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峙华爵以表甍,若翔凤之将飞。正殿俨其造天,朱棂赫以舒光。盘虬螭之蜿蜒,承雄虹之飞梁。结云阁于南宇,立丛台于少阳。

以壮丽华美而闻名天下的赵王宫内,仅是坐在殿外对着一张小几,然后隔着门槛看着殿内的歌舞,牵招等人便已经觉得神晕目眩起来。他们这些年轻人,尤其是今年公孙珣封侯后才跟过来的幽燕子弟,又有几个会想到,自己仅仅是追随了这位君候数日,就能够直接坐到赵王王宫中列席宴饮呢?

当然了,那些并州跟过来的义从就淡定多了,铜驼大街都逛过,太尉府上也不知道帮刘宽老头抗过多少次酒坛,主管朝政的曹节、王甫家里也闯过,甚至还有人亲手安排过一两个中常侍、中黄门什么的,那么对上一个虽然王宫很华丽,但却没有任何实权的诸侯王,自然也就那样了。甚至于多喝了几杯后,杨开、牵招等新人还被这些老资格嘲讽了一番。

不过,这么一开嘲,那些陪坐的赵王护卫和低级属吏们,却也变得面面相觑,乃至于心惊胆战起来……这酒席的气氛就不大好了。

而且不止如此,稍倾片刻口的正殿之上,当闻名天下的赵国舞女撤下来,公孙珣随口说起了郎中令赵平今日在城南所干的那件破事以后,殿中的气氛居然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原本一直言笑晏晏,跟公孙珣还算是主客尽欢的赵王刘豫更是托辞不适,直接走人。

“这是何意,赵王如此轻视于我吗?!”

公孙珣见状不由有些半真半假的恼怒,诸侯王虽然尽享富贵,却无半点实权,属于那种面子上相互过得去便相互给面子,面子上过不去就不必给面子的人,有汉一朝,不知道多少大臣都是靠着踩诸侯王上位的……结果呢,自己却居然被一个诸侯王先拂了面子?

讲实话,虽然不至于和这种人计较,但第一次见面,大庭广众之下,无缘无故的遭受到这种待遇,不发怒反而会被人看不起。

剩下的周围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是知道一二内情。不过,由于为首的国傅韩拓碍于身份倒是不好开口,最后,这些赵王属吏相互使着眼『色』,却是把赵王属吏中的另一位千石显吏——赵王仆陈郦给拱了出来。

“无虑候真不知道?”陈郦无奈苦笑发问。

“我知道什么?”公孙珣愈发莫名其妙,然后也是愈发愤然。“赵平今日做的事情半城皆知,而且也正犯在了我的手中,如何说不得?”

这个时候,公孙珣就有些真的来气了……想想也是,自从他从进入邯郸城后似乎就没一件顺心的事情,所见的三个最重要人物,更是一个比一个让人无力:

国相向栩是那个德『性』;背靠赵忠的郎中令赵平又滑不溜秋;现在一个居于深宫的赵王居然也无缘无故给自己甩脸『色』,然后这些人居然还觉得理所当然?

真当自己好欺负吗?!

“看来无虑候是真不知道了。”陈郦当即叹气道。“不过,还请无虑候不要过于气愤,我家王上那边还以为无虑候是在嘲笑于他呢……”

“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吗?”公孙珣不由蹙眉。

“不瞒无虑候,”陈郦尴尬言道。“上代赵王殿下,也曾经有过城外路边遇到采桑女子,然后意图邀请同车却被当众责备之事,而且先王当时所邀同车者还是他的家令王仁之妻……这件事情虽然没有做成,可是先王名声却坏了,再加上先王还曾经化妆去往邺城玩乐被人辨认出来,于是便被当时的国相几件事合在一起直接上奏给了先帝,先帝震怒,还削了赵国一县封邑。”

公孙珣听了个八卦之余也是当即恍然。

“子不言父过,”这时候,坐在上首的赵国国傅韩拓也是适时开口。“王上虽然有些无礼,但念在他是事出有因的份上,还请无虑候不要在意。”

“也是我孟浪了。”既然纯属误会,公孙珣自然要给地位尊崇的韩拓一个面子,便也是当即起身行礼,避席谢罪。

“王仆,”韩拓微微颔首,复又吩咐陈郦道。“既然无虑候也是不知情,你去说与王上,劝他回来共饮一杯,以免事情传出去生出谣言来。”

陈郦立即躬身趋步离开。

而稍倾之后,赵王也是尴尬返回,不过,公孙珣这一次却没有主动起身赔罪的意思,只是坐在下手与对方一起举杯饮了一口,算是就此揭过罢了……他之前对韩拓行礼,乃是敬这位王傅是长者,又有学问,更是一个朝廷任命的两千石,与之相比,年纪还不到三十的赵王刘豫又算什么呢?值得他去多躬一次身?

二者初次见面时的那一次大礼参拜,已经让公孙珣很不以为然了……高句丽王的传承比眼前的赵王传承还多几十年呢,不也是被自己一招借刀杀人弄的不知道是被砍死还是被烧死了吗?

但不管如何了,宴会进行到这个地步,虽然天还没黑,但已经没法继续了,于是众人勉强坐了一会,随着赵王一杯酒下肚,来了句‘寡人不胜酒力’,便顺势结束了。

有意思的是,代替赵王将公孙珣送出来的并不是王仆陈郦,而是地位崇高的国傅韩拓。

公孙珣对此丝毫不以为意,他居然就与这位虽然空有名位,但毕竟是国中唯二的两千石之一的人物,在赵王宫内于夕阳下缓步而行,乃至于言谈甚欢。

“其实,当日先王哪里只是路边强索人妻?”韩拓冷笑摇头道。“文琪不晓得,他当日此举还是在孝中!而且索自己家令王仁妻子不成后,不但把王仁给驱逐了出去,更是大选秀女,购置了七八个小妻……”

“真是胆大妄为。”公孙珣只能如此说了。

“不止于此啊。”韩拓继续叹道。“他那次白衣出司马门,往邺城玩乐,也是惹出了一条人命来的。路上他带着仆役宿在亭舍中,隔壁有人认出了他,他居然让属下拿刀子去杀人灭口,刀子太小,没把人当场杀死,这才惊动了亭长,把他抓了起来。只不过,为尊者讳嘛,所以只说他白衣出司马门……不然何至于让先帝震怒?”

“真是……”公孙珣这时候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真是可笑可耻!”

“算了,且不说此事了。”韩拓对公孙珣笑道。“其实,赵国女子多以美貌闻名,其中颇有不少类似今日郎中令赵平之事,也不止是先王一人典故……”

公孙珣这才来了点兴趣:“除了先赵王外,居然还有类似事情吗?”

“这是自然,而且更加精彩。”韩拓拢袖漫步言道。“据说是数十年前本地曾有一女子,不知道是自小许给了魏氏还是邯郸氏又或者是李氏的一名年少俊才,二人结为了婚姻……然而,婚后不过数日,妻子不过十五六,丈夫二十,便因为丈夫被举了孝廉而分开。那做丈夫的入朝中为郎,然后便是一番宦游沉浮,再归来时已经是五六年后,乃是贵为一县之令,专门绕道归家来接妻子。”

公孙珣听着身边的赵王傅漫步而谈,大概也就猜到了后来的故事:“莫不是这县令的车架走到田陌上,也遇到一个漂亮的采桑女子,便一时把持不住,邀请对方同车?”

“不错。”韩拓当即捻须而笑。“文琪当真聪慧……”

不是聪慧,而这种故事套路听太多了,公孙珣心中暗暗无言。不过,对方接下来的讲述还是让他再度提起了兴趣。

“而更巧的是,这个采桑女却正是这位久未归家县令的妻子。”韩拓继续言道。“甚至此事还一直有两个说法,一说是这位县令认出了自己妻子,所以刻意调笑试探……若是如此的话,也算是美谈了;另一说则是讲他并未认出妻子,而妻子却为他谨守『妇』节,严词拒绝,可回到家后,夫妻相见,妻子愤然之下更是与之和离……这便是恶事了!”

“那韩公以为哪个才是真的呢?”公孙珣好奇问道。

“哎,这种事情何须辨认真假?”韩拓轻松言道。“或许本就两个故事编在一起罢了。便是再加上先王的故事,和今日郎中令的故事,其实也无妨,都是让人敬服于采桑女子之美……其人之美,在于颜『色』,也在于陌上桑田,更在于女子气节。不瞒文琪,我倒是准备做一首叙事歌谣,让人称颂这邯郸城外陌上桑,而且还准备只写女子抗拒之言,却不写结果,以求余韵。”

“桑者,丝也,女子所代。”公孙珣不由感慨。“陌上桑即为持农事之女,也是巧妙,而叙事戛然而止,空有余波让人猜度,更是绝妙……只是韩公,你做这种歌谣,就不怕赵王和那郎中令,还有那不知道哪家的县令由此愤恨于你吗?”

“愤恨又如何?”韩拓依然笑道。“我乃王傅,国中唯二两千石,又专门管着这个大王……既如此,只要国相不来找我麻烦,这赵国谁能奈何我这个整日在宫中读书写字的人呢?”

“既然如此,”公孙珣忽然驻足正『色』言道。“若此诗谣成文,还望韩公一定让我先睹为快。”

“何止先睹为快?”韩拓也是正『色』道.。“还要借你家商号刊行呢……我宦途不顺,估计也就仅止于此了,但这些年却是颇为收集了不少河北民谣、故事,正准备出一本小书,聊以慰藉生平呢。”

“一定,一定!”公孙珣拱手而笑。“之前在缑氏山时便听韩锐那小子整日自夸,说他本人虽然辞赋极差,却有个一等一才学的叔父,我还不信……其实,若非是我义从中有个安平人,否则我刚才也是万万不敢相信王傅居然是我那位同窗的叔父。”

“说到底还是没名声罢了。”韩拓也是再度失笑。“如文琪这般人物,你当日火烧弹汗山时,我那侄子便整日挎着刀立在家门前与人吹嘘,说文琪你乃是他同学,好像他也曾与你并肩而战过一般……不过,文琪侍从中居然有安平乡人吗?”

“子经,”公孙珣当即招手介绍。“牵招牵子经,安平观津人,师从名士乐隐……”

“还是乐兄的高足吗?”韩拓越发感觉亲切了起来。

原来,这赵王傅韩拓与公孙珣之前相互介绍之时,后者便察觉到了前者话语中的亲近之意,然后经牵招这个安平人提醒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位韩公居然是自己当日在缑氏山中共学的一位同窗的长辈!

而且那位安平国出身的韩姓同窗,当初还跟公孙珣一起,就在这邯郸城东边不远的钜鹿郡杀过人……好像杀的还是今日这赵平的一个族兄,当然也是赵芸的一个远方族兄了。

这种相遇,说是缘分,其实更是必然之事。就好像那赵国最北面的柏人县县长申毓,不也是同学吗?不过是刘宽的学生罢了。而这就是贵族子弟的人脉圈子了,找两个好老师,结几个好姻亲,在尚书台当一任尚书令,到北疆打过两仗,再参与几场洛阳政『潮』……这些履历走完后,随便去一处地方赴任,若是找不到拐弯抹角的亲朋故旧,那才叫怪事呢!

公孙珣此时发配交州都不怕的,不是还有昔日同僚士燮帮忙照看吗?!

不过反过来一想,人家那四世三公的袁本初、袁公路又是如何一种人脉,光是想想恐怕就让人心中发怵、头皮发麻吧?

而回到眼前,不管是必然还是偶然,此人的出现倒是陡然让无处施力的公孙珣在邯郸城内多了一个支点……今日种种郁闷无奈之余,也是多了一点安慰。

二人相视而笑,然后便乘着最后一缕夕阳步出赵王宫,国傅韩拓也随即停在了王宫门前的台阶上……以他的身份确实不好再继续送下去了。

“文琪啊,”韩拓最后指着宫城外渐渐亮起的点点灯火言道。“我是国傅,不好多言国政,也没什么能帮你的。但既然你与我侄有同窗之谊,我也不能不有所表达,就此处越矩提醒你一句好了……”

“韩公请直言不讳。”公孙珣当即俯身称谢。

韩拓微微颔首,这才正『色』言道:“邯郸城乃是数百年古都,周边也是一等一的繁茂之地,一县在册人口便有五六万,更别说世族、富户各持仆役长居于此,商旅游民往来不断,依我看,邯郸实际人口没有七八万,也差不离了……朝廷将如此重地交给你,还望文琪进退得当,好自为之。”

公孙珣心中一动,却并未多言,只是拱手告辞。

诚如韩拓所言,邯郸城的繁茂不是辽东可以比拟的,骑马走在街上的时候,公孙珣甚至一度生出此地居然比洛阳还要热闹几分的错觉……这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后者很快就发现,此处的民风颇有奢靡之感。往来富商、大户个个前呼后拥,仆役们举着灯笼前后列队,临街的大户人家更是纷纷把大门张开,将院落显『露』出来,歌伎、舞女,豪客、亲朋,也是毫不避讳的不停出入门庭。

春夏相交,邯郸浮华,人声鼎沸之余,灯火光华也散落的到处都是。

换言之,这地方的人明显更在意生活享受,同时民风更加开放,不像天子脚下,大家凡事都要讲个规矩。而且看样子,也就是客栈、酒楼的概念还没从辽东那边蔓延开来,否则应该还会更加热闹。

实际上,沿途走回县寺,公孙珣早已经注意到自己身后义从中有不少人被这眼前浮华景『色』给弄的心思浮动,便是在缑氏混过,此时是宾客身份的刘德然都有些目不转睛的感觉……但对此他也懒得理会。须知道,机会他公孙珣已经给了,能跟上来的自然会跟上来,跟不上来那也就随你便了。

反正接下来几年,公孙珣是下定决心要在这内地繁华之所,刷出来一个典历郡县的名头来,好好的积攒名望、丰富羽翼、经营人脉、锻炼能力,等到数年后天下大动,再顺势而起。这中间,跟不上来的,自然可以在升迁更职的时候随意扔到一旁。

且不提公孙珣心思婉转,而等到入了县寺,刚准备梳洗一二,去去身上的尘埃酒气之时,留守在县寺内的王修却是突然寻了出来……话说,王叔治的确是个实在人,一入邯郸城便先带人来帮忙接收县寺,之前拜会向栩他没去,后来公孙珣被那个滑不溜秋的赵平弄的心烦意『乱』,直接拂袖去赴宴,也是他留在此处处置那个案子的首尾,算的上是任劳任怨。

“叔治辛苦了。”公孙珣都已经去了外套,却还是亲自来到门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将这个能吏给让进了卧室。“且进来再说……可是之前的赵平与秦氏女一案还有什么首尾?”

“回禀君候。”王修一边追上自家君候进入房内一边认真应道。“之前的案子倒没什么多余的可说,秦氏女已经被她家人接了回去,赵平刚刚又亲自跑来缴纳了罚金……我所要说的,乃是刚才去大略查验了一些户曹账簿,发现无论是财务还是田亩都有不少明显遗漏错误的地方。”

“错漏很多?”公孙珣当即反问,却居然没有多少愕然之意。

“正是,从算赋征收到田亩交易,从治安什伍的抽丁到徭役摊派,各处都有问题。”

“比如说呢?”

“比如说,去年本县解往郡中常平仓的……”

就在二人准备仔细谈及此事的时候,忽然间,官寺前院一阵喧闹,俨然是临时挤在官寺内住宿的义从们在喧嚷什么,弄的公孙珣当即就黑了脸……刚才在路上他就觉得这些义从人一多就良莠不齐了些,可现在看来,这些人未免原形毕『露』的太快了点。

不过很快,随着义从中几个领头的,如魏越、杨开、牵招等人安抚住局势后主动来报,知道了原委的公孙珣倒是反而能够理解这些年轻武士了。

“赵王送来了闻名天下的赵国舞女?”公孙珣不由一声冷笑。“作为之前失礼的赔罪?”

“是!”

“既然是一片好意,带进来我瞧瞧。”公孙珣不以为然道。“若是有些多就分一些给你们做老婆,反正我这里也没多少地方跳舞……”

韩当、吕范、娄圭都不在,如今义从中资历最深的魏越则是个有些跳脱的好『色』之徒,明明家里那个漂亮小寡『妇』很快就要跟着主母的车队过来了,明明义从中单身的人太多,也轮不到他来欢喜,可此时居然就数他最为兴奋,然后第一个跑出去引路。杨开、牵招等人无可奈何,也是纷纷尴尬退出。

上不了台面的货『色』!公孙珣心中暗骂,却又准备继续跟王修讨论之前的话题。

然而,话题刚一重新开始,魏越又在门口呼喊:“君候,你卧房里恐怕装不下……还是请你出来院子里看一眼吧!”

公孙珣和王修对视一眼,明显都有些无奈,却也只能出来查看,而这个时候前者才发现自己确实小瞧了赵王的手笔。

“这是多少人?”面对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便是公孙珣也一时有些愕然。

“应该48人。”王修在旁脱口而出。“君候是侯爵,诸侯六佾……不过这只是舞女,应该还有一些奏乐的人。”

公孙珣当即恍然,天子八佾,诸侯六佾,一佾八人,六佾自然就是四十八人。

“带上奏乐的,分两佾送与沛国曹阿瞒,其余的,挑拣义从尚未婚配的人,以资历、年纪为准,赏赐下去,做妻做妾随他们自己……”公孙珣几乎是立即就做出了决断,赵国舞女的名头再大,他也不至于被曲曲女『色』所『惑』。

而且真要是说女『色』,今日下午那个健康可爱的秦氏女都比眼前这些出『色』,所以不如舍出去收买人心。

果然,此言一出,这些辛苦行路近月,基本上许久没有碰女人的义从们也是欢呼雀跃。

“都散了,”公孙珣见状一声呼喝,将这些人还有舞女全都赶了出去。“牵招、杨开、魏越三人做主,到前院去讨论此事,不要扰到我和叔治说话!”

后院顿时清静下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公孙珣甫一回到屋内便忍不住对赵王的厌恶大肆嘲讽起来。“邯郸舞女天下知名,襄国妖女也是天下知名,而赵国区区五城,却有两城因为女『色』而知名天下,这是好事吗?正经人家若是能正常嫁为人『妇』,生儿育女,谁愿意做舞女、妖女?不都是家中凄惨无可度日,才将儿女卖出吗?!一个地方以女『色』出名,应该感到可耻才对,可笑赵王身为一地诸侯王,居然以此为荣?!”

王修怔怔盯着眼前人发怒,却是一言不发。

“算了,不说此事了。”公孙珣被王修盯得发『毛』,还以为对方是嫌自己失态呢,便赶紧转移话题。“刚才所言账簿错漏甚多,那叔治觉得,这里面跟上任县令的干系多一些还是跟本地吏员牵扯的多一些?”

“多是陈年错漏。”王修这才长呼了一口气应道。“应该跟前任令君并无太大关碍……只不过那位令君怕也是如我们如今这位国相一般,不愿意沾惹这些庶务罢了。”

才半日的时间,居然连王修也知道向栩的‘风采’了。

“这便是了。”公孙珣坐在榻上低头叹道。“之前在辽东时地广人稀,子伯所言的种种治理之策颇显空洞。但邯郸百年繁华之所,又居于山河之间的阜茂之地,世族、豪强林立,争豪斗富,而百姓却只能卖儿鬻女成就赵都舞女的名头,这种基于土地、人口上的事情怕是少不了的。”

王修当即颔首。

“叔治知道吗?”公孙珣冷笑言道。“之前从王宫出来的时候,国傅韩公因为他子侄与我同窗的缘故,曾经出言提醒我,大概意思是本地世族、富豪力量强大,让我好自为之……也不知道这是在劝我拿出刀来痛下杀手,整治一番呢,还要我和光同尘,少惹祸事呢?反正我是没听明白。”

“君候何必在意别人的意思呢?”王修正『色』劝道。“为一任,履一职,行一事,担一责。国傅的职责是规劝赵王,监督王宫风化,他愿意有所提醒是超出职责的善意;而君候的职责则是统揽整个邯郸的政务,处置这些人正是您的本分……”

公孙珣微微颔首。

“再说了,”王修继续劝道。“咱们正正经经的按照原来的规划去做事,如果君候你本人所为的事情没有违背法律和道德,那这个时候再遇到拦路的人,就不应该在意对方的身份和势力,反而要干脆放开手来剪除掉才对!说到底,君候于中枢诛王甫,黜阉宦,于北疆破王庭,灭高句丽,难道如今到了小小的邯郸,还要给某些不法豪强世族留面子吗?”

“若是正南在这里,说不定会与你有一番计较的。”公孙珣不由失笑。“当然,叔治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叔治你也未免小瞧了我,我哪里是因为这些人的势力大小而为难呢?我之所以发愁,乃是因为向栩失位,赵平油滑,再加上赵王和他的属吏长居宫中,也没有越权的样子……于是便搞得我心中失了计较,弄的我现在连国中权柄在何处都没想清楚!你说,这要是子衡、正南他们回来,却发现我如此失措,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君候有些无能呢?”

“君候想多了。”王修当即摇头,但又忽然认真建议道。“权谋之事上我不懂,但却有一个笨法子。”

“你说。”

“只要君候你主动收权,那有权柄之人自然会自己跳出来……”

公孙珣再度失笑:“叔治真是嫉恶如仇,喜欢遏强扶弱……我晓得了,义从中颇有家世不错文武双全之辈,也有人在安利号中专门学过算术,你随意去其中挑选,然后越过县中直接彻查账簿,缉拿人犯。无论是县吏还是本县大户,又或者是牵扯到郡中吏员,你都可以随意拿人……万事我自当之!”

“多谢君候信任!”王修拱手一礼,然后便要告辞,但等他刚走出两步,却又忽然回头。“君候……”

“什么?”刚刚脱下丝履换上木屐的公孙珣登时不解。

“非是在下喜欢遏强扶弱,”王修立在门前扬声应道。“实在是当今世上,强者多不自爱,弱者无所依存!”

公孙珣怔了一下,也是穿着木屐起身,对着眼前的下属正『色』行了一礼:“叔治今天的话,我一定铭记于心。”

————————我是八佾舞于庭的分割线——————

“昔,太祖以亭侯迁邯郸令,州郡侧目……及到任,一日内,谒国相而郁之,见赵王而忿之,待归县寺,吏献公务,视而怒矣。左右不解,太祖遂曰:‘国相无能,大王无德,公务纷扰,一国之政至于此乎?’王叔治在侧,抗声对曰:‘食其禄担其责,君候至此,众皆碌碌,岂非大丈夫有所为之时乎?’太祖喜其言,起而拜之。”——《新燕书》.卷七十一,列传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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