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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雅植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过来。

睁眼的时候,他听见几声沉闷而辽远的钟声,突然愣住了。

这是国丧的时候才会奏的哀乐,是太后殡天了吗?

抬眼看见青绿色的帷幔,恍惚伸手想去摸床榻旁是否还有人,却摸了个空,手刚有动作,就牵扯着胸口的伤疼地厉害。

钟声一下接着一下,紧接着号角声响起,他心里强忍着不去猜那个可能的答案,仿佛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

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胸口被包扎好的伤口猛地裂开,血渗透了纱布,踉跄着往塌下走,“来人!”

话还没落地,人已经摔在地上了。

门也被人应声推开,等在门口的是周雅植没有料到的人———德胜。

此刻的德胜穿着一身白色丧服,面容比衣服还要白。

周雅植看着这样的德胜,心底那个不好的想法像是往湖里砸了一颗小石子,不管他怎么阻拦,都只能看着涟漪一圈一圈地扩大却无能为力。

“陛下还是不要折腾了,您伤了心脉,需要静养。”德胜走上前,将周雅植扶起,语气却生硬地很。

“你,叫我什么?”周雅植不敢置信。

“陛下啊。”德胜盯着他的眼睛,“您处心积虑多年,这个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不好吗?”

“你……你让开,我要见皇上!皇上呢!”周雅植费力推开德胜。

“皇上已经驾崩了,您就是下一任新皇。”德胜平静地叙述着事实。

周雅植猛地怔住了,“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拽着德胜的衣领,目眦欲裂。

德胜却不避不让,一字一句,处处扎心,“您以为如果不是先帝吩咐,我会在这儿照顾你?如果不是先帝传位于你,你能活到现在?”

“我不信!”周雅植疯魔一般又赤着脚跑下床,这一次他往前多走了两步,然后重重摔下。

“我要见皇上!”

德胜走到他跟前,眼底满是荒诞,他好像根本不在乎眼前的这人是新皇,是自己未来的主子,或者说从接到皇上死讯的那一刻,他已经死在了路上。

可偏偏皇上留下的圣旨里将他指给了周雅植,要他好好照顾周雅植,他分明恨不能在这家伙的伤口上撒把盐,或是将这人踩在脚下啐两口,可是不行,他必须要遵从皇上的遗诏。

所以,他不能自裁,只能故意激怒周雅植,想着如果是周雅植赐死了自己,自己也好有个理由下去继续照顾皇上。

“皇上驾崩,举国哀悼三日,今天是最后一天,灵柩已经送往皇陵了。”德胜势必要让周雅植清醒过来。

“不可能!”周雅植仔细回想,记忆回到自己剜心的那日,恍惚中好像看见了皇上的身影,如果那不是死前的走马灯,难道是……皇上救了自己!

“毒是你下毒,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将息难解,需要你的心头血,可皇上偏偏爱上了你,你想赎罪,可他怎么舍得,所以你自裁的那日就是他给自己选好的死期。”

德胜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些事,他一直以为皇上仁慈心善,对那些环伺的豺狼虎豹没有防备之心,谁曾想,皇上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萧贵妃的不满,文贵人的算计,甚至早早发现了周雅植的谋划,却还是赌上一切,去相信一颗心。

德胜的一席话点醒了周雅植 记忆里皇上笑着看向自己,那些话一句句在脑海里盘旋———

“朕没有怪你的意思,朕知道你不会害朕”的意思是,“即使你害了朕,朕也不会怪你。”

“兰歇想要和朕说一声就好,反正啊,朕是拿你没办法”的意思是,“即使你想要朕的命,只要你说,朕给得起。”

………

霎时间,周雅植悲痛万分。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自那夜之后,皇上接连找上了文银和萧逍,用尽手段将他们送出宫去,刻意疏远了自己;皇宫起火,李太医被烧死这么大的事,当时已经接手皇宫的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只是装不知道。

就像自己的身份,自己下毒这件事,他不说,皇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怎么会天真地以为皇上知道他的表字“兰歇”还会不知道他就是前朝的“竹兰”太子!

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只要将这条命还给皇上,一切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皇上却用最温柔的话给了他最致命的打击。

这世上做错的事都无法挽回,他再也没法取得皇上的原谅了。

想着想着,周雅植悲痛难以自抑,呕出一口血来……

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皇上分明还有弟弟,怎么会选自己来继位!羽王会答应吗?柳相会承认吗?萧逍会效忠吗?文银……那家伙恨不得杀了自己,怎么可能……

各种纷乱的想法像是要把脑袋挤爆一样,周雅植却全然不在意,他被德胜从地上拖到床上,就这么靠在一旁,眼底灰暗一片。

远处的钟声重重地响了最后一下,半杨安的房门被重重踹开。

“周雅植呢!那个废物在哪里!”萧逍猛地冲进来,看见床上比死人好不了多少的周雅植,上前拎着周雅植的衣领就要带着人往外冲。

德胜拦了一下,“萧将军,这是新帝,您这样是大不敬!”

“我就不敬如何!”萧逍怒从中来,“有本事他就下旨砍了我,这辈子,我萧逍只认一个皇帝,他要是砍了我,我倒也省事,下去找皇上告他一状!”

周雅植还是全无反应,双目无神,整个人好像灵魂已经被勾走了一般。

“你给老子振作起来!”萧逍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想想那道遗诏,硬生生忍住了!“皇上居然会把皇位禅让给你这个家伙,还说什么你可以成为一代明君,我呸!你这烂泥扶不上墙……”

萧逍三两句话竟然让周雅植有了一丝精神,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地抓住萧逍的手,“你说什么?皇上,他,他说我可以……”

“皇上临终前还在等你,你倒好,在这里装死!你今天就是死在半路,我也要将你拖到皇陵!”萧逍刚准备揪着周雅植的领子往外拖。

却发现,德胜不拦了,周雅植振作了,甚至自己爬起来,“我,我去见皇上,他在等我,他怎么会还在等我!他真的还在等我吗?”

周雅植哭哭笑笑,形容疯癫,一句“他在等你”击溃了他的心房,又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于是他整个人就像一面会自动拼合的镜子,碎了一地又慢慢聚到一起,好不容易拼了两块又被击碎地更彻底。

他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就好像皇上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还在等着他去看他最后一眼。

踉跄地跑出宫门,循着钟声往送葬的队伍跑。

长龙一般的白色送葬队伍蜿蜒盘旋,周雅植跑到半途重重摔下,却固执地要爬起来继续,被赶上来的萧逍拉了一把,往反方向飞去。

他刚想挣脱,就听见萧逍冷漠道,“皇上不在那里面,我带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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