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明日发生何事,无须惊慌,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直到清姝躺在床上时,商鹤羽那意有所指的话语还如那空气般如影随形,响在耳畔。
那窗外浓厚深沉的黑色似乎都透露着不祥之兆,令人不安极了。
第二日早朝后,宫中的圣旨传到陆府。
陆将军在北境私自豢兵,意图谋反,宫中派御林军将人押入大理寺听候审问!
此消息一出,引起满朝文武震惊哗然。
穿着凛然铠甲,动作整齐一致的御林军鱼贯而入,神情严肃地团团围困住那冷峻威严的男人。
陆将军武力值乃是大盛之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们都不禁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生怕他出手伤人。
好在陆今安面色平静,毫无抵抗地跟随御林军和官兵的脚步走了。
清姝面色苍白,僵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官兵押走。
哪怕有着商鹤羽的提前预警,可当她亲眼见着至亲之人被诬陷,被下狱,心还是一阵阵往下沉。
心尖的凉意也渐渐传遍全身,面色再无一丝血色。
可被押走的陆今安却神色平静,眼底满是漠然,就像往日一般安然踏出门。
官兵们都不忍地看了一眼那神色苍白,隐隐欲坠的似仙少女,纷纷又像来时那般匆匆离去。
只留下满地寂静和沉郁。
“小姐……”
伏月和遁月也都满脸忧色地看着自家小姐。
那纤细的身姿恍如被雨后侵袭后的零落花朵,处处透着怜弱憔悴。
将军府目睹了这一切的下人也不禁面色忧愁,可却无一人想要趁乱逃离这将倾之地。
他们效忠于将军,也忠于小姐,如今将军情况不明,他们更要好好保护好小姐!
众人暗自在心里发誓道。
如今只是听候审问阶段,按理说陆家眷属也应被押入天牢,可众人都心照不宣,丝毫不提对少女的处分。
除了陆将军被关,情形好似一成不变。
“你们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吧,会没事的。”清姝强行收回心神,对着四周忠心耿耿的家仆说道。
“是,小姐。”
人群慢慢消散,清姝也只好带着伏月二人回到院子。
想着那几人的能力和提前布局,她惶惶不安的心才定了几分。
可刚坐下不久,下人就通报说虞家小姐来访。
“将虞小姐请进来吧。”
虞听晚刚从虞太傅书房里听闻陆家变故,心里不禁为清姝担忧,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她一看到少女,紧张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臂,连忙问道:“姝姝,你还好吗?”
“听晚,我还好。”清姝轻声回答道。
可少女眉眼那不自觉流露的忧愁以及那苍白的脸色,让虞听晚看着就狠狠皱起了眉。
“你放心,我们都知道陆将军是无辜的,陛下很快就能查明真相了。”虞听闻不断安慰她。
“我明白,可凡事都有意外,我就怕那万中无一的意外。”
清姝也忍不住对她道出自己心中的忧虑。
虞听晚脸色沉了下来,想起刚才在虞父桌上一瞥而过的内容,心里的情绪和理智不反复断拉扯。
终于她缓缓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神色无比坚定。
虞听晚温柔地看向清姝,语气是从所未有的平静,眉眼间还带着一丝释然,“姝姝,这事很快就会解决的。”
清姝疑惑地打量着虞听晚。
她隐约感觉到虞听晚此刻那潜藏于平静面色下破釜沉舟的绝望。
“听晚,你没事吧?”她不由得担心地问。
“无事。”虞听晚摇了摇头。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美如霜月的少女,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沉声道:“我走了,姝姝。”
清姝看着她决绝的神色,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只好回握住她的手道:“无论如何,万事小心。”
虞听晚想着趁早拿到证据,一刻不停地吩咐车夫往虞府赶。
一回到虞府,她就直奔虞父书房,对着虞父说道:“我同意嫁给那齐家公子。”
虞父惊讶地瞥了一眼出门前还激烈反抗的人,然而现在却如被拔掉了利爪尖牙的野兽,乖顺不已。
“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男人神色淡淡得看着她,眼神是冷然的,评估的。
虞听晚垂眸遮掩住自己眼里的憎恶,冷然道:“不过我要拿回我母亲的嫁妆。”
男人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我现在就要。”她强硬地对上虞父那冷然的眼眸。
她生母的嫁妆一直被他攥在手中,哪怕是他最为宠爱的妾室也未曾从他手里得到好处。
这个男人虚伪,不折手段地追名逐利,永远只爱他自己。
虞听晚嘴角缓缓扬起讥讽的笑。
虞父犹豫了一会,似乎也从心底里认为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女儿翻不起什么风浪,便出了书房,去拿嫁妆库房的钥匙。
虞听晚见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快速在在一堆书籍和宣纸中翻找起来。
桌面被翻得凌乱不堪,她心急如焚地寻找着早上一瞥的密折,然而翻遍了桌面都未曾看到。
虞听晚快步走到身后的书架上,巡视一圈,才发现一处干净得不染灰尘的书匣,她缓缓打开那书匣,看到了自己要寻找的密折。
将密折塞入怀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坐上马车直直往商丞相家赶去。
而此刻季濬哲正在商家和商鹤羽探讨诬陷一案。
“如今林健仪贪污一事,用于军饷那一方面的账目可以自证,但若是找不到那些被他人挪用的那笔款项的去处,也无法脱罪。”
季濬哲沉吟道。
“你可有查到眉目?”
“未曾,不过昨日手下的人寻到了这些假消息的来源。”商鹤羽说出自己手中的线索,“是户部尚书李玉良。”
季濬哲眉心一跳,在心中将事情串联起来。
“原来如此,不过他在军中也定有身份不低的帮手,不然无法准确掌握他二人行踪。”
两人沉思了一会,而后抬起头异口同声道:“唐景彦。”
唐景彦虽说有唐家相助,但也是林健议和陆今安一手提拔起来的,在林健议身边颇受重用。
两人双双沉默下来,对唐景彦的印象彻底跌到谷底。
此刻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长夏向里面的人禀告道:“虞太傅之女虞小姐求见公子,说是有可以洗刷将军冤屈的关键证据。”
季濬哲眉眼微松,笑着道:“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到。”
商鹤羽吩咐长夏道:“将虞小姐请到前厅,我等立马就到。”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商鹤羽起身行礼,“殿下请。”
“鹤羽兄,不必多礼。”
季濬哲摆摆手,与他并行一同前往前厅。
虞听晚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紧张地捏紧了手中的信封。
看到太子殿下和商公子一同走进来,她刚想行礼,就被季濬哲出声打断了。
“虞小姐,不必多礼,你可是拿到了什么证据?”
虞听晚将手中密折递出,长夏接过送到太子手中。
季濬哲打开一看,密折上面赫然记载着户部尚书贪污银两的数目,去处和克扣的军饷。
一笔笔,一条条,完全与那弹劾林副将的数目完全一致!
季濬哲过目了一遍便传给旁边的商鹤羽。
商鹤羽看了几眼也惊讶不已,出声问道:“敢问虞小姐是从何处拿到此物的?”
虞听晚神色晦暗,沉声道:“从我父亲书房里寻到的。”
她一开口,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了退路,只能被情势推着向前。
“你可知,这样做虞家也会被清算,开弓没有回头箭。”季濬哲提醒道。
“臣女不悔,家父乃是罪有应得。”
虞听晚神色坚定,这一瞬间她心绪繁杂,可唯一不变的就是想要保护少女的决心。在正义与那稀薄不已的家族亲情之中,她选择了正义,也选择了心之所向。
“你可要什么赏赐,本宫替你做主。”
季濬哲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虞听晚轻声笑了笑,“可否等事情尘埃落定后臣女再讨一个小小的恩赐?”
“可。”季濬哲点头。
“那先委屈虞小姐暂住我们安排好的地方了。”商鹤羽开口道。
“多谢殿下和商公子!”
虞听晚明白她现在的处境,怕是根本回不了虞府,更有可能会被追杀。
在他们二人安排的地方住下是最为安全稳妥的做法。
事情就这样定下。
之后几日季濬哲和商鹤羽都在为此时奔波,寻找更多证据和证人。
因挂念着牢中的陆今安,清姝最终还是坐不住了。
“遁月,带上吃食,我们去大理寺。”
“可是小姐,那些人会让我们进去吗?”伏月想起如今的形势,有些担心地问。
“会的,我如今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就是证明。”清姝轻笑着道:“走吧。”
马车载着主仆三人,缓缓向着大理寺行驶前进。
清姝在伏月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那如雪月般超凡脱俗的清姿让看守的狱卒都不禁神色呆愣。
遁月上前出声询问,几个狱卒才堪堪回神回答。
毫无疑问,三人被放了进去。
即使大理寺牢狱的环境比其他的地方好很多,可脚下的污迹干枯腐烂的稻草随处可见,空气中也是难闻的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陈腐之气。
大块石块铺就的台阶凹凸不平,伏月和遁月都小心翼翼地护着少女,生怕磕碰到一些锋利棱角。
而拐过一个弯过后,走道变得干净整洁,地面的石块都闪着些许冷光。
清姝看着截然不同的环境,若有所思。
想必外面那环境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罢了,只有那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是真的,毕竟这里从不缺少牢犯以及残酷的刑罚。
三人终于寻到关押着陆今安的牢房,他衣着干净,神色放松地闭着眼休憩。
“父亲……”清姝低声喊道。
陆今安早就听到了脚步声,不同于往日的沉稳有力,反而轻盈如燕。
只是在少女出声之前,他都未曾料想过是她。
“姝姝,你不该来这的。”陆今安神情无奈,缓缓叹息道。
清姝靠近了几分围栏,抿了抿唇,眉眼间的忧愁显而易见,“不来亲眼看看,我放不下心。”
“回去吧。”
男人端坐于石地板,脊背无论何时都笔挺,像永不弯折的戟杆。
绝世秾艳的青裙少女裙袂沾染上了污迹,浑身清冷圣洁,与这充满血腥,邪恶,恶意重重的牢狱格格不入。
但如今,却生生被他拖入这污池。
不该是这样的,陆今安心里痛苦不已地想道。
清姝看着闭眼不言的男人,也不出声打扰,轻轻将食盒放在木栏外。
“父亲,鹤羽他们已经收集好了证据,想必再过几日你就可以出来了。”
清姝声音极轻地低喃出声。
若不是陆今安耳尖,恐怕也要将这句话忽略,他眼睫微颤。
待三人的脚步声消失后,陆今安才起身,珍重地伸手拿起食盒,感受着那还未消退的温热,嘴角缓缓扬起笑意。
清姝料得没错,不过两日二人就收集好了所有的线索和证据。
季濬哲当日就在早朝上弹劾户部尚书,诬陷忠良,中饱私囊,多次私扣军饷。
他列举出的一项项,都铁证如山。
这些罪证以及陆将军一案的惊天反转直接震惊了满朝文武。
更别提涉及的大臣中还不乏位高权重之人。
皇帝看到这些内容脸色刹那间阴沉下来,眼中冷意如冰。
底下众人纷纷低头,不敢触怒盛威。
户部尚书李玉良和虞太傅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跪在大殿上的脊背不自觉弯曲而下。
“好啊,来人给朕宣旨!户部尚书李玉良藐视圣威,欺君罔上,贪污枉法,陷害忠良,其罪当诛,即刻押进大理寺,于三日后午时三刻斩首示众,抄家以儆效尤。”
其后也宣布了抄虞家的圣旨。
别御林军押下去的两人都脸色灰白,整个人像毫无生气的提线木偶。
整个朝堂都寂静得可怕。
知道皇帝宣布了无罪释放陆今安和林副将的旨意后,那股凝滞沉重的氛围才慢慢消失不见。
早朝结束,众人纷纷迫不及待地出宫。
事情尘埃落定后,季濬哲也不禁松了口气。
“这次做得不错!”皇帝轻笑一声,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毕竟唯一的继承人越优秀,于他,于整个王朝都是天大的好事。
“还有其他人的功劳。”季濬哲面色淡然道。
“好了,你亲自去大理寺将陆将军接出来,给他人表个态。”皇帝催促道。
“是,儿臣告退。”
季濬哲说完也快步退下,和侍卫往大理寺赶。
皇帝看着他那匆忙的背影,不由得暗叹,他这儿子实实在在地陷了进去。
可他一想到那似天上仙,水中月的清丽绝艳之貌,又觉得情有可原。
而季濬哲早就到了大理寺,态度极为恭敬地将陆今安接上马车。
他恭敬有礼的姿态一路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更何况陆将军被释放就说明了他本身无罪!
陆将军无罪释放,而李尚书和虞太傅被抄家和斩首的消息直接传开。
这一波反转让众人猝不及防,却又带着些许理所当然,无论如何,这盛京是一时半会安静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