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这么做吗?我们甚至都没有问过书儿的意见!”唐府神色复杂地看了妻子一眼,手指焦灼地抚着下巴上灰白整齐的胡须。
唐母保养得宜的颇具古韵的瓜子脸和那柳眉都带出忧愁惨淡之色,她嗫嚅着说道:“你当我乐意?”
她生平第一次做出这种违背良心之事,不过也是因为大儿子那日渐虚弱的呼吸声。
轻得就像那虚无缥缈的风,看得她心慌阵痛。
前段时间重提那桩自小定下的婚事时,书儿的病状竟然开始好转了一点!
这让她看到了希望!
“待日后那凌家姑娘嫁过来,我会加倍对她好,补偿她的!”唐母神色无比认真,眼中出现了点奇异的光芒。
他们也从不是苛待下人或看不起其他人的人家。
唐父骨子仍然是个文人,但并不迂腐,对待任何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自然善谈的态度,称得上八面玲珑。
他爱吟诗作画,爱在闲暇时喝饮上自己酿的一盅酒,也爱对他人伸出援手,因而才走到了今天这个地位。
他幽幽叹了口气,妥协道:“好,日后就算书儿你的身体没有好转,你也不可怪罪于她。”
唐父心里已经在默默盘算着仓房里还有什么可以给将来儿媳妇的好东西了。
“那你过来帮我一起整理!”唐母睨了他一眼。
唐父连忙坐到她身边,一起整理撰写那些请柬。
桌面上的红色逐渐垒起叠高。
而四处忙活的帮佣也给这安静的府内增添了几分人气。
请柬被一封封地送了出去。
临城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请柬,也对这场婚礼产生了好奇。
这桩婚事也不算盲婚哑嫁,两人家时常互相走动。
就是这新婚的两个当事人的感情倒是令人议论纷纷。
这么大的事自然也传入了缠绵病榻的唐瑞书耳中,他苍白的脸色有了些许血色,骨子里的沉重消退了几分,便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到屋外。
一抬眼,便看见了满眼大红。
“府里可是有什么好事?”他手拿着帕子,捂着嘴轻咳。
男子如瀑的墨发在阳光下闪着点点的碎光,皮肤似琉璃般透净,一双含情眸不笑时也足够动人。
若是那病弱的气质再消减一些,那行走在外便是世人追捧的谦谦君子。
小五看着他的神色,慢慢出声:“少爷……这是太太给您安排的婚事……”
“什么?”
唐瑞书不可置信地听着小五的话,那双漂亮的眸子随即涌上了深刻的悲哀,“你去找太太,就说我要见她。”
“那您先回屋?”小五实在不放心少爷一个人在外面,那病歪歪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唐瑞书看出他的为难,点了点头。
只不过他仍是要坚持坐在屋门口,正对着院子里的那一圈开得极为艳丽的鲜花,眼里似乎也染上了那独有的绚丽春色。
显得人没有那么苍白脆弱。
唐母一听到消息就急忙赶了过来,脸上带着笑:“怎么了?瑞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娘,听说你给我操办了婚事?”
他微微笑着,可那笑却没有丝毫暖意。
一眼就能看到生命尽头的人仿佛已经失去了那最为宝贵的快乐。
唐母脸上僵了一下,声音沉下来:“我知晓你不乐意,可这事已经定下来了,罪过都在于我;若你心里着实过不去,便对人家姑娘好些吧!”
她低声苦苦劝道。
唐瑞书低垂着眉眼,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在用无声的沉默表示抗拒,可同时他也明白这进行到中途的婚礼定然是不可能取消了。
唐母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便静静地走开了。
她走到院门外,才幽幽地叹出那口气。
唐家给的聘礼的确很足,足到那偏僻的西院里都收到了几件有价无市的珍品,但其余大多还是进了凌府的仓库。
清姝指尖缓缓抚过绣工精致绝美的红色喜服,思绪复杂,时间漫长得似能透过那细密的针脚看见那忙活的绣娘。
今早院门外犹豫零碎的脚步声又在她的脑海响起。
会是那受尽宠爱的凌大小姐吗?
她对这桩婚事是什么态度呢?
但她都不知道,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婚期那日的到来。
时间晃晃悠悠的来到了出嫁那一日,给清姝描妆的喜娘和学徒看见妆后的女人,都不禁看入了迷。
“这凌老爷可是押错了宝啊!”喜娘惋惜不已地说道。
“可不是嘛,若是姑娘嫁给的是唐二少爷,那可真是……”
学徒的话到后面戛然而止,只是轻柔而又喜爱地抚过那垂落下来的几缕青丝,乌似墨,衬得那张芙蓉面更加勾魂夺魄。
清姝的眼神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平静中又感到一丝荒唐。
坐在床边的琴娘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盛装的女儿,眼眶通红,满溢的水意似就要夺眶而出。
可她却硬生生忍住了到嘴边的哭咽,看着喜娘缓缓替清姝盖上了红盖头。
两人搀着清姝朝着凌府大门走去。
凌老爷和凌太太也穿着一身喜服在门口等着,嘴角洋溢着笑容,可细看之下,那笑又有着不可明说的复杂意味。
凌太太喊住了他们,手攀上了新娘的手臂,正声说道:“以后在唐府可要好好的,安心过日子!”
她面容极为和蔼,看上去就像一个为女儿真心担忧的好母亲。
可只有清姝感受到了那悄然收紧的手掌和言语之中的敲打之意。
“我明白。”清姝沉声回道。
凌太太听到这清凌悦耳的声音,不禁放开了她的手,心里疑惑这琴娘的女儿声音竟然如此动听?
可没等她再说什么,喜婆三人就已经扶着她上轿了。
凌府和唐府家产都颇为丰厚,排场自然做得足。
迎亲的队伍和抬着的嫁妆聘礼长及临城的半条太平街,锣鼓喧天,红色灼幕耀眼,太平街的道路上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他们都纷纷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热闹的场面。
花轿很快到了唐府门口。
一身红衣,脸上多了些血色的唐瑞书身姿挺拔地站立在门口,远远地就望见了那红轿。
他忍着身体的疼痛,亲自出来迎接新娘,一来心中有愧,二来他也不忍让一个女子独自面对这种尴尬难堪的场面。
整个临城谁不知道这场婚事的本质呢?
唯一不知道这场婚事的便是那远在晋南的弟弟了吧?
唐瑞书只专心致志地看着那靠近的人群,却不知其他也在打量着他。
“这唐大少爷看起来也是一个难得的佳婿啊……”和唐父同辈的一些人感叹道。
“可惜这病骨拖累了他!”
他们看见的是唐瑞书那堪沉美男子的容貌和那不俗的气度,并不是久在病中就变得格外阴沉可怖的模样。
也看见了他对这桩婚事和新娘子的态度。
更有一些家中父母带来的女孩眼神复杂不已,她们也从未想过这唐家大少爷竟是这般模样。
完美符合书文里的翩翩公子形象!
可不管其他人议论纷纷,唐瑞书紧张地看着停在门前的花轿。
他走上前,挑开了那红色的布帘,里面被掩盖了面容的女子身姿窈窕,端坐着的姿态无比优雅。
可第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她那双放在膝头交叠的如玉石般嫩滑,如雪般白洁的无瑕双手。
唐瑞书微愣,眼神不自觉落在上面。
“唐少爷?”
旁边的人低声提醒。
他回了神,朝新娘身摊开掌心,声音中不自觉带出了一点柔:“凌小姐,来。”
随着话音落下,一只玉手缓缓落在他的手心,滑腻的触感令他心神一荡,收紧了手中的力道。
他引导着她跨过火盆,跨过门前的门槛,举止温柔有礼,这让清姝心里的不安消散了几分。
离得近了她还能闻到从男人身上传来的淡淡药味,悠悠而绵长。
两人迎着众人的目光相携着走到堂前。
女人的身影窈窕纯美,是不看面容就能令众人失神的美,而男人虽身形瘦削,但风度翩翩,这样看倒不失为一对佳偶。
起码唐母紧绷的脸色也和缓了些。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
司仪高昂激动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清脆利落的女声打断。
“雅月!难道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
出声站起的人烫着时髦弯曲的卷发,唇上一点殷红,身上洋溢着和凌雅月一样的活力与书卷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而去,但她面色坚定,内心丝毫不慌张。
对于汤蕴来说,她无法想象平日里那个将自由和盛怀化挂在嘴边的好友会甘心嫁给一个病秧子!
好友肯定是被家里人逼迫的,她不能放任不管!
汤家父母接受到了全场的宾客投射来的好奇目光,脸色烧得通红。汤太太颇为困窘地拉了拉自家女儿的衣袖,低声警告道:“坐下,别丢人现眼了!”
汤蕴摇了摇头,大步走上前去。
唐父唐母的表情都变得十分难看,唐瑞书也蹙起了眉头,整个仪式被打断。
他们正想示意帮佣将人拉开,可汤蕴灵活地避开了他们,一把扯落了新娘头上的盖头,“雅月,你现在可以和我一起走!”
被拉住时汤蕴吼道。
可盖头下的面容却并非是所有人料想中的凌雅月,而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仙姿昳貌的美人!
“你不是雅月!你是谁?”汤蕴几乎失声地看着面前的人。
连唐瑞书都近乎呆愣地看着身旁艳色倾城的新娘,声音微颤:“你……”
她肤色如雪,整个人清冷无暇得似雪做的人,眉如远岱,绝丽精致的五官是世间独有,垂眸而立的模样雅致疏朗得令人心折。
从模样到气质,堪称女娲的鼎峰之作,更像是神明才会有的惊天之貌。
清姝眼前骤亮,看见了一群神色呆滞的人们,皆直刷刷地看着她,手指尖不自觉攥紧。
她首先看向坐在座椅上的唐父唐母,眼眸微垂作了个半揖道:“唐老爷,唐太太对不住,我确实不是凌家大小姐,我是凌府琴娘所生之女。”
她神色淡定清冷,全然没有被拆穿的慌张之感。
“若你们想要这场婚事作废,请不要怪罪凌府,这桩婚事是我亲口答应的。”清姝缓缓解释道,平静地看着坐在上位的两位长辈,等待最后的决定。
唐家父母本在恍神之中,但听到她的话后,大喜过望!
面前女子的魅力无人可挡,这样的绝世美人竟然阴差阳错嫁入了他们唐家!
唐母笑开,正准备上前抚慰她,可有一个人比她更快。
“若是你愿意,你便是我光明正大的妻;若你不愿,我们唐家也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唐瑞书眸子里亮起了光,深深地看着她。
他修长苍白的手还拿着那红色盖头,摊在她的面前,神情是期待的,忐忑的,又带着一种她不曾接触过的炙热。
所有人都屏息等着她的回答。
汤蕴忍不住出声:“这位小姐,你不必答应的……之后若是……可以到唐家来,我会照顾你的。”
她说得含糊,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替嫁定然不是她心甘情愿的,凌府在其中必定扮演着威逼利诱的角色。
这也让其他人对凌家的不好了几分。
唐父站起来,朝着她保证道:“你放心,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清姝眸光微动,第一次认真抬头望着面前的男人,伸出手接过男人手里的盖头,轻声道:“那你再帮我盖上,好吗?”
唐瑞书惊喜不已,颤着手将盖头覆上她那青丝与珠翠之上。
唐母连忙示意方才喊话的人重新出声,那人接受到了她的眼神,连忙高声道:“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清姝一一照做,礼成之后她的手被微凉的手握住,那股凉意像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
她知道,那是唐瑞书。
她没有拒绝,没有选择离开,实在是因为再实际不过的理由——她需要唐家的势力庇护。
不然她一个人离开了,又有什么能力从凌家里接出自己母亲并不被他们打扰呢?
她默默想着,头上忽地传来一阵风和光亮。
原来是唐瑞书在半路上就将盖头掀开了。
他垂眸笑着问道:“闷不闷?累吗?”
她精致的面容暴露在暖色的微光中,唐瑞书眸色闪了闪,心情不自禁地再次悸动。
清姝摇了摇头,跟着他走进了一个清净但雅致的院落,墙角出栽种的朵朵鲜花开得正艳。
他领着她进了屋内,天色尚早,他本该去敬酒但由于身体原因,没人会向唐家父母提出这个不懂礼数的请求。
而在大堂里的宾客将方才那人的美貌深深印刻在心底,回味悠长。
“多谢大家捧场!吃好喝好啊!”
唐父高声招呼着众人,唐母也是满脸笑容。
众人也重新落座,吃着喝着的同时心里也在嘲讽着凌家的有眼无珠!
看看这唐老爷和唐太太像是捡了宝一样的开心模样!
就连最开始出头阻止的汤蕴,现在才是真正的苦痛和惋惜!那样的人儿,怎么能嫁给一个病秧子呢?
虽然唐家势力大,但名声也不太好听啊!
汤蕴打定主意酒席结束后去凌家问一问凌雅月,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