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郎径直走了过去。
君珩抿着唇,眼睫微颤,然而视线却是落在那亭中的。
“见过陛下。”他行礼道。
君珩也随之出声,然而声线还带着病中的沙哑,他微微懊恼地垂下头。
清姝和白允谦点头应下他们的问好。
姿态清雅自然。
两人毫不避讳地站在一起,举止亲密。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肤雪白,眉眼艳似那冬月之梅,全身素净地似乎只有白,红,黑三色。
红的是那薄而润的唇,黑的是那如绸缎似的及腰墨发,顺滑地落在勾勒而出的腰间,端地是独一份的冷艳。
但整个人的情绪极淡,若是不出声,谁也不会先第一时间将注意力投注到他身上,反而因为那疏离脆弱的气质对他敬而远之。
四人并不熟识。
“这位想必就是君公子了?身子可有好转?”
清姝淡声问道,目光关切。
许是微风的吹风消了几分疏离,君珩竟然觉得这客气疏离的常规问候也多了难言的温度。
“服了林太医的药,最近几日有了好转,近来天闷便出来转转,希望不会扰了陛下的兴。”
魏夫郎见自家儿子没有开口的意向便主动开口解释,不好意思地朝白允谦看去。
他也知道陛下主要是陪着这位公子出来赏景的。
白允谦并不在意,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们先行告退。”魏夫郎推着轮椅慢慢走出那片区域。
君珩微亮的眼眸随之暗淡下来,周身更添冷寂。
然而一行人还是慢慢离开了那片区域,殊不知这是他们见到清姝的最后一面,因为第二日他们就听闻陛下已经启程去了青州。
君珩在听闻这个消息时正喝着那药,桌上还摆满了君知府送来的各家女子的画像与家世介绍。
君知府知晓他的身子好转,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的婚事当做筹码,用以联结利益。
嘴里是药味的苦,心底也泛着无望的涩。
单薄纤弱的身躯倚靠在床榻上,男子神色疏淡无比。
魏夫郎瞧见也不禁叹气,转身去寻了难得留在书房里处理事务的君知府。
两人在书房里谈论了很久,房内时不时传来一声突然尖利高昂的哭责声和偶尔低沉的质问。
最后下人们就只看见了眼眶通红夺门而出的正君。
君珩房间里的桌案之上的图册渐渐消失,不再出现,耳旁也鲜少出现君知府那絮絮叨叨的嘱咐之声。
他自然乐得清闲。
只不过脑海中偶尔闪现的倩影也会让他恍惚失神。
只不过清姝一行人早已经来到了青州。
青州和彭城的情况大致相同。
几人只在青州待了半月,将一切事宜安排好之后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去时成堆的货物粮食和金银,回来时护卫们倒是满身轻松。
只不过由于这一趟南巡,关于清姝的样貌就彻底在民间流传了出去。
有幸见过真容的文人墨客和画家都绞尽脑汁形容出那绝世姿容。
画家的书房里不知浪费了多少宣纸才描绘出她的七分颜色。
后来甚至在江南一带炒出了一幅千金的高价。
清姝一回到京城,闻太傅和元丞相就已经收到消息进了宫,几人在御书房等待觐见。
清姝换了衣袍直奔御书房,微明眸色微亮地紧紧跟在身旁,进了殿内也在她身旁着墨。
闻太傅和元丞相低声汇报着这近两个月的朝政要事。
几个时辰过去了。
从晌午到日落时分,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从殿中传出。
“没有别的事,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女子的嗓音带了些哑,眉眼间是辗转奔波的疲累。
“臣等告退。”
两人对视了一眼,行礼退下。
没过多久,元子攸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一身白衣更显得他清俊冷傲,星眸在瞧见她的那一瞬漾出点点笑意。
“姝姝,还好吗?”
看见她不自觉显露的憔悴之色,他嘴角的笑容也落了下来。
“还好。”看见是他,清姝也没强行掩饰,唇角无意识勾起了浅浅的弧度,低哑的声音柔了几分。
“喝点茶润润嗓。”
他将茶递到她手边。
清姝顺势接了过来,抿了一口。
斟酌了一下,还是缓缓将她和白允谦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元子攸垂眸静静听着,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手下的衣袖,心慌意乱之下他直接起身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膳食拿出来。
可细看就会发现他的心神完全不在这上面,只是机械地动作着。
食盒里还有一碗热汤,正当他要徒手去拿时,另一双同样白皙的手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别伤到自己。”清姝握住了他的手,低头与他平视。
“我只是……”
元子攸恍惚地低喃了一声,随后又极快地停了声。
他只是没有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甚至那人与她的羁绊更早更深,唇角沉得灌了铅。
说不出什么假装大度的话语,他沉默不语。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好吗?”
清姝安抚着他,将他揽入怀中。
元子攸慢慢倚在她怀中,以往令他安心无比的冷香此刻却无端透着一股冷,令他不禁落下泪。
点点湿痕在龙袍上晕染开来。
男子的哭泣是无声的,优雅的,带着独属世家子弟的所谓的端庄。
清姝的心蓦地疼了一下,掐着腰肢的手紧了一下。
“我不想真的,可是我也明白……”
说完这句话元子攸就再也没开口了。
桌上的膳食已经没有人在意了,清姝搀着他回了坤宁宫,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
过了半月,元子攸才从低沉的情绪之中走了出来,女子一如既往的爱护态度令他安心了下来。
没过多久,宫中多了一位贵君。
容貌妍丽至极,似乎与当今陛下也是旧识。
所有人都以为凤君会针对贵君一番,但出乎宫人意料的是,两人一直相安无事地相处着。
偶尔在御花园中相遇也能相视一笑。
一年的时间清姝除了将时间用于处理政事之外,其他时间全用于和身边亲近之人相处。
姬如韫被她带在身边细心培养,各种诗书礼御射数清姝都请了老师来教导,平日里更是允许她在御书房旁听她处理政事。
细心的大臣都琢磨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意思。
但陛下成亲还没有一年,谁也不敢确定。
姬如韫不断努力学习的同时,心里也不禁疑惑皇姐为何这样不遗余力地培养自己,她这般想也这般问了。
清姝浅浅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回答。
“日后你就明白了。”
才五六岁的姬如韫无疑是最好的候选继承人,她有足够的时间教导她,为她造势。
整个澧朝财富国强,各种遗承下来的改革措施得到很好的贯彻。
不过一年,事情就缓缓走上了正轨。
而清姝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选秀。
此事还是由元子攸全权举办负责。
选秀的消息传出来时,整个盛京都震动了起来,还未婚嫁的男子纷纷主动要求入宫,参加选秀。
就连远在彭城的君珩都听闻了这个消息。
已经不再羸弱的身躯隐隐有了些力量感,线条有力,脸色透着健康的血色,他指尖捏着手中的香包,低头笑了笑。
这次的选秀人数前所未有地多。
画册也被送到了御书房的案桌之上,可清姝看着那厚厚的一沓纸,头就不禁开始疼了起来。
她扶额摆手示意微明拿走,“以后这些就不用送到这里了,全凭凤君处理。”
于是乎,白允谦喝着坤宁宫里的茶,视线便落在这沓画册之上,伸出指尖漫不经心地翻阅着。
个个模样清丽,各有各的特色的美男子。
他低声道:“需要帮忙吗?”
元子攸看着自己手中的游记,头也不抬地回道:“不必。”
白允谦也曾在外游历,有许多见闻是元子攸未曾听过的。
而白允谦也颇为佩服他的才气,久而久之,两人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聊一聊,打发闲暇的时光。
最为主要地是女子对二人的态度都极为宠溺和平和,并无明显的偏爱,也以至于他们之间没有无可调和的矛盾。
两人的神情平和无比,没有丝毫不忿。
殿内也只剩下了极轻的翻卷声。
大选历时一个月,在清姝的极力劝阻下,一切从简。
最后进宫的便是身世样貌俱佳的几位熟人。
闻闲云,关清淮还有君珩。
闻闲云和关清淮由于家世被封为皇贵君,君珩稍逊一筹和白允谦并列为贵君。
入选的人极少,但大臣们对帝皇的执拗也毫无办法。
他们入宫那日,宫人就将各宫代表的玉牌送到了御书房,从此清姝就过上了翻牌子的生活。
即使是男子天生体弱,清姝也吃不消这种夜夜笙歌的生活,偏偏那群男子总有各种法子叫她心软。
清姝只好下令停止了日后的选秀。
朝中不是没有大臣反对,但进宫的几家实力足以压下这些不赞同的声音,一文一武皆入了宫,再头铁的也拼不过。
这件事也从此被定了下来。
最过于开心地莫过于后宫的几人,谁不希望这宫里少几个人,多得一分关注呢?
一年,两年……几年过去了。
后宫人少不要紧,可帝皇没有子嗣这对于整个王朝来说这可是大事!
因而朝臣们坐不住了,纷纷上奏!
清姝趁机强势宣布姬如韫为下一任的皇位继承人。
很大一部分人沉默了,他们也将三皇女这几年的聪慧和努力看在眼里,年纪也还小,可塑性强,更是正统的姬如血脉。
他们没有理由反对。
然而其他一部分为了各自派别的利益争论不休。
姬如韫也将这些言论听了进去,心下也微微有些动摇,不确定地问自己的皇姐:“我真的可以吗?”
清姝语气笃定无比:“自然,相信你自己,相信我们。”
姬如韫想起各位师傅们和皇姐对自己的教导,目光逐渐坚定起来,再出声时带上了皇室独有的骄傲。
“我将来会好好治理这个国家的。”
精致的小脸上都是意气风发的生命力。
随着清姝的强势举动,反对的各种言论也渐渐消弭。
这年冬季,雨雪都来势汹汹。
冷风仿佛沿着人的骨缝里吹,令人只想缩在屋子内不出门。
清姝感染了风寒,难得忙里偷闲,休了几天早朝,闻闲云宫里的地龙散发着暖意,她懒懒地躺在美人榻上不动弹。
书卷气极为浓郁的清俊男人端着汤药,柔声劝她喝下,“姝姝,这药不苦。”
闻闲云抿唇笑了笑,眉眼洋溢着笑意。
谁能想到清冷出尘的美人也如同孩童般不喜喝药。
雪白指尖接过药碗,启唇一口气喝下,如黛的柳眉都不自觉蹙起。
“苦。”
她语气极淡,但还是不妨碍男子听出话里的丝丝不愉。
闻闲云的心软了一下,心里都是暖意。
明明是天底下最为尊贵之人,可在他们面前却丝毫没有架子。
他望着窗外的飞雪都顺眼了不少。
几人就这样相互扶持支撑着在宫中过了一年又一年。
又过了十年,姬如韫也成长到了足以独立处理朝政的程度。
而此时清姝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再继续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了,十几年前的毒终究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
时常晕眩,一旦感染风寒便要躺个几天,甚至高烧不止。
若是疲累至极,还会咳血不止。
清姝在一切事宜安排好后彻底传位给姬如韫,带着元子攸几人出了宫,在京中柳巷处购置了大宅子。
静养休息,度过自己生命中的最后几年。
一同出来的还有微明。
同为男人,他的心思根本瞒不过几人。
清姝最终还是还是接受了他的心意。
君珩最是明白重病缠身的痛苦,看着她的目光时时都含着难言的心疼。
白允谦也明白自己的血液对她没有了作用。
几人都分外珍惜这段时间的相处。
女子仍然温和,平静,身体再不舒服也不会露出丝毫不愉神色。
五年后的春季,正值彭城万棵绿柳迸发春意,盛京冰雪初消之时,清姝无力地躺在床榻上,感受自己生命力一点点消逝。
元子攸和白允谦等人都若有所感地站在窗前,眼眶通红。
清姝难得生出愧疚之心,低声道:“对不起,再见了。”
说完这句话,那本就微弱的呼吸就彻底停止了。
可床上的人宁静得仿佛只是睡了一觉般。
几人泣不成声。
但最后也只能按照礼制葬入皇陵。
原本姬如韫想要听从皇姐的安排将他们几位送走去别处生活,可自从皇姐下葬那日后,几个男人也消失不见了。
姬如韫这一辈子极为长寿,子嗣众多。
可最令她感到骄傲却是她实现了当年在皇姐面前许下的承诺。
一定会治理好这个国家!
事实上,她也做到了!
在众多哀嚎啼哭声中,她缓缓闭上了眼,脑海里浮现着那似仙的清冷面容。
若是真有地府与奈何桥,她定是要去寻一下皇姐,在她面前炫耀一下自己这么多年作出的功绩!
若是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