“还好!还好!”
听完了侯方域讲述了在媚香楼外发生的这一起小小的摩擦事件,洪承畴不由得暗自叫道:“好险!妈祖娘娘保佑!”虽然是下雨天,但是,他仍旧能够感觉到冷汗悄悄的浸湿了内衣。
派兵,特别是派出镶白旗满洲的白甲兵去媚香楼保护,这是他向多铎做出的建议。为得就是保护好里面的女人,防止被乱兵和趁着城头变幻大王旗,治安空白期间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们去骚扰。
背后自然有更深刻的目的。
从清军进了山海关,进了北京城,摄政王多尔衮便很明确,清军的大敌、劲敌。不过是二李一张。二李之一,便是割据一方,虽然不曾有割据自立的形式,但是却有割据自主的事实的李守汉。而另外一李,则是大顺朝永昌皇帝李自成。也就是李闯王。一张,自不待言,就是与李自成并称闯献的另外一个“流寇”头子,眼下在四川,在西南地区自立为帝,称为大西朝大顺皇帝的张献忠。除了这二李一张之外,别的军队,都不在大清兵马的眼里!
这三家兵马的实力与战斗力,清军都多少的领教过,或是直接,或是间接。
“南军最难对付!兵马能耐苦战,坚韧刻苦不逊我八旗满洲兵马!更兼粮草充足,器械精良,又有卫生营、抚恤金等制度杜绝士卒后顾之忧,故而将士闻战则喜,远非明军可比。”
这是阿巴泰当初给南粤军做的总结讲评,虽然当初清军将领之中许多人不以为然,但是,几次交道打下来,八旗将领们都悄悄的收起了那份蔑视之心,代之以敬畏。
“若是纯以兵马与南军争天下,王爷,试问我大清兵马有几分胜算?粮草可有南中丰足?军饷可有南中充沛?器械可有南中精良犀利?可用于作战之兵马,可有南中之动员,源源不绝,来之便可成军,成军便可上阵?”
“故,下官以为,噢!奴才以为,对付南军,切切不可以以兵锋与之相较短长,而是佐治以谋略,以手段权谋,以天下大势。迫使其与我大清议和,成为我大清之藩镇。王爷不妨开出个高价,许他李守汉以现在的地盘,封他个亲王爵位,只需三年、五年来朝进贡一次便可等等。”
“只要能够换得南粤军这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精兵悍卒按兵不动,不和我大清兵马为敌,朕就算是效仿宋太祖赵匡胤玉斧划江,把西南半壁江山割让给他,让他做大理国王,关起门来称孤道寡又如何?”
多尔衮也很清楚,在战场上,能够争取到敌军暂时按兵不动,等待观望,就是对自己队伍是一种莫大的支援了。让针锋相对的敌人,变成有默契的准盟友,更是让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争取,去努力。
更何况,自从清军进关之后,除了军事之外,让多尔衮最关注的一个问题,过问最多的一个,就是粮食、物资,而不是银子。在清军的缴获所得之中,最多的就是金银细软,珠宝古玩。但是,最缺少、最急需的,便是粮食布匹油盐火药等大宗物资。
范文程、洪承畴、鲍承先等文官们翻阅着历年来的钱粮簿子,京城各处粮仓的进出账目满脸愁容的向他禀报,“自从成祖爷定都北京以来,京城便是粮食输入地区,城中百十万军民官吏百姓,要仰仗运河漕运的粮食才能过下去。”
不但北京城的粮食和日常生活必需品要仰仗运河漕运从南方将粮食运来,便是九边军镇,也要靠南方的粮食才能生存下去。这一点,曾经从辽东军镇大量走私盗卖军粮之中获得了大批粮米的清军高层们都清楚,但是,没有想到情况如此严重。
“如今,我大清数十万兵马,旗丁百姓包衣奴才从龙入关,又是增加了粮草消耗。何况,各处用兵,数十万大军四处征战,断不能令粮饷有一日断绝之虞。”洪承畴很是了解那些刚刚投降过来的明军是什么德行,没有银子粮食,他们只怕掉转过枪口就会来对付大清。
“奴才查阅过历年的账册,从万历年间起,南方的漕米便有缺口,每年二三成不等,天启年间好一些,基本持平。到了崇祯初年间,缺口便骤然增加。京师和九边粮价便因此而暴涨。但是,到了崇祯九年开始,京师和九边地区的粮草供应便进入了一个较为稳定的时期,粮草供应也能够满足需要。”
“这是因为什么?”多尔衮有些诧异了。要说天启年间漕粮缺口不大,他还能理解,那是因为万恶的魏忠贤魏公公大权在握,压制着朝中正人君子们不敢抬头。在他的暴**威之下,各处钱粮不敢拖欠,所以,粮食价格也在人们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但是,到了崇祯年间,为何前面暴涨,后面却又变得平稳了?
“主子,很简单一个事。您看看这个。”范文程看了洪承畴一样,从随身携带的护书里取出一份抄件。“这是当年的梁国公李守汉给明国皇帝崇祯上的一份题本,提议可以将南中粮米海运至天津。崇祯皇帝批复了不说,并且,在天津设立了提督南漕海运太监来专门管理此事。大批的南中粮米海运到天津卫,然后经过卫河、子牙河,运河等河流,转运到京。故而,各处粮米便再难暴涨暴跌了。”
原来如此!想起了在山海关、在通州,在京城各处看到的堆积如山的南方来的粮米,多尔衮心中恍然大悟。“看来,同这些南蛮子,作战是打不赢的,就算是勉强赢了一阵,他们回去再整顿兵马再来杀伐,以他们钱粮之广有,器械制造之简便,便是再拉起数十万人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了粮米物资,也不能和他们打,这个仗,他们消耗得起,我大清八旗兵马消耗不起!”
你便是让作者杀了摄政王,他也说不出来军事和经济战,但是,他却能清晰的分析出,军事和经济上,大清的条件和实力、需求,都不允许他和南粤军轻易开战。
但是,南粤军自从清军入关之后,便立刻停止了向北京方向海运粮米等大宗物资的行动,转而将粮食运到了山东等沿海地带,充当军粮。特别是在李华宇战死后,清军更是很难从南中商人手中获得他们想要的,急需的各类物资。当然,绸缎、烧酒、陶瓷、白糖、烟草这些奢侈品或者是非军事、非民用必需品还是很容易获得的。除此之外,就是茶叶,清军都很难获得。
“必须要改变这种局面!”
这次京城之中的会议,决定了两个方针。第一个,就是要想方设法的避免同南粤军、同李守汉进行军事上的对抗。因为从军事上,经济上,都不能和南粤军打。必须要争取李守汉和他庞大强悍的势力。
上上的目标是能够招抚,哪怕是划出西南半壁江山来。最低的目标也是要争取他们中立,并且恢复双方之间的贸易。
“洪大学士,朕此次派你出京南下,除了相助扬威大将军之外,更大的一桩差使,便是想方设法一定要处理好同梁国公一系的关系。”
这是多尔衮在北京亲自交给洪承畴的差使。并且给了他一项特权,只要是能够完成招抚大计,八旗满洲梅勒章京以下,汉官总兵、巡抚以下,他可以请出圣旨来,就地斩立决。“一切便宜行事!”
而另一桩事,多尔衮想起了八旗满洲的一个奴才。
“朕记得,当日先帝驾崩时,便是死在了陈板大那个狗奴才管辖的辽阳铁厂了吧?”
“正是!当日新麦子下来,陈板大组织人手屯田颇有些收成,也是一片忠心,蒸了馒头进献给先帝,结果,先帝那日大为高兴。不想便驾崩了。”
“嗯!让他来见朕。朕要让他在京畿地面,在暨南、保定、天津等处地面上,继续给我大清八旗行屯田之法!然后,铁厂、甲仗局,他也要给朕管好!”
顺治元年十二月,多尔衮以摄政王的名义颁发了圈地令。这道法令,诞生的基础从公家的角度来看,是为了尽快的恢复华北地区的农业生产,进而保证粮食自给,满足前方战事军粮所需和解决移都北京后大批满族居民迁移入关定居的生计。而从私人的角度来分析,就是以多尔衮自己为首的满洲贵族为了自身私利,名义上说是把近京各州县“无主荒田”“分给东来诸王、勋臣、兵丁人等”,实际上却是不分有主无主大量侵占畿辅地区汉族居民的产业。“圈田所到,田主登时逐出,室内所有皆其有也。妻孥丑者携去,欲留者不敢携。其佃户无生者,反依之以耕种焉”
当然,首当其冲的便是明朝的皇庄、藩王、公主、勋贵大臣、太监们的产业。
这里再举几个例子:河北玉田县在明朝末年“宫勋地”多达十三万余亩,其中乾清、慈宁两宫地为六百三十三顷,寿宁公主地二百三十八顷。景府地四百三十七顷(乾隆二十一年《玉田县志》卷三,《田赋》)。东安(今廊坊市安次区)一县就星罗棋布了未央宫、永清公主、永安公主、恭圣夫人、英国公、镇远侯、太宁侯、安平伯、惠安伯、嘉祥公主、顺义府仪宾、锦衣卫指挥的大片庄田(见康熙十六年《东安县志》卷四,《赋役》)。明亡时,崇祯帝的姑母荣昌大长公主在顺天、保定、河间三府占有“赐田及自置地土”多达三十七万余亩,她还说“仅足糊口”,充分反映了皇室勋戚的贪婪无餍(见《明清史料》丙编,第三本,二六四页)。
(大量的土地变成了这些人的私产,而贵族官员太监们的产业又是不交租不纳税的。所以说,大明朝的钱粮制度,是被老朱家和他的朝廷官员、家奴一道,大家齐心协力的给搞垮了的。)
如此庞大的一桩事,多尔衮很是放心的交给了原正黄旗满洲旗下的奴才,被黄太吉拔擢出来的陈板大。原因就是“这个奴才在辽阳屯田,颇有心得。我八旗在畿辅地面上行圈地之事,实际也是屯田。故而叫他去办。各旗旗主王爷贝勒,不得怠慢!”
按下陈板大在畿辅地区手忙脚乱的圈地,丈量、清理土地,准备春耕不提。我们继续将目光转回到洪大学士身上。
虽然在清兵未进南京城时。洪承畴便从来递降表的赵之龙等人口中得知,李华宝带着南粤军开始撤退,心中还颇为欢喜,认为南粤军也无心同清军作战。你既然不想和我打,那么事情就有的谈。
可是,如果要谈,便需要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在双方阵营之中往来传话。也就基于此,洪承畴才与多铎议定,派兵先期入城,除了控制各处要点,比如说皇宫、衙门、府库之外,更是对李守汉的府邸,李贞丽的媚香楼,以及南中商号在南京城中的几处大商号严加保护,禁止任何人前去滋扰。
为得就是向李守汉做出一个姿态,“你看,咱们虽然是各为其主的两个阵营,但是,你的府邸,你的女人,咱们可都是给你保护的好好的,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惊吓破坏。”给双方日后见面谈判,留下相见的余地。
却不想,今日这一番苦心安排,几乎被侯方域这油头小生给毁了!洪承畴几乎想从身边护卫身上拔出长刀来一刀劈了他。但是,他多年养心练气也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世兄,你可曾进入到媚香楼?见到了李姑娘?”
洪承畴口中的李姑娘,乃是众人皆知的李守汉的外室相好,李香君的养母李贞丽。
“这却不曾,学生连门也不错碰到,便变成了这副样儿。”侯方域心心念念的,却是媚香楼里的“香扇坠儿”李香君。二人言语之间的这个乌龙,却是所谓的“错把冯京当马凉”了。
“好的。本官知道了。你现在何处下榻?”
“学生在恩师,前明礼部尚书,前科探花钱公讳谦益府中暂住。”
“好,若是有消息,下官便派人往钱尚书府中寻你。这几日,令师有什么举动?”
“也不曾有什么举动。便是大兵入城时,他续弦的夫人柳如是,哭着闹着要追随前明而去,拉着他要投湖。结果,柳如是投了湖,我老师下水之后,发现谁太凉了,顿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觉得此事有些不妥,前明气数已尽,犯不着将有用之身为其殉葬。便自行上岸,命人将柳夫人也拉了上来。”
“哦!如今柳氏在何处?”
“内宅之事,学生也不好多过问。只是听下人们议论,说柳夫人回来之后,便闭门不出,也不让我老师进房。连续几日都不曾有动静。算起来,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若是再不出房来,只怕我老师要急坏了。”
洪承畴听了侯方域的作答,一时竟无言做答。
“唉!河东君的脾气,想不到如此刚烈。”
对于钱谦益与柳如是的一番遇合,一番结合,原本也算得上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崇祯十一年二十岁的柳如是结识了原朝廷礼部侍郎、28岁即得探花的钱谦益,崇祯十三年(1640年)柳以男妆相,柳儒士之名与钱再相遇,钱并在其居住之半野堂之处以“如是我闻”(佛教经书结集常以此词起头,其意为叙述诸沙门共同聆听释迦牟尼佛开示。)之名另筑一“我闻室”以呼应柳如是之名。并带着柳如是徜徉于湖光山水,诗酒作伴。柳如是感其深情,愿嫁此时早已年过半百的钱谦益。
崇祯十四年(1641年),柳如是嫁给了东林领袖、文名颇着的大官僚钱谦益。钱谦益娶柳后,为她在虞山盖了壮观华丽的“绛云楼”和“红豆馆”,金屋藏娇。两人同居绛云楼,读书论诗相对甚欢。钱谦益戏称柳如是“柳儒士“。柳如是如愿成了继室夫人,钱谦益吩咐家人一律叫“夫人”,不得称为“姨太”,而自己敬称柳如是“河东君”。
“那,令师家宅之中如此困扰,不知道他还做了什么没有?”试图从钱谦益的入室弟子口中,洪承畴打探到钱谦益的动态。
“大人,我老师,除了打点了若干精致礼物准备大兵入城时献给扬威大将军之外,更是连日挥毫不止。写信往各地去,劝江南士绅归附我大清。”
“我老师前日写信给他好友,前中书舍人王介福,谓之曰:娄东汝故土,当疾驰归,以户籍献,大官可得矣。”
“更往江南各处好友、同年、同僚等处手书,称我大清兵为三代之师,谆谆劝邑中归顺。”
“好!请转告牧斋公,大将军处,本官定然为牧斋公求一美官。”
天边的乌云越来越厚,洪承畴与侯方域各自拱手话别。
临行时,侯方域告诉自己的前书童:“如今你在大人身边,务必要好生尽心服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