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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红釉的盘子里,放着雪白的点心。点心上可见胡桃仁、松子仁儿,又起到点缀的作用,又极诱人。

赵赦拿了一块在手里,俞道浩进来回话:“西北服苦役今年刑满的人名单,刑部里审过发出来,请王爷再看过,就送到西北去。”

名单上第一个人,就是权大人。赵赦从上到下浏览过,再推给俞道浩:“发走,权大人是京里人,早发让他早回来和家人过年。”

俞道浩不走,满面笑容:“王爷,这是王妃亲手做的好点心。”身为真姐儿的先生,以前也是可以饱饱口福。

安平王不慌不忙又取了第二块,颇为自得:“是啊,王妃最近手艺见长。”功名都不给本王中,还想蹭点心。再说就这几块,王爷自己觉得还不够。

“王爷,昨天听到一首好诗,我念给您听听?”

“念来。”

俞先生念过,王爷第三块点心下肚。俞先生又说了一个笑话,王爷莞尔过,就着笑话又下去两块。余下只有一块摆在盘子中,王爷眼睛落在俞先生身上,呵呵笑着:“这点心,”

“光看着,王妃手艺就是见长的。”俞道浩死皮赖脸的恭维一下。这不是吃一块点心的小事,而是王爷给不给恩典的大事。

王爷拖长声音,眼神儿还是在俞先生身上:“啊,俞先生,”俞道浩眼睛一亮,殷勤道:“在。”赵赦手指轻点着细瓷盘子,悠然地道:“可取史记翻开,任选一句,做文章去。”那块仅存的点心,轻轻来到王爷手指间,赵赦吃得极开心,俞先生走得极伤心。

不就是一个功名,王爷较真,直到今天。

找到史记,翻开,找一句出来,先生们都拿到,然后开始做文章。郁新极喜欢,小声道:“我不用做,王爷说有功名的不用做。”

再看看这屋里:“展先生也不用做,他还没有回来。”郁新的意思是,不在京里的展祁躲过这一劫。

“他不在的时候,我做了九篇文章,这题目,我给他留着呢。”俞道浩说得有气无力。郁新装续茶,过来小声地道:“先生小心,王爷还在生气呢。”

俞道浩更是没精神:“我知道。”要是平时涎着脸去王爷那里蹭块点心,还是能到手的。今天真的不是点心的问题,而是王爷他,还在生气。

让留在京里也就罢了,毕竟有世子要教。不过王爷是生气,才让三个人留京中,俞道浩想想,无精打采。

郁新还不走,继续站在身边小声道:“王爷说,小郁,以后要带带先生们。”俞道浩面上的黯然立即没有,皮笑肉不笑地道:“小郁,茶碗满了。”

澄黄色的茶水从茶碗中漫出,已经漫到书边儿上。郁新手忙脚乱“啊”地一声大叫,赶快放下壶,拿擦桌子的布来擦。

这个死心眼儿的人总算走了,王爷昨天说:“小郁,在你后面中的,要喊你前辈了。”这家伙就抱着死不松手,俞道浩继续没精神。想着那盘子点心,王爷还在生气?

唉,真的不是点心的事情。不过以前,王妃做的,也能蹭到一块两块。

把文章一挥而就,送进去给赵赦看。赵赦拿过来也是一目十行:“不错,”再放慢腔调:“啊,先生,下科场时,也要这样快才好。”

星亮的眸子扫过来一眼,那眸子里隐然有笑意。赵赦心想,这事儿没完,真到他们中了才行。霍山王已经装着记性不好,问过三次:“先生们上一科中的什么功名?”赵赦也装霍山王一次也没有问过,黑着脸回答三次:“是我耽误他们,有事儿呢,喊回去没下场。”

俞道浩直到晚上都是闷闷的,晚饭王爷进去用,俞道浩自己出来会几个相熟的秀才,秀才们是学馆里认识的,觉得不错时,就推荐给王爷。

“先生,哪里去?”郁新从后面又跟上来,又把头凑过来要附耳:“你要小心,王爷还在生气。”

俞道浩忍无可忍:“小郁,书房里还有一堆年底赏赐名单,去抄完他。”说过不理郁新的瞠目结舌,俞先生扬长而去。

那名单足有一尺厚,抄到明天也抄不完。

这个死读书死心眼子的人,没事儿就对着自己提这话。不耐烦听的俞道浩心想,要变通才行。王爷就是生气,你应该劝着才是。怎么着,也是同僚一场。

学馆里秀才是早就约好的,俞道浩订下的小酒馆,钱不多,却热闹。京里最普通的烧酒,配上香脆花生米,这秋天,大萝卜上市,虽然不是三珍海味,但是三杯烈酒下去,暂时可以忘记王爷还在生气。

第四杯酒才提到手里,同来的郭秀才巴结地道:“老俞,给出个主意,我家里现在得过,你说我是现在投王爷的好,还是等两年中了功名投王爷的好?”

俞道浩觉得手中酒有千均重,草木皆兵的俞先生明白过来,王爷,是无处无时无刻地,在抓紧中举这件事。

郭秀才还在喋喋不休:“我是中在一百名以内去的好,还是中在五十名以内去的好?”这一位,只想闪亮登场,出现在安平王面前。

“你嘛,最好是中在三甲以内来的好,要知道还有一位小王爷还小,这西席之位,尚虚空无人。”俞道浩把郭秀才一通打趣。

郭秀才信以为真,又惊又喜:“是真的?这小王爷的西席之位,在等的是我?”他手指在自己鼻子尖上指着,不敢相信地把自己杯中酒喝光,满面笑容满面春风满面红堂堂,哈哈,原本我以后是小王爷师。

这样的酒喝下去,更是闷闷。小酒馆里的伙计来上酒,又多了一句话:“俞先生今天,没有笑话来几个听听?”

隔壁一个新来的少女,听到走过来,对着这桌子上的人打量着:“哪位是俞道浩先生?”少女肤如积雪,面有明艳之色,看上去,让几个喝酒的人眼睛一亮。

她身上穿一件杏黄色衣衫,下面是青色裙子,有行装仆仆之色,头发上也罩着防风的头纱。手里拿一管翠笛,就用这翠笛点着大家,眼眸子瞍着问:“哪位姓俞?”见一时无人回答,又添上一句:“就是没有中举的俞道浩,因为去年榜上有名的,貌似有同名的人。”

俞道浩硬是被逼出来的话,他在心中泪水涟涟,王爷这一招,太……不能让人接受。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个女子来羞辱自己。好似三国之司马受诸葛亮送女人衣服羞辱一样,王爷这招当着人,忒狠了!

因为男女有别,而秀才们,大多是迂腐的人。见少女说出来不中举的话,郭秀才这才手指俞道浩:“这一位,就是鼎鼎大名的俞道浩先生,虽然前科没有中举,却是安平王府的王妃师,世子师。”

俞道浩心中泪奔,这没有中举几个字,可不可以不要再提。再提,就把这两个人嘴堵上。少女笑得银铃一般:“哦,没有中举的王妃师、世子师,敢问俞先生……”

“姑娘,你喝酒吗?”俞道浩决定反击。桌子空碗还有,取过一个“腾腾”倒满酒。此时胸中有意见,也不顾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坐的是长条板凳,斜身让一让:“姑娘请坐下谈如何?”

秀才们傻一傻眼,俞先生平时是诙谐,看似不拘礼,其实守规矩。今天,莫不是喝多了?

少女居然坐了下来,给了俞先生一个笑容:“你让我坐的,”很是欣然地道:“还是头一回坐外面喝酒。”

一桌子人尽皆傻眼,她还真的坐下来?

眼珠子好几只,瞍一瞍俞先生,再瞍一瞍这少女。俞道浩更不自在,只觉得少女身上幽香,一阵一阵地往鼻子里钻。他虽然不是道学先生,却是一个男人。俞先生万般无奈,也拿眼珠子睨她,还真敢喝酒不成?

骨咚咚,一碗烈酒被少女灌下去。喝过用手背拭一拭嘴角,少女对着俞道浩露出笑容,俞道浩装看不明白,把脸斜到一旁去:“郭先生,你今天早上吃的啥?”

“早上,在家里喝的粥,街上吃了一套煎饼果子。”郭秀才回答过,俞先生再问:“中午又吃的啥?”郭秀才再回答:“学里吃了一碗面。”

少女明睁双眸,一举一动全是斯文的,手中小小翠笛挂在手腕上,让人眼睛不由自主跟着看这翠笛,再把柔若无骨的手腕子也看在眼里。

俞道浩在心里告诉自己,不是为冷落她,是为着让别人不要乱看她。再换一个人问:“吴先生,你今天早上吃的啥?”

手臂被轻敲一下,少女用翠笛碰了他,笑容可掬地把自己空了的酒碗亮一亮,俞道浩继续装不明白:“周先生,你今天早上吃的啥?”

周先生还没有回答,少女来了小脾气,举起翠笛对着俞道浩头巾上就是一下,嗔怪道:“倒酒来!”

一桌子人傻呆呆看着小巧圆润的翠笛从俞先生头上收回来,俞道浩在这一敲之下,似乎清醒了,给少女倒上酒,殷勤让客:“请请,”

这碗酒也下去了,又是一碗倒上,俞道浩道:“请请。”少女不乐意了:“你为什么不喝?”俞道浩到此,决定不再看着王爷,也不再对她客气,带上三分表面讨好的笑容:“姑娘,你是要同我比试?”

一会儿喝到你哭。

“你不敢?”少女只回答这三个字,俞道浩也来了脾气,袖子一撸道:“来。”又停下:“你家里人答应?”逼人喝酒,不是罪名,逼醉女子,有些不对。

少女对他嘻嘻:“你答应就成。”

秀才们目瞪口呆看着,先是小心劝一句:“这位姑娘早回家的好?”被少女瞪了一眼:“无须你多话。”秀才们面面相觑后,不约而同举起酒碗:“我也敬上一杯。”

少女再瞪眼:“不同你们喝。”把手中酒对着俞道浩:“我敬你,祝你下一科……”俞道浩撇嘴,看看王爷找来的这人,你也演得真实一些,有些手段有些绕弯儿的话出来,小嘴儿一张,就是不中的话。

俞先生不让她下半句出来:“多喝酒,少说话。”少女更是笑得眼眉弯弯:“好。”

星月西斜,俞道浩会过钞走出小酒馆,眼前有些晕乎乎,酒,她能喝;诗词歌斌,她也能来。俞先生岂是在小酒馆里与一女子会文之人?

胜,叫不武;败,叫丢人。平时诙谐洒脱的俞先生吓得接近落荒而逃,匆匆喝完,推说自己醉了走出来。

清风明月下,身后响起几声翠笛声,少女还跟着,俞先生走得急,她就小跑着来;俞先生走得慢,她也慢慢走,不时来上几下笛声。

“姑娘,你要往哪里去?”俞道浩无奈,少女双眸星闪:“咦,你不认识我?”俞道浩没好气:“我应该认识你?”

少女露出有可爱的笑容:“原来,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咦,你不知道,怎么就请我喝酒?莫非,你……这恶习真不好。”

“姑娘,是你无故在外面和人喝酒不好,我是陌生男人,知道不,抛头露面固然不对,无故和陌生男人喝酒更不对!”这时候走到背静些的小巷子里,俞道浩站着不肯走,月下吟哦道:“瓜田李下乎,须要避嫌。”

少女不以为然:“和我还避嫌?哦,我还没有通名报姓。我是你老师的伯父的女儿的婆婆的外甥女儿认识的人。”

这一连串子的话,俞先生总算能理清楚,打个哈哈道:“哈,还好你不是我长辈,”又喃喃:“你怎么不是我晚辈?”

少女要翻脸:“不是!论直白些,我是你堂姑表的姨表亲。”俞先生有些头晕:“哎哟,我喝多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时顾不得别的,拔腿就跑。

一路跑开到大街上,在人堆里又扎了一个堆,见身后再没有人,月下踌躇过,往王府里去睡。王府门前的街道,洁净安静在姣月下。

门房上人忙走出来:“先生今天晚上在府里安歇?”在他身后露出少女笑靥如花:“我在等你,你总算回来了。”

“哈,先生,这是你老家来的亲戚,等了你好一会儿。”门房上说过,俞道浩觉得自己一个脑袋有两个大。当着门上人,硬着头皮道:“是啊,是我家里的亲戚。”

忽然不想在王府里安歇,对少女露出笑容:“走,去我下处。”路上一句话也没有回来,俞先生可以肯定的是,这是王爷和王妃一起的主意。

关于不成亲,王妃过问多次。王妃一问,王爷也要跟着过问。见少女明眸在月下越发宛转,俞道浩和她有长有短地聊:“你叫什么名字?”

“蔡清宛,你忘了,咱们是堂姑表的姨表亲,”蔡清宛又提起来,俞道浩脑袋里青筋直跳,忙道:“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只有这么大,不听话时我总训你。”把脸再板起来:“你大了,也一样,不听我的,我要训你。”

蔡清宛极委屈,瞪大眼睛:“你一表斯文,怎么还做过这样事情?”俞道浩紧紧闭上嘴,一言不发在前面带路。

“你写回去的信,说有吉祥如意四只有,吉祥如意四只是什么?”蔡清宛话极多,俞道浩紧紧闭上嘴不说话。

吉祥如意四只?装得太停当了。这是哪一年的事情,现在吉祥不在,只有如意还在王妃身边。俞先生不说话,管是什么来路。讽刺不中举也好,王妃要谋亲事也好,俞先生反正不接话。

他在京里是和展祁同租一处,有时候也在王府里歇息。回到下处,见展祁房中亮着烛光。把少女安置在房中,去拍门:“小展,你回来了?”

要说不中举,小展也应该有此待遇才是。

房中微有动静,有一句女子声音:“啊!”随即被捂上。俞道浩自语:“都一样。”再拍门:“你忙吧,我没事了。”

下处幸好房子多,把这个“堂姑表亲的姨表亲”安置好,俞先生一个人洗过钻进被窝里好笑,王爷这是哪一计?

送个美人在身边,里外夹攻中举计?要说王爷送人女人,招数从来多得很。有一回带着人出去游玩,桃花林中芳草屋,柴门轻扣窈窕应门,一见钟情之下送出去,受的人也皆大欢喜。

今天晚上,是酒美人计?月亮照着胡思乱想的俞先生,会发觉他面色微红,不是酒,是真的觉得羞耻。

这个举,不中貌似不行?

第二天见王爷,面上一点儿神色也没有。私下里展祁,展祁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什么。俞道浩无话可对,这个“堂姑表亲的姨表亲”,只能让她先住着。

又过了十几天,世子的大花做成。佑哥儿背在身上,来给祖母看。赵老大人正在房中和人说话:“真姐儿管家,我轻松得多,这下午,还是抹牌儿的好。”

见一身紫衣的佑哥儿走来,背上有一个大卷儿露出来,赵老大人大乐:“你这是玩的哪出子?又同你娘玩的什么?”

再对陪说话的妈妈们笑:“真是真姐儿是个淘气的,她玩的这些,亲戚姑娘们也玩不出来。”妈妈们陪笑:“老大人和老夫人疼着,王爷也捧在手心里,王妃娇惯些,也是有的。”

趁这个说话的空当儿,佑哥儿不用人帮,把背上背的大花展开,铺在榻上先小手张着介绍:“祖母,这是佑哥儿睡觉用的。”

大花一朵不小,大红色杏黄蕊,花瓣上,缀着一个大孔雀。看上去,似孔雀伴花。佑哥儿脱去鞋,爬上去亲身示范,小身子睡上去,再把两边花瓣裹住自己,同来的丫头把花瓣上如意盘扣弄好,佑哥儿在花瓣里露出头来笑眯眯:“祖母,我这个比佐哥儿的好吧?”

赵老夫人刚笑呵呵,见碧水走来笑呈上一件东西:“世子爷走得快,倒把佐哥儿的东西丢下来。”手中展开又是一朵大花,这是佐哥儿的。

世子天天去催,终于把自己的和弟弟的,同一天催出来。

“这个东西倒精巧,想的也奇巧了。”赵老夫人接过细细看过,再给妈妈们看:“我年纪时,都说我伶俐,我也想不出来这样东西来。”

旁边小床上佐哥儿醒来,正蹬着小脚在小床上翻着小身子,忽然格格一笑,引得赵老夫人喜欢:“他知道有他的,快给他睡上去。”

佑哥儿从自己的大花里钻出来,神气地指点着:“弟弟的头,要放在这个虫子上面,这是枕头。”

指挥安置好了,自己再重新钻到自己的那个里面,露出头来笑逐颜开:“祖母,我和弟弟的,哪一个更好看?”

赵老夫人故意道:“世子是哥哥,佐哥儿是弟弟,世子说哪一个更好看?”佑哥儿想一想:“那就弟弟的好看罢了,父亲要我疼弟弟。”

碧水又要玩笑:“可不是,世子爷一天三催,让进度赶上佐哥儿的,要和佐哥儿一起睡,这也是疼呢。”佑哥儿噘嘴:“碧水姐姐说的太多。”

出来见母亲,佑哥儿要滚到怀里去,拉着母亲的衣袖:“再给我做个什么,祖母说母亲最伶俐。”

真姐儿抚着儿子的面庞、头发,这是小一号的表哥。出门当着人,已经越来越会板脸,回到房中,就要撒娇。

“再给你呀,做个更大的,”真姐儿逗着儿子:“等世子长大了去军中,母亲还要做呢。”佑哥儿不干了,他是在军中呆过的,也看过士兵们睡的帐篷,一脸笑嘻嘻道:“军中,不给睡这个。”

真姐儿故意装伤心:“原来大了,就不要母亲做的东西了。”这一招对儿子很有用,佑哥儿赶快取出自己的小帕子:“母亲不要哭,我还是要的。”真姐儿放下袖子:“哈,没哭呢。”佑哥儿心满意足对着母亲的笑颜,用小手抚摸一下她的头发,小嗓音还是稚嫩的:“母亲乖了。”

母子正抱着,赵如在外面回话:“给先生们的东西备好,现在可送去?”房中世子的哈哈声中,王妃的话传出来:“送去吧,这天要转冷呢。”

赵如带上两个家人赶着车,车里是给先生们冬天的被卧。在外面住的俞先生和展先生没有家人,衣服上缝补都是王府里的针线人来做。这天冷天热的铺盖,全是王妃想着送去。

张先生有妻子家人,倒是不用送。

马车里还有冬天的铺陈,到了地方,见跟俞先生的一个小子坐在门口玩耍。赵如喊他一声:“王妃让送厚铺盖来。”

小小子噘着嘴:“先生倒是在,只是现在不能进。”赵如奇怪:“为什么?我也不能去。”什么机密大事,不会在王府外面办才对。

小小子还是噘着嘴:“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个大姑,”赵如好笑:“大姑?你哪门子的大姑。”见赵如取笑,小小子更是不乐意:“她说是先生的亲戚,一定要我喊大姑,依我看,倒不像我的大姑,像先生的大姑才是。”

赵如道:“我悄悄去看看。”小小子又提醒:“展先生房里也不能去,展先生不在,不过房里也有大姑。”

带着疑问,赵如轻手轻脚溜到窗户根下面,听里面人说话清脆:“快背快背,就你还名士,这考卷上的文章快背来。”

俞道浩是分辨:“名士只求风流,不求呆板,这考卷上的文章,我背它为何?”少女声音变成取笑:“啊哈,你这名士,原来是科举外的名士。也对,古来名士不中举者多,你学中举的不好吗?”

赵如捂着嘴笑,又溜到展祁窗户根下面,听了半天里面没有动静。小小子在一旁挤眉弄眼,示意赵如往上面看。

缩着身子在窗户下面的赵如一抬头,吓了一跳。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一张娇憨憨面庞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几时?

“你大白天当贼?”这个女孩子圆面庞儿,生得喜俏,两个腮帮子微鼓着,忽然放声大喊:“有贼啊!”

小小子掩口笑,这两个大姑,一个比一个难缠。

赵如又吓了一跳,双手乱摆:“别喊,我不是贼。”圆脸儿面庞的少女又放声大呼:“有强盗啊!”

房门哗啦啦一声响,俞道浩手中执着长剑冲出来,见是赵如松了一口气:“我说这青天白日的,京里哪有强盗上门。”

窗户上圆脸儿少女又笑眯眯来上一句:“内外勾搭的上门剪径的强盗啊。”小小子忍不住了:“豆大姑,剪径是在路上,这里来的,不是剪径的强盗。”

少女笑靥如花,再来一句:“有不剪径的强盗啊。”

赵如不理她,只问俞道浩:“王妃让我送冬天的铺盖来,只有先生的,没有您房里大姑的,先生稍等,我回过王妃再送来。”

房中走出一个黄衫明眸少女来,手里一管翠笛握着,对赵如上下一打量:“你是谁?”小小子多嘴:“吉祥如意四只之一的如大叔。”

如大叔对上这大姑,是迷惑不解:“四只?”对着自己身子上下看看:“吉祥如意四只之一?”小小子又捂嘴笑,俞道浩尴尬:“不用再送,她的,我自己备办。”

当下俞道浩不用别人,自己动手去搬。他房中多了个大姑出来,家人们和赵如一起坏笑,不方便进去,东西只搬到门口,余下的收拾,俞先生自己不来,不是还有大姑在?

再送展先生来,小小子道:“豆大姑,开门了。”赵如扑哧一笑,听身后那大姑又来一句:“你生得不错。”

不知道何时,翠笛大姑已经绕着赵如一圈子转过,啧啧两声:“生得比名士都体面。”赵如堆起笑容:“在下有妻,妻快有子,子离孙不远,然也。”

圆脸儿豆大姑笑逐颜开:“携家带口的,难怪要剪径。”赵如及时的想起来,走江湖的人,不惹的人有僧道丐女,赵如闭上嘴。

不理俞道浩多尴尬,回来告诉王妃:“俞先生房里有女人,展先生房里也有。”真姐儿先是惊愕,再就喜出望外:“是真的?”又问赵如:“模样儿端正不端正,眉眼儿……”自己一笑,先生们相中的,肯定不是轻浮人家。

喊来碧水:“再安排两床铺盖去,镜盒脂粉也送一份去。”心中实在太喜欢,真姐儿笑吟吟又道:“备下两份衣服首饰,她们来见我,好给她们。”又亲自来问赵如身段个头如何。

赵如回王妃:“您先别急,听说来了有几天,也没有见进来行礼,或许真是大姑也不一定。”真姐儿大乐:“你说得是,等我回过表哥,让表哥去问问。”

当下换衣服往书房里来,在院门上,小子们告诉王妃:“世子爷在里面。”真姐儿放慢脚步进来,悄步进来时,见表哥坐在书案后使眼色,真姐儿会意信停下来,背对着自己的佑哥儿还在同父亲说话:“要是父亲答应我带母亲做的花被子去军中,母亲就可以年年给我做花被子,要是父亲不答应,母亲有一年不做,就会忘记做。”

世子给父亲行礼:“请父亲答应,我可以在军中睡花被子。”

赵赦忍笑,板起脸道:“世子,去军中是磨练,不可以再孩子气。花被子,不许睡。”佑哥儿拧着小眉头想一想又有理由出来:“父亲不答应,母亲做了我不能睡,母亲会哭的。”

真姐儿方嘟嘴,见赵赦身子往前,双手放在书案上,对儿子道:“女人,是不能惯的。母亲哭得没有道理时,就对她动家法。”

佑哥儿吓了一跳,赶快道:“那我不要睡了。”

真姐儿走上去娇嗔:“人家好好的,为什么要动家法。”赵赦还是板着脸,先对儿子道:“军中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地方,也不是家里祖母护着母亲疼你的地方。你仔细着,在家里好生习武好生学文,过几年去军中时,但有怠慢,军法不容!”

“是。”佑哥儿来讨要军中睡花被子的权力,反而被父亲又教训一通。听父亲斥责一声:“去吧。”佑哥儿老老实实地出去。

见儿子小身影不见,赵赦让真姐儿到身边来,含笑道:“把儿子惯坏了吧?”真姐儿搂着赵赦头颈:“有表哥在,哪里有惯坏的人?”

“这不就有一个,”赵赦伸指在真姐儿鼻子上轻点,含笑道:“你也来让表哥改军规?”真姐儿吃吃一笑,带着喜欢告诉赵赦:“先生们,要成家了呢。”

赵赦也哦上一声:“是哪一家?”真姐儿抿着嘴儿笑,把赵如的话说一遍,说着说着也觉得不对,刚才太喜欢了,说没有注意到这个:“怎么不先来和我说,另安置住处?”

“赵星,喊展先生和俞先生来。”赵赦当即喊小厮来吩咐。他本来坐在书案后,这就携着真姐儿手往榻上去,把真姐儿安置好,展祁先进来。

见王爷问:“来了女眷,你那里怎么好安置,让王妃在王府里安置房子,于名声上也好听。”展祁涨红脸:“谢王爷王妃,这个很不必,那是……一个淘气丫头,不用管她,住上几天就送她回去。”

“展祁!”王爷厉声喝过,展祁赶快站得笔直:“在。”赵赦面无表情:“家中多出一人,是何来历?”王爷拿出审人的气势来,展先生老实回答:“是我家表亲,商小王爷夫人的嫡亲表妹,和我又隔了一层,姓窦,名叫豆蔻。”

豆蔻年华?好名字。真姐儿带笑道:“先生年纪已有,到成家的时候了,我接进府里来住几天吧。既然先生觉得好,请表哥亲自写书信去求聘,这是一件大事,不能草草。”

“哎呀,不可不可,”展祁双手连摆,要不是素来有礼仪的人,只怕身子脑袋也一起跟着摆。真姐儿见这样,也摆一摆身份:“要是不可,怎么会住到一处?事已至此,我看过不错,就定下来。”

王妃已经这样说,一旁的王爷还提醒一句,生怕真姐儿想不起来:“要是不好,怎么会容得下?”

真姐儿情意绵绵看向赵赦,关键时候,还是表哥帮着说话。这一对夫妻含情脉脉对视着,展先生满面通红,心里扑通好似揣着小兔子。

王妃就此订下来,不管展先生如何说不,让他先出去。俞先生再进来,见王爷问,他惊愕不已:“敢情,这不是王爷您生气所为?”

“我生气,还送个大姑给你?”赵赦明白了,笑骂道:“这门亲事要是来历清白,我也给你订下来,床头有个督课人,本王很喜欢。”

俞道浩一直把蔡清宛捧在手心里,就是私下里以为,这是王爷的一计。现在看来不是,俞先生松了口气,正要说不,听王妃对王爷进言:“请表哥主婚,为先生们成就姻缘。”

俞先生急了:“王爷,她说我生得不好呢。”赵赦笑眯眯:“这没什么,除了生得普通些,别处,都是好的。”

眼角见到真姐儿在,赶快把玩笑话收起来,对还要分辨的俞道浩板起面庞:“出去吧。”俞先生,也老实出去了。

真姐儿扑到赵赦怀中笑:“表哥哈,真好。”赵赦搂着真姐儿亲了几口,还要再邀功道:“怎么谢表哥?”先生们的亲事,真姐儿一直放在心里。

“要不然,我也给表哥缝一个在军中盖的花被子?”真姐儿眨着眼睛说过,赵赦大乐:“坏孩子,表哥才教训过儿子,你又来说。”

赵老夫人房中的小床旁,佑哥儿在和弟弟说话:“你要好好睡哦,不然去到军中,就没有花被子睡,而且还没有细点心吃。在军中,只有母亲才有细点心吃。”

说到这里,想到父亲带着自己和母亲出去玩,自己搭帐篷,自己动手烤肉,还给自己擦屁屁。想到此,佑哥儿小心眼里儿对弟弟的不满一扫而光,小脸儿笑逐颜开,对弟弟更是和气。

弟弟是不如佑哥儿的,父亲没有给弟弟擦过屁屁,也没有教弟弟搭帐篷。世子赵佑身为独子,独一无二的感觉被弟弟破坏后,今天,又回来了。

夜晚来临,俞先生对着蔡清宛张口结舌:“你,真的是我亲戚?”蔡清宛大为不解,翠眉上全是奇怪:“怎么,你听不懂我说话?”

俞先生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直当这个丫头是王爷派来的,一直对她无比客气,一直由着她管头管脚,现在弄不明白全不是!

“出去,给我回去!”俞道浩不客气了,手指着外面还不算,还过来去收拾蔡清宛的包袱,把东西全扔上去:“你给我走,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能住我这里!”

蔡清宛抗议全无效,她过来抢自己的包袱,嘴里大声道:“我是你堂姑表亲的姨表亲,是你先生让我来的,我是来监督你的。”

俞先生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是我亲戚是我表妹是吗?”蔡清宛愣了一下,对着外面月亮看看,今天晚上露宿的感觉肯定不好,她也露出笑容:“是啊,我是表妹呢。”

“表妹,哈,就谈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了。”俞先生一改斯文面庞,虽然没有露出战场上狰狞,也是笑得坏坏的,抓住蔡清宛的手,把她拖到院子里,把包袱塞到她怀里,笑得邪恶:“是表妹就不用客气,表哥不送了。”

回身“卡嚓”一声,把蔡清宛的房门锁上,再悠悠然迈着方步往自己房中去,一面吟哦道:“月下无人兮,耳根清静。”

“喂,你不能夜里赶我走,我可是你亲戚,”蔡清宛抱着包袱跟在他后面理论。俞先生停下脚步,回身挥了挥巴掌,面上还是他坏坏的笑容:“去吧,快回去找我的姑表亲和姨表亲告我的状吧。表妹哈,表哥就不送了。你不必客气,慢走。”

蔡清宛跺脚:“我来的时候,都交待我,说你生得不好,你自卑,让我不要和你计较,说你见到我这样模样端正的人,你会心里不舒服,你小时候,怪隔壁的阿牛生得比你好,你把别人背上画了一个大乌龟,画得太形像,就此画技出了名…。”

“我还会在人脸上画乌龟,”俞道浩回身装着恶狠狠:“要不要试试?”蔡清宛吓得退后两步,俞道浩乘机进房,把门关得紧紧的。

院子里,蔡大姑继续理论:“最好,我以后不说吉祥如意长得好,这样行了吧?”小小子从自己房里露出头来,小声道:“大姑,吉祥如意,是比先生好看。”说过,“啪”地一声关上门,也把头缩起来。

仿佛是响应,展祁在房中也推出豆蔻姑娘来。月光下,展先生是温文尔雅,斯文尽有:“豆蔻,这里月亮真好看。”

“是吗?我就来。”豆蔻姑娘一蹦三跳跑出来,展先生顺势在她身后带上门,把手中包袱送上,温和款款地道:“送君千里,总有一别。豆丁儿,就此别过。”

把包袱往豆蔻手臂上一挂,再在豆蔻脑袋上拍一拍,和气亲切地道:“到家里,来封信。”手往外面一指:“此去城门不远,左拐再右拐,再笔直就到了。”

豆蔻嘿嘿笑,等展祁转身,一把扑上来扯住他衣袖:“夜里逐客的恶名,不能让你担着。”展先生轻轻松松的解了衣服,笑容满面道:“君子不惧虚名声。”

功夫不错的展先生一步溜进房,“吧嗒”一声把门关上。

门上传来拍打擂击捶打的声音,最后是豆蔻一阵长叹:“蔡姐姐,咱们两个人无可奈何,只能另寻出路了。”蔡清宛也是一声长叹:“咱们只有应王妃之邀,去王府里借宿吧。”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还是寂静无声。

俞先生先打开门,与此同时,展先生也打开门。两个人各露出一个脑袋出来看看,院中朗月清风,只有小小子露出个脑袋出来。

两位先生各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把房门全打开,还是先生的方步出来,隔开三步互相拱拱手:“俞兄,”

“展兄弟。”

“这二位女子就此离去,兄不担心她们往王府里去?”展先生问得笑容满面。

俞先生回答得满面笑容:“比起继续顶着瓜田李下的嫌疑住着,她们去哪里都行。”展先生表示赞成,击节叹息:“王妃已相邀,为何还要回到你我这小院中?”

“想来妇人无知,就在于此。”俞先生摸着头叹息:“今天晚上,我的清誉回来矣。”

“啊?”展先生张开嘴露出笑容,

“哈。”俞先生露出笑容张开嘴哈哈。

两个人同时展袖微欠身子:“当此明月,无酒不欢,俞兄请,”

“展兄弟请,”

名士二人各卷衣袖,携手并肩出门望月寻酒去。

夜里也有小酒馆,既便宜又热闹。在王府里见惯宫中威严,官员们肃穆,有时候跑来这热闹廉价的小酒馆里坐一夜,只听人声就可以放松放松。

两位名士对坐,沽酒两壶清谈。耳边是喝酒声、笑骂声不断,也不妨碍他们说话。

“展兄弟,愚兄有一事相求。”俞先生有一个绝妙好主意。展祁微微而笑:“弟洗耳恭听。”

“成亲,就是多一个妇人是不是?”

“是。”

“就是多一个人吃饭多一个人穿衣,再多一个人洗衣服做饭,不过又多一个人罗嗦?”俞先生对成亲,是这般理解。

展祁一听就小生怕怕:“弟平生唯怕者,耳根不得清静。”

“好,你我换一换,你明天对王妃说,你喜欢蔡姑娘;我明天对王爷说,我喜欢窦姑娘。”俞先生说到这里,展先生听得眼珠子发直:“是何意思?”

俞先生笑得极坏:“这样,保准她们两个人尖声大叫,冲出王府直奔回家,一路上不会回头。”展先生觉得自己明白了:“原来,兄真是妙计。”

“那咱们说定了。”俞先生举杯,觉得自己这急智主意不错。素来,俞道浩先生,是有急智的一个人。

展先生不举杯,只摇头:“我不能答应。”俞先生小小吃了一惊:“你?要成亲?”他摸着鼻子:“我一直以为,你可以出家当和尚。”

“我要当和尚,没有寺庙敢收我。”展先生挟起一块牛肉大嚼:“不过我的表妹任你欺凌,这是两回事。”

俞先生想想也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外面光鲜,里面一肚子坏水儿,对呀,”恍然大悟大吃一惊:“那也是我姑表亲的……”

“姨表亲,”展祁接上下面半句,两个人相对看着,哈哈大笑起来。

一壶酒下去,俞道浩发牢骚:“这生得体面,妨碍生孩子养家吗?嫌我生得不好,找吉祥如意去。不对,现在是星辰银河。”

还有王爷生得最好,总不能说让她去找王爷。

“这吉祥如意的话是怎么出来的?”展祁心里痒痒的,只想知道这句话。俞先生叹气:“这是几年前,我家里为我相亲,说怕我生得不好,外面找不到人。我说不必担心,有吉祥如意四只,生得俊秀,如果相亲,可以替代。”

展祁一脸备受侮辱:“我也可以代你相亲。”俞道浩赶快摇头:“我怕人家相中了你。”两个人相视而笑,继续喝酒。

王府里,真姐儿把蔡清宛和豆蔻安置好,进来见赵赦已经睡下,上床来先抱怨:“这夜里赶人走,怎么倒是先生们做出来的事情。”

赵赦为等真姐儿,心里拿着一本书在看,犹有半页没看完,书还继续拿着:“那两个心里有数,不是糊涂人。”

“这还叫不糊涂,那什么叫糊涂?”真姐儿依偎过来,瞅一眼赵赦的书。赵赦笑着再翻过去一页:“表哥叫糊涂。我今天晚上,不应该在这里才是,我怎么倒在这里?”

真姐儿嘟起嘴:“那你应该在哪里?”赵赦放下书,抱起真姐儿作状的想:“好像约了谁。”真姐儿高高嘟起嘴:“谁?”

赵赦哈地一声笑:“就是新来的那个,那个走起路来烟视媚行的那个,小秦今天晚上去捉我,让他捉个空。”

“那以后呢?”真姐儿拧着赵赦:“以后呢?”赵赦懒洋洋:“以后,以后再说吧。”

真姐儿不依:“不行!”把赵赦好一通摇:“要以后改正。”赵赦很不情愿:“表哥还没有老,这就改了让人笑话。别人笑话我,也要笑话你不贤惠才是。”

“表哥教出来的不贤惠人,”真姐儿笑得眼儿弯弯,水汪汪的似能勾人,赵赦按倒了她,眸子因**而变得黝黑,柔声道:“看起来,我得好好再调教才行。”

红玉带着小丫头,蹑手蹑脚在房中检查过茶水等物,各自睡下来。

十一月里,清源王挨了两次训斥,一次是因为江阳王处所查不实,而清源王又为江阳王分辨;一次是因为齐贵妃宫中的宫女送茶时,和清源王多说了两句,被皇上看到,大怒不止,说清源王不上进,自甘坠落。

这句话就很重了,清源王委屈在心,回来只是关在房中忧闷。

幕僚白泌来劝解:“皇上是病中,最近疑心颇重。前天又训斥了吏部里尚书大人,说他选的官儿,全是一群蛀虫。皇上要打仗,处处要钱用,今年官员们贪污治的罪名,就比去年重。殿下理当呈孝,不必放在心上。”

“我知道,”清源王也知道病人多疑心,也知道历代皇帝到年老时,都是糊涂疑心的多。他只是轻叹:“人老了,只怕糊涂才是。我才进宫遇到淳弟和颂弟,他们年纪小,倒只有得嘉奖的。”

白泌带笑再劝:“不做者无错,做事者才错。殿下,这事不必担心,倒是殿下和江阳郡主的事,我很是担心。”

“先生请说。”清源王对于白泌,是十分的信任,而且白泌,是帮他出过许多有用主意的人。白泌道:“江阳王的罪状一条一条出来,离谋逆虽然扯不上,不过这种时候,只怕有人墙倒众人推,会出事情。”

清源王苦笑:“我所查不实的事情,现在想来,是被西北的官员们摆了一道。我在的时候他们惧怕我不得不说,等到我走了,不用齐齐推翻,只是把几处小小变动一下,我就成了所查不实。赵赦,是厉害得很。”

“皇上对于藩属的王爷们,是素来利用他们的摩擦,并且允许他们有小摩擦。有时候,养一养错处反而更好。殿下不必再为此事难过,小错到最后,未必就是错。只要有机会,后面可以扳回来。眼下,就有一个机会。”白泌缓缓说道。

清源王压下心中沮丧道:“先生请说。”白泌道:“为天下计,一切皆可放弃。要有人对江阳王落井下石,如汉武帝之太子巫盅案,就是陷害的人自己所埋。可这事,把皇后卫子夫逼迫自杀,把成年太子逼得起兵造反。此时江阳有人做乱,有些谋反的证据出来,江阳王,就只有死路一条。”

“是啊,他的事情其实咱们也不清楚。”清源王也考虑到这一条。历史上几个有名的陷害案子,谋反证据都是别人或深埋或放进去的。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皇帝打算如何处置江阳王。要高高挂起,这就不是大事。可皇帝现在处在病中疑心,杯弓蛇影错手杀的人,历史上不在少数。

白泌也想到这里:“江阳王要是有事,江阳郡主父女情深不会坐视。霍山王有两条路走,一条是他大义灭亲,把江阳郡主也交出来;还有一条,是他视而不见,任由江阳郡主自寻死路。殿下,你的机会来了,刀光剑影中,从来能成大事。”

“你是说?”清源王深深的吸一口气,把话停下来。白泌斩钉截铁道:“京里最近多了不少人,进城的人和出城的人,与往年不同。如果这全是江阳王的人,殿下,可以整甲兵,随时准备入宫救驾。”

清源王面色变了又变,皇祖父病中虚弱,宫中防守空虚,江阳郡主铤而走险,而清源王一力救驾。

他想了又想,面色随着心思变。最后垂头把自己面色隐藏起来,只是低声问白泌:“江阳郡主一介女流,如何敢这样?”

白泌也低声道:“殿下,可命人去对郡主说,江阳王危矣,郡主以全族相托殿下求保江阳王,殿下理当回报,不助谋反,助郡主抢人。”

“哦。”清源王还是低着头:“这事情不容易,江阳王逃不出去。”白泌跪了下来:“我为殿下不敢不尽心筹划。今殿下两位皇弟都已长成,再不行事,只怕晚矣。明年殿下去军中,皇上身子不好有不测时,皇嗣还未立,殿下在军中,等您回到京里,就什么都晚了。”

他仰起面庞,全是一片诚挚:“为殿下大计,粉骨碎身不足惜,何况是一个江阳王。”

清源王手心里沁出汗水,自己救驾时,顺手可以宰了江阳王,也可以洗清自己为江阳王辩护的名声。

他紧紧绷着嘴唇,心里的话突突直跳冲口欲出。如何对江阳郡主说,又如何助她进宫去又不和自己有关系,又如何去救驾,救驾时……会不会有一切意外发生?

这些话最终被他硬生生咽下去,白泌虽然忠心,这些话,也只能是和自己商议。第二个人,都是不可靠的。

清源王终于心平气和时,平静抬起面庞,先让白泌起来,再对他道:“先生,四海升平是乐事,江阳郡主处,理当让她劝父伏罪,才是正理。”

白泌垂头:“是,泌一时口出胡言,请殿下治罪。”清源王慢慢道:“念先生素来明白,偶然糊涂,我不会放在心上。此事,以后休提。”

等白泌退下去,清源王一个人推敲这事的可能性。他也是博览群书的人,不用翻书,就明白即位皇帝的人,有一多半儿是抢来、谋来的皇位。

想了一时,出来往隐密的小茶楼中去见江阳郡主,江阳郡主对他苦苦哀求:“只要救的父亲的命,别的无可足惜。”

清源王长叹一声:“你是个孝女,先不要急,眼前像是还没有事情。”江阳郡主恳求道:“等有事的时候,就晚了。殿下,你即将是九五至尊,我一族,愿为殿下死。”

“你也知道,这事情把我也扯进去,真的到有事的时候,只怕我也自身难保。”清源王故意再长叹过,江阳郡主道:“求殿下帮忙打探消息,不要等到出了事情,咱们都后悔已晚。”

清源王故意再道:“就是知道,你也没有办法营救,我听说你们江阳近日有人上京里来,像是江阳顾家的人。”

江阳顾家,是江阳郡主对清源王说过,和江阳王不和的人。听到这话,江阳郡主失神,绣着缠枝花卉的衣袖垂下来,仿佛也和主人一样失神。

“殿下,你可不能视而不见。你知道我父亲是冤枉的。”江阳郡主痛哭伏地,快要晕厥过去。清源王心中闪过一丝冷笑,冤枉?这个词真叫难以解释。历来即位的皇帝手上,到处是冤枉的人。

逼迫,就反贼一堆;放过教化,可以重生许多好人。

他今天把话只说到这里,就推说不可久呆离去。

江阳郡主把眼泪擦干,从后门走出小茶楼。来到一处偏僻的街道上,这里是来自江阳的忠心义士。

“清源王那里,我继续求他。我们要到宫中去救父亲,没有清源王不成。”江阳郡主眼睛看着人中的一个人,这个人和江阳王长得一模一样,是为江阳王寻的替身。

这是一个死士,家里钱喂足了,愿意替代江阳王。

“换人的事情,非清源王答应不可。”江阳郡主熟悉的,只有在霍山王军中呆得久的清源王殿下。余外皇叔们不当权,还有两位皇孙们,都才长成,就出来结交人,也不会结交一位女眷。

而霍山王在这件事情上,是袖手不管

清源王还在犹豫,是不是让江阳郡主起事;而江阳郡主决定下来,要把父亲换出来。而且,还要拖清源王下水。

如白泌所说,江阳王的部众,已经来了不少。不过要江阳郡主谋反,她还没有这样的胆量。

在这里交待过,江阳郡主回家去。一进门就有人说王妃有请,让郡主回来就去。

霍山王妃房中,今天热闹。姬妾们都在,霍山王一个月里也会去三、两次的伍侧妃也在,她笑容满面,就是重新得宠,也不再是以前傲气十足,而是亲切地招呼着江阳郡主:“快来,家里又要来新人。”

“以后抹牌,可以多一个人。”霍山王妃含笑让手边坐的一个少女起身:“去见过王侧妃。”少女满面娇羞过去行礼,江阳郡主好似一闷棍打在头上,王爷,已经近六十岁的人,这些人,不要他的身体吗?

见大家笑着的眼光全在自己面上,江阳郡主打起笑容,拉着少女的手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少女理当此时含羞,却是回话爽利,自然的带着一股子刚强劲儿:“元旦那天生的,叫元娘。”手上细如凝脂的肌肤,更衬出来江阳郡主常握刀兵的手粗糙。

郡主放下元娘的手,道:“这是王爷自己挑中的,是个好相貌。”

伍侧妃微微而笑,霍山王妃笑得欢欢喜喜:“是我娘家的亲戚,咱们都上了年纪。上了年纪胳臂腿都不中用,王爷还是身子好,你呢,又要帮着带兵,我想着,给王爷再寻个人,咱们都省心。”

江阳郡主强忍心中反感,和颜悦色地道:“回过王爷了?”霍山王妃只看元娘:“去见王爷,他怎么说?”

元娘微笑却不怯场:“说好。”

这个人身上,有着深深的伍侧妃影子,江阳郡主影子。伍侧妃是能干的人,帮着霍山王官场上做了不少事情,宫中又有伍皇后,是帮了霍山王不少。

江阳郡主也是能干的人,还能带兵打仗。

等她们都散去,霍山王妃独自一人时,她的心腹妈妈走进来:“王爷没有往任何一处去,还在书房里呢。”

“我这把子年纪,也到了可以省心的时候了。”会说跟个花心的人,熬到一辈子自然就好。而做到的人,却是霍山王妃。

她冷笑,跟霍山王最久,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霍山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伍侧妃得宠时,可以踩到王妃头上,霍山王虽然不往王妃房中来,也把府中大事交给伍侧妃,不过霍山王妃依然不倒,每年的年节按品大妆,去宫中朝贺的人,还是她。

伍侧妃去了,又来一个江阳郡主。年青的人以为自己熬得过年老的王妃,不想年老的王妃熬下去,总算等到她舒心的一天。

霍山王喜欢的,是年青又有些能干的女人,不是后宅里的妇女人,霍山王妃发现了这一条后,就知道自己不太受喜欢的原因在哪里。

不过,这不妨碍她一天一天在后宅里舒展着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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