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不置一词,没有良知的人才最可怕,他们无所顾忌。
但徐穆还有良知,知道廉耻。
弘治皇帝木然地望着这一幕,感慨:“文官好清名,不怕死,却怕丢了名节,王卿家用的手段,令朕叹为观止。”
常元僖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小声嘀咕:“臣恳请,调他到大理寺任少卿一职。”
这就是包公在世啊!上哪儿找这么好璞玉。
严成锦深深地看了常元僖一眼,断然拒绝:“常大人错了,王守仁无所不擅长,从刑部调至兵部,没有回调的道理。”
他谏言调王守仁到兵部,是想让他掌管武子监,替大明培养武将。
大明中期武将匮乏,多从文官中选派,在俺答汗时,就吃了大亏。
说话间的功夫,徐穆忍受屈辱,穿着亵裤,将供词写完。
他画上押,神色略显不安地抬头:“你要如何处置老夫?!”
王守仁专心致志地看着供词,片刻后,才道:“本官不能做主,要由陛下处置,不过,不会褪衣游行乡里,徐大人放心就是。”
徐穆紧张的脸色,渐渐舒缓开来,显然松了一口气。
供词被送到屏风后,弘治皇帝一字不差的看完,脸色复杂无比。
“盐政改为朝廷贩售,百姓能吃上盐,身为父母官,应当高兴才对,怎能心生报复?!”
江山是你的江山,官员当然不在乎百姓的死活。
不过,如今更多百姓能吃上盐,倒是真的。
严成锦目光闪烁。
徐穆坑他竟是为了盐政!可惜,供词上没有熊繍与宁王私通的罪证。
想必徐穆也不知道吧?
“陛下想如何处置?”王守仁躬身问。
圣人应当以仁厚对待每一个人。
徐穆还有良知,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他希望徐穆能得善终。
弘治皇帝心如刀绞:“发配延绥充军,熊繍下锦衣卫大狱!”
严成锦犹豫,要不要发配天堂监狱,
但最近没船去满加剌,徐穆要在牢里好吃好喝待一年,还是发配延绥边陲划算。
王守仁和徐穆脱去衣裤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沸沸扬扬。
王华一口茶水喷出来,面红耳赤大骂:“这逆子,把王家的脸都丢尽了!”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的同僚,还有门生。
“竟只穿着亵裤在衙堂上,有辱斯文!伤风败俗!”
他不介意王守仁脱衣,他介意的是王守仁先脱的,还怂恿徐穆一起脱,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老爷,少爷回来了。”管家抬头瞥了眼,又迅速低头。
王守仁从衙堂回来,看见王华羞愤欲死,打算绕道走,却被王华叫住了。
“你叫爹还如何给太子讲学?还如何有颜面当帝师?!”
王守仁沉吟片刻:“太子殿下,不会介意的。”
王华意识到说不过儿子:“本官找严成锦算账去!”
熊府,
熊繍脸上风轻云淡,派人打听衙堂的消息。
王守仁在刑部时,翻查过十几年前的冤案,毫无头绪,也能让他查出来。
此人的查案天赋,非常人可比。
但他之所以安心,是因徐穆抱着死志,打死也不会招供,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摇的了。
就算是阎王亲自来了,也审不出半个屁来。
“老爷,有消息了!王守仁与熊繍褪去衣裤,对簿公堂,不过徐大人什么也没说,如今满京城都说,王守仁是疯子,连王府的人,也遭人耻笑。”管家暗觉好笑。
脱衣?
熊繍莞尔,端着茶杯呷了口。
宁王做事小心谨慎,查不出来丝毫的踪迹,等锦衣卫回京城,他的嫌疑就洗清了。
此时,褐衣黑帽的小厮慌张闯进来:“老爷,外头好多锦衣卫,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
熊繍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
皇宫,兵部值房。
秦紘不经意间发现,那个书案空了,不悦道:“王守仁那小子呢?”
“回禀部堂,被都察院的人叫去办案了。”
严成锦整日找他兵部借人,这个从不自己办事的家伙!秦紘气哼哼一声,坐到自己的书案上。
如今,朝廷百官皆关注此事,不知能否审出来?
此时,文吏跑进来道:“大人,陛下急召奉天殿议事。”
秦紘把官帽扣在头上,出到御阶,发现韩文和张升几人也来了,相视一了步子。
走进大殿时,严成锦和弘治皇帝已在。
几人躬身行礼后,站到一旁。
“秋闱的案子,破了,熊繍为同谋,朕已命锦衣卫抓下诏狱。”
李东阳几人身躯剧烈晃动一下,不可思议地望向弘治皇帝。
马文升疑惑问:“陛下,熊繍身为刑部尚书,执掌刑政,怎会?”
弘治皇帝心里仍然不能平静:“朕也在衙堂,不会有假。”
大臣们唏嘘不已。
严成锦低着头,秋闱案事关北直隶考生,不知陛下会如何赏赐。
他当然希望进入内阁,但以陛下抠抠嗖嗖的性子,应该不会爽快答应。
常元僖容光焕发站在旁边。
刑部不能一日没有尚书,而他是三品大员,又立了大功,升一品正好合适。
果然,弘治皇帝轻描淡写道:“刑部尚书一职空缺,卿等以为,谁可堪任?”
常元僖心头紧绷,自荐就太不要脸了,左右小心翼翼环顾,目光落到严成锦身上。
这小子向来谨慎,应该不会举荐他。
目光又转向刘健。
只见,严成锦站出来一步:“臣举荐,大理寺卿常大人,常大人心思缜密,让此案得以破解,有苦劳。”
几日接触,此人若任刑部尚书,朝堂应该会和谐许多。
常元僖掩饰不住笑意:“严大人谬赞,臣任大理寺卿多年,自然对刑狱了解。”
刘健向来一根肠子通到底:“臣举荐刑部右侍郎,魏绅。”
其他大臣再没有举荐,意味着从两人中选任。
众人紧张兮兮地抬头,刑部执掌天下刑政,极为重要。
弘治皇帝深思熟虑后道:“由刑部右侍郎魏绅,升本部部堂,常元僖调任刑部右侍郎。”
魏绅是前朝老臣,年纪比常元僖大,他对年长稳重的人,更为放心。
李东阳等人倒无异议。
常元僖略有失望。
但六部比五寺地位更高,虽然是平调,却相当于升官了,连忙领旨谢恩。
严成锦微抬头,疯狂地眼神示意:臣与王守仁才是功臣!
弘治皇帝坐在高堂上,自然注意到了:“王守仁升大理寺右少卿,至于严卿家,就给一条玉带吧。”
皮肤挂件?臣府中的羊脂玉,可绕京城一圈,区区十二块玉石,打发流民呢?
严成锦深吸一口气:“臣谢陛下恩赐。”
常元僖见状,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
弘治皇帝皱眉道:“秋闱的卷子耽搁了六日,礼部尽快命人阅卷,还有李卿家和严卿家亲自主持,早日将榜昭示天下。”
张升面色一喜,躬身:“臣命翰林侍讲费宏率人,加快阅卷。”
严成锦面色崩塌,主考官也需要阅卷。
春闱是国考,阅卷在文华殿的东殿。
而秋闱只是北直隶考试,阅卷在顺天府贡院。
又要关在贡院里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