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圣人尚承认人之基本**,那其他非圣凡人,更是无法避免。所以,在宛城之前,郭嘉对于曹操偶尔的好色之情,仅认为是件不足挂齿之事。乃至有时空闲去风月之处饮酒,遇见绝色佳人时,不从男女之情而从人好美之情,郭嘉还会十分有兴趣的和曹操当作风雅之事交流一二,往往相谈甚欢。
而现在,郭嘉沉默等在曹操的营帐前,恨不得把当初那个陪着曹操喝花酒的自己掐死。
“额,郭祭酒,主公之前就说了让你先回去,不如你等明日再来找主公?”护卫在曹操营前典韦看郭嘉在这里等了已经要一个时辰了,也是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由劝道。
若是平时,郭嘉进曹操的营帐都是可以不需通报的,所以纵使曹操正有事忙,郭嘉也能靠着暖炉捧着热茶慢慢的舒舒服服的等着。可此时,曹操却下过令,别说郭嘉了,连夏侯疾豢山搿u饣故钦拢炱10醋绱档么坦堑奶郏渭负蹙醯靡谡饫锒辰┝恕5娑缘湮さ娜拔浚位故枪讨吹囊∫⊥罚遄琶及芽人匝瓜氯ィ炊袅硕放瘛
又约摸着过了半个时辰,帐门口传来声响,曹操出来寻典韦,正看见郭嘉竟还等在这里,脸色一变,连忙把郭嘉拉进帐里。
“奉孝,你这……孤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咳咳……咳咳……”被帐内温暖的气流一激,原本的咳嗽还是忍不住泄了出来。偌大的帐内就听郭嘉一人的咳嗽声许久,才终于止于曹操递来的热茶。
“无妨,嘉未等多久。有点事情,想着还是趁早问问明公的意思为好。”缓缓将一杯茶饮下,郭嘉放下茶杯,目光微转,落在帐内那处屏风上。
好一幅冬夜美人憩卧图。
“咳。”曹操也忍不住咳了一声,却是因为尴尬,“孤,让她在这多睡会儿。”
“哦?那之前看来是嘉误解了。”郭嘉温声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以透过那展屏风,“之前嘉听说那位仆从被明公一剑砍死之时,还以为明公从不容他人于塌上安睡呢。这般想想,那位仆人也是可怜,不过碰了床榻一下,最后就被凌迟而死,当真是——”
突然,屏风后传来一声惊呼,虽然人立刻止住,但还是足以让帐中的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安静半响,就见屏风后的美人讪讪的走出来,盈盈对曹操施礼:“曹将军,妾身不累,妾身……还是先回去了。”刚说完,就转身快步出了营帐。
“奉孝,孤的仆从若是不碰孤的床榻,谁为孤整理屋室?”
“所以说啊,这么明显的假话,若不是心中有鬼,她又怕什么呢。”郭嘉说,“明公不跟上去?外面可冷的很,美人身体娇弱,这走的急忘了斗篷,万一冻着了,可折损了明公怜香惜玉之心。”
郭嘉这阴阳怪气的话听的曹操半是无奈半是想笑,但身子还是稳稳的坐在帐中:“你和个妇道人家计较什么。”
“妇道人家?看来,明公还记得这不是位普通的美人,而是张绣族叔张济之妻邹氏。”
“孤当然记得。”
“那——”
曹操打断了郭嘉的话:“孤早就准备好了重金,给张绣的手下胡车儿送过去了。就算张绣将来想做什么,如此一来也成不了大气候了。”
“明公……当真如此认为?”
“不然呢?”
郭嘉没有再回答。他安静的跪坐在那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不规律敲打着案台,似乎是在抉择些什么。最终,曹操见他深深叹了口气,清亮的双眸再望过来时,又恢复了往日带着浅浅的笑意。
“既然明公如此做了决定,那虽然有些麻烦,但嘉也只能听从了。夜深了,明公早些休息,嘉告辞了。”说完,便起身作礼,转身要离开。
“这都寅时过半快至破晓了,孤往日也该起身了。”曹操道,而后又是想起什么,“奉孝,你是否是……一夜未眠?”
走到帐门口的郭嘉回首,给了曹操一个“废话你精力充沛没事嘉巴巴在寒风里等了一夜能不能放嘉回去睡觉的”表情。
许是夜风真的太过寒冷,郭嘉体质又弱,明明在这炭火烧的旺旺的帐中呆了许久,脸也未见一丝血色,苍白的吓人。身上倒是听话的披着曹操那日赠他的貂裘,但或许是因为郭嘉最近瘦的厉害,裹得严严实实的结果也不过是显得愈发弱不胜衣。
想到此刻帐外仍旧刮得凛冽的夜风,曹操又咳嗽了声:“咳,孤的意思是,此时风急,奉孝不如在孤帐中先小憩会儿,待太阳出来暖和些再回帐。”
“哦?”郭嘉原本因为谈完正事已经开始自动往沉睡状态转变的双眼顿时一亮,“确定?”
“回来回来。”曹操看郭嘉的样子就知道人也怕冷的很,连忙摆手招呼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孤的卧榻又不是真的不容他人安睡。”
得到了最终许可,郭嘉开开心心的把貂裘一解随手扔到一旁,十分不客气的就往屏风后塌上躺。曹操跟着走到屏风后,看郭嘉躺在塌上的一刻露出的满足而舒适的神情,也是觉得心中满足,原本让人干巴巴的在帐外等了两个多时辰的愧疚也终于淡去了些。
郭嘉看来的确是困的厉害,在躺下没多久就逐渐睡了过去。曹操给他把被子拉紧些,就走出屏风回到案台前处理许都送来的一些公文。大帐很静,静到明显心不在焉的曹操不时还能听到郭嘉熟睡了后的几句呢喃:
“这脂粉味真浓啊……还是文若怀里的兰香清淡好闻……”
“文若怀里”……孤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得事情。
内心复杂万千的曹操一个没注意,桌上的青铜盏被他碰到地上,杂碎了一帐之间似乎岁月都因此止步的安静。
“明公,你能不能小点声!”被陡然惊醒还带着起床气的郭嘉在大脑还在短路的情况下脱口而喊。
“好,好。”
曹操连忙朗声回答道。说完才是一愣,半响后听郭嘉似有若无的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才叹气笑了声,笑中的无奈不知是对郭嘉还是对他自己。
仗着他的倚重而得寸进尺的人他见得多了,可得寸进尺却又激不起他丝毫不快的,到目前为止,只有郭嘉一人。
隅中之时,贾诩算着时间出了宛城,来代张绣拜访曹操。
在水的营寨中,仍旧如往常一样军容肃穆,戒备森严。但毕竟现在留军在此不是为了打仗,再加上这几日张绣常常送酒送菜来军中,所以多多少少众人还是有些懈怠,不时还能看到几人三两成群笑弄几句,完全不见紧张的气氛。
贾诩不动声色的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来到曹操的大帐前,请典韦进去通报。
“典将军一直都负责曹公的警戒一责?”得到了许可要进帐前,贾诩似是随口问道。
“那是。俺从来与主公形影不离,只要有俺在,谁都别想动主公分毫!”
贾诩听人意料之中的回答,点点头,走进了大帐。
一走入营帐,被乱扔在一旁的貂裘就引起了贾诩的注意。他望着这边的狼藉,再转眼看向一边合起的屏风,其中显然是有人在塌上熟睡,一双狐狸眼又暗沉了几分,嘴角滑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那位邹氏,倒也有些手段,没让他失望。
“曹公。”当面对曹操时,贾诩已经收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诩代张将军前来,恭请曹公今晚前来宛城城中。张将军将会准备好酒宴,愿曹公能赏光前来。”
“又是酒宴啊。”曹操搁下笔,看向贾诩,“孤自然是乐意前往。只是,这酒宴单请孤一人,这三军众人,又该如何是好?”
“宛城城小,自是宴请不下这三军将士,所以张将军会同时为将士们送来酒宴在此。”贾诩说,“不过,曹公欲带几人赴宴,是曹公的自由。无论多少人,张将军都会尽力让众人尽兴而归。”
曹操盯着贾诩不见任何情绪的脸庞,凤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神色。他能肯定贾诩看到了,可却不见人意动分毫。就如深渊一般,对于外界之事,贾诩全都看着收进眸中,却不见泛起一丝水花。
突然,曹操哈哈大笑,打破屋内逐渐凝结而起的寒意:“哈哈哈,孤说笑的。这乱世粮比人贵,孤哪能带着三军都去把这宛城吃空啊。这样,孤只带护卫典韦前去,可好?你也看到了,他一直跟在孤身边,孤离不了他。”
贾诩长揖:“那今日酉时,张将军与诩在宛城府中——”
他话未说完,突听身侧屏风后传来声极大的声响,一人缓缓走了出来。此人似乎是刚睡醒,衣襟散乱,发丝散乱的披下,遮了半边脸。但纵使如此,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此人可并非是贾诩原本预料的邹氏,而是位男子。贾诩很快也认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曹操的军师郭嘉。
面对烽火漫天满城尸体都没改变分毫的面庞终于出现了些许的崩裂。贾诩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衣衫不整的郭嘉,再看看那望见郭嘉走出来神色尴尬却未有丝毫惊讶的曹操,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所知晓的事情还是太少了。
“咳。”曹操只觉得刚才好不容易营造的自己霸气而危险的形象绝对会在贾诩眼中消失殆尽,“这位是郭嘉,郭奉孝。贾先生你应该见过。昨夜他与孤谈些事情,晚了些,孤便留他在此过了夜。”
郭嘉迷迷糊糊的跪坐到一边席上,望向贾诩的双目还带着几丝朦胧,一听曹操的话便顺口接下去:“是啊,嘉还和明公同榻而寝抵足而眠呢,昨夜……”
“咳。”这次尴尬的终于换成贾诩了。他虚咳一声,道,“对了,曹公,今日宴会之上有张将军特地从西凉运来的烈酒。诩听闻郭祭酒亦是好酒之人,不知明公可否愿意让郭祭酒同来?”
曹操抬抬下巴指指郭嘉,意思是你问他孤随意。
坐着又快要睡着的郭嘉微微点点头,便是答应了。
“那如此,诩就不打扰曹公了。”
又是作揖,贾诩就用明显与他年龄不符的速度快步退出了营帐。
“奉孝,人走了,可以和孤说,你又要干什么了吧。”待贾诩退出去,曹操望向郭嘉道。
再抬起头的郭嘉双目皆是清明,哪还有一丝困意:“明公别急,一切都等今晚的宴席时再说。”言罢,他眼中凝起些许促狭的笑意,“明公从此之后可没准会多上个好龙阳的名声,可是介意?”
你都已经做完了再问孤介不介意有什么意义。
曹操如此无奈想到。
“不过,能看到那贾文和变了神色,孤这名声添的也算值了。”
“那……咳咳咳!咳咳咳咳!”
郭嘉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就弯腰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这次咳嗽比之前严重的多,直咳得他觉得头发晕才总算被自己硬压了下去。
“奉孝,你这身体……烈酒伤身,不如晚上的酒宴,你还是别去了。”
“咳咳……无事,嘉或许只是有点着凉而已。明公可别因此就要丢下嘉一人赴宴去啊。”
想着刚才贾诩与他对视时双方在对方眼中明白无误读出的意思,郭嘉双眸愈发的明亮起来:
“嘉,等这坛西凉烈酒,可是等了好久了呢。究竟有多烈,且全在今夜作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