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样一来,云枕所犯下的罪行便不打自招。
若是没做过,何必像畏罪潜逃般遣散众人?甚至都不敢站出来向大家解释一番?
“进去一探便知道了。”丘寂之率先推开宫门,大步走了进去。
清姝等人也紧跟他身后,踏进了这个空荡荡的武林圣地之一。
无可如何,傅天野也只好带着着江湖中人一同进去。
一路上,他们还心惊胆战,宫里是否有什么机关术和暗门之类,可一直到看见殿中高台之上的美人时,他们也毫发无损。
他们简直不知道云枕在做什么了。
“你们终于来了。”
宏大响亮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女人如剑般锐利、锋芒毕露的视线扫视过殿中浩浩荡荡的人群。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如月般皎洁,如烈日朝晖耀眼的女子身上。
清姝也迎面对上她的视线。
云枕的外表实在美艳,也足够凌然。她只是静静坐着,便如一把伤人伤己的绝世宝剑。
惹人垂涎。
清姝很难想象这般本应是光明磊落,清傲不屈的人,也会犯下那样不可饶恕的罪过……
“是你做的么?”清姝目光清澈透亮,语气并不夹杂着那冲天的怨愤或不甘等负面情绪。
她的骨,她的心都如这天地之间的纯色般无瑕。
这也令云枕周身气息柔和了几分,她坦然无比:“自然是。”
“好啊!竟然真是你这蛇蝎心肠之人做的!”
“这事没得商量,必须血债血偿!”
“此等恶行,不杀不快!”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人群中就有一些“正义人士”纷纷声讨。
尖锐刺耳的声音令清姝等人不禁蹙起了眉,云枕极轻地笑了一声,然后一挥手,那几个方才大声喧哗的人就吐血倒地,昏迷了过去。
这一手露出来,功力不如她的人自然闭了嘴。
“两年未见,看来你功力又深厚了几分。”傅天野语气感慨,“但这是以他人性命为代价的,云枕,你要知道,你逃不掉的。”
“那又如何?”她冷声回答。
细细看来,她神色从未有一丝畏惧和惊慌。
“这么多年来,我煞费苦心,不断钻研功法,这才跻身于几大高手之列。然而命运从未厚待我!当年你们所犯下的错,你们都忘了吗?”云枕一字一句都含着极强的讽刺意味。
她的眼底汹涌着极强的恨意。
“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就下定决心变强,我活这一回就为了轰轰烈烈,最恨卑躬屈膝到七老八十!”
“哪怕我只活这几天呢?”她大笑,美丽的模样中透露出几分癫狂。
“你魔怔了,当年我们也是错手误杀。”傅天野向来从容的神色出现几分愧色,脊背似乎变得弯曲了些。
众人都默默安静了下来。
这一段对话听起来似乎又牵扯到了当年的爱恨情仇,有一些知情的人垂头若有所思。
“无论如何,现下这两桩命案你如何解释?”丘寂之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听他们闲扯,出声打断。
云枕幽幽的目光落到清姝身上,缓缓开口:“赵家自然是为了尚方剑谱,你应该知晓那传闻不是谣言吧?嗯,赵姑娘?”
清姝微微一怔。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传闻尚方剑谱修炼到第十层,即巅峰造极之境,哪怕病入膏肓,剧毒缠身也能重获新生。
这个传闻由于听起来过于离谱,因而当时并没有相信,只是将尚方剑谱当成清风山庄的一种独门剑法罢了。
但清姝是切身体验过的,那属实千真万确,代价就是她再也不能习武,根骨全毁,身子有时比寻常女子还要弱上几分。
但这剑法能否修炼也要看个人体质以及天赋,有些人哪怕耗费一生也无法触及第十层的门槛。
清风山庄从前也只有赵父一人习得这门功法。
“小姐……”芷柔紧张地攥住了她的衣袖,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生怕他们起了贪婪之心,一哄而上。
“你怎么知道?”清姝神色冷清,没有丝毫担忧。
哪怕她如今孤身一人,可看到奕泽夕那一如既往的温柔坚定的眸光也能感受到无穷的力量。
“因为我曾见过你绝情蛊病发的模样。”云枕轻声说道。
两人都没有丝毫遮掩的对话震惊了殿中的其他人,传闻中那堪比多一条命的尚方剑谱竟然确有其事?!
而赵姑娘竟然也在绝情蛊的折磨下活了下来?!
绝情蛊,并不是断情绝义。
而是断肠,断五脏肺腑,全身被蛊虫侵蚀殆尽,断绝生机,斩断人间情缘之意。
以往从未有人在绝情蛊下生还。
“但想必那剑谱已经被你父亲烧成灰烬了吧?不然我不会寻不到。”云枕又继续问道。
“不想说可以不说。”丘寂之安抚道。
他阴沉警告的眼神瞥向那些目光逐渐火热起来的江湖侠客。
“无碍。”她浅浅一笑。
“废话少说,抵命吧。”秦承楷听了半天,确认了杀父之仇的确是眼前人所为,复仇的心已经按捺不住。
他拔出利剑,剑尖的寒芒直指高台之上的人。
至于尚方剑谱,他并不关心。
只不过有些担心清姝之后的处境,他亏欠她良多,不忍看见她再出事。
然而当务之急还是解决了云枕。
他飞身上前,迅速和她过起招来。
面对着满心仇恨的少年,云枕倒是多了几分耐心,哪怕她一掌就可以把他拍飞,然而还是悠哉地接下的攻击。
其他人都没有动。
他们看出来,秦承楷心中的仇恨需要一个发泄口,而云枕也没有要他性命的意思,自然不会掺和。
侠客的心中要是被仇恨充斥,将来必然会走火入魔。
但秦承楷也很快看出来了,她是戏耍他!
那游刃有余的样子彰显了她绝对优势地位的武力。
他闪身飞到众人身前,停止了攻击。
“怎么,不报仇雪恨了?”云枕语气淡淡地刺激他。
然而秦承楷热气过去,理智早已经回归,不再使用蛮力。
“我不傻。”他抿唇回嘲道。
云枕手上涂着鲜艳至极的红色丹蔻,然而经过这一番运用内力,指甲上的颜色暗淡了一些,似是融入了骨血般。
习武之人皆耳聪目明,也观察到了她手指的变化。
更别提云枕时不时用手指拂过滑落到颊边的发丝,眉眼微垂的模样甚美,也莫名带出几分嚣张之意。
然而没有傅天野的发话,谁又敢上前呢?怕不是一下子就沦为女魔头的掌中魂!
“你竟然提前吃下了毒药?”傅天野神色复杂地看着仍然含笑站立的女人,她的脊梁永远是挺直的,性情也永远倔强。
不想死于他人剑下,进而服毒自尽?
云枕笑而不语,静静地等待毒药发作
其他人也不再声讨,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以为难缠的敌人自己服毒自尽了,自然心情复杂。
秦承楷也有些怔愣。
这一切看起来像个天大的笑话!既然这么般容易寻死,先前又何必大费周章杀人灭口呢?
“你图什么?”他喃喃自语。
可云枕听到了,她自嘲道:“大概是不想过丧家之犬一般的逃亡生活吧。”
对于骄傲自大的她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屈辱!
然而这会,云枕却忽然一步步走下来,直直往清姝方向走去。
其他人具警惕地防备着她,丘寂之更是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他低声警告:“你想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呢?”女人无所畏惧地轻笑,指甲上的颜色已经完全发白,毒药完全沁入她的血肉之中。
事情败露是迟早的事,她为何如此冲动呢?云枕也不禁扪心自问。
大概是无法放下心中的仇恨吧!无法释怀,便只能在平淡的日子里一遍遍的咀嚼痛苦,终有一日再无法忍受!
“你放心,我不会对美人怎么样的。”她还是步步逼近,目光温柔下来。
她解下腰间的玉佩,精准朝清姝扔了过去。
清姝抬起手,刚想接住便被奕泽夕拦截住,“这是?”他沉声问,语气并不和善。
“养气血的暖玉罢了。”云枕也并不意外这几个男人的警惕,说完她便转身走向傅天野。
微长的裙裾在空中轻荡,她强大的气场令众人后退。
虽说她已经身中剧毒,但万一她反扑呢?谁也无法保证。
唯有傅天野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极镇定地说:“为当年的事,我再次郑重向你道歉,柳兄一事,这十几年来我们都在反省。”
“不用道歉。”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五指宽,不知她从何处掏出来一把匕首,一刀往他的肚子里捅了进去。
点点鲜血滴落在地,可傅天野只是轻轻蹙了眉头,半点不挣扎。
“可解气了?”他忍着那股疼道。
“一点点。”
云枕骤然松开了手,积攒的怨气如殿外开始下起的蒙蒙细雨,一起被洗刷干净了。
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娇小的身躯被雨丝浸透,步履摇晃,看得出是强弩之末。
她隔着一群侠客和清姝静静对视,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只是嘴唇微微翕动,未发出一言半语。
清姝从云枕眼里看出一种深沉的嘱咐和关切之意,她心下震动,拿起奕泽夕手中的玉佩紧紧攥在手中。
云枕看到了她的动作,轻轻一笑,毫无留恋地朝西南角的陡峭悬崖走去。
没过多久,她的身体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断了在世间的最后生息。
这会傅天野才捂着伤口跪落在地,俞柳扶住他坐在地上。
伤口并不致命,傅天野简单包扎了下伤口就起身往雨中走去,他丝毫不顾身后人的呼喊。
“盟主?”
傅天野默默地走到悬崖边,认出了这处是当年的决战之地,剑痕处已经长出的荒芜的野草。
可女人还是无比准确地寻到了地方,像极了归巢的雨燕,神情无比安详。
他轻轻抱起了尸体,带回殿中,在她尸体旁边沉默下来。
众人见他如此,也没去打扰。
事情已经解决,有些人便趁着雨势下了山。然而更多人还是和清姝等人一起,留在原地。
他们都想多一会和美人相处,哪怕没有交流,只是同处一室,可也满眼生辉。
云袅也轻轻走到云枕身边,眼中蕴着细碎的水光,她对自幼崇拜的宫主的离去无可奈何,但内心也是遗憾痛苦的。
没有血拼,没有艰难的混战,一场闹剧就这般轻拿轻放的过去了。
轻易得令人不敢置信。
秦承楷失魂落魄,呆呆地站在原地,极目之处尽是茫然。
而清姝等人留下的原因也十分简单,那就是不放心傅盟主。
雨势渐大,天色慢慢昏暗,只余殿内一盏烛光,众人在殿中将就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傅天野给云枕立了坟,失落地道:“日后这偌大的地方也将变成一处荒芜冷寂的野地了。”
“走吧,傅伯父。”清姝站在他身后劝慰道。
“好,下山吧!至于那些残党,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口中含了些许祈求,祈求他们暂时揭过这一页。
云枕坦然赴死前也要遣散保下的人。
众人的沉默便是无声的默许了,他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及至山下客栈,傅天野才找了大夫上药处理伤口,他收拢好衣衫,坐在榻边,脸上浮现回忆的神色,将那段历史缓缓道来。
云枕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
相貌英俊,是练武的天纵奇才,对她极温柔爱护。
当时的武林江湖还处在混乱交战时期,那时魔教势力也还存在,可以说得上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魔教时不时兴风搅雨,大家对他们卑劣下作的手段极为不耻,在当时的武林盟主被暗杀后,这种厌恶的情绪到达了顶峰。
就在云枕和男子准备成婚之时,男子父亲却突然被揭露是魔教右护法,众人群情激愤的众人打上柳家。
秦莫和赵父,傅天野都在其中。
当时年少气盛的几人也算互相认识,本来没必要拔刀相对,可男子非要护着自己的父亲。
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打斗。之后赵父正准备偷袭成功柳父的时候,他上来挡了一剑。
云枕也在混战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夫被刺死,而巧合的是,三人当时正好围在他身旁。
两人正是情到浓时,云枕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因而也只能将心中的仇恨宣泄在了他们三人身上……
往事并不复杂,只是纯然无辜的人早已经逝去。
“柳兄着实是一个光风霁月之人,是江湖中人人称赞的少年侠客,可惜……”
“所以也可以说,是我们造的孽。”傅天野幽幽低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