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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露最重,清早地上的露水,可以湿透鞋帮。远处有枫林,在秋华下重重叠叠的染着丹红。苍穹中漫洒着浓浓秋意,带给人秋意深远的秋韵。

只有丹红下的花儿,肆意开放着不管是春是秋,竟放宜人花蕊。

赵赦难得早上在房中一回,正在侧间整自己的兵书,听到真姐儿和花开叽叽哝哝,声音高了些,被王爷听到耳朵里。

“成亲以后要管住他才行,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真姐儿说过,花开不懂,请教道:“是不行礼就不能看别人,不行礼就不能说话,这要一天下来办点儿事说几句话,要行上多少礼才行?”

真姐儿嘻嘻,赵赦也一笑。真姐儿声音又低低传进来:“不许纳妾,我昨天才吩咐过他,你呀,得看住他。多看人者,打;乱有心思者,打…。”

正说得痛快,赵赦在房中清咳一声,主仆差一点儿作鸟兽散。欠着身子说得兴起的真姐儿赶快坐好,花开忙乱中往外面而去。走开两步又回来:“我是收拾屋子的,不用出去。”

“真姐儿进来,”赵赦决定喊这个小丫头进来训一顿,把表哥收拾下来还不罢休,又寻上身边人。

真姐儿笑眯眯地声音进来:“就来。”提了嗓音对花开装模装样地道:“嗯,这个成亲后,妻贤夫祸少,”

花开小声道:“跟着王爷,他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真姐儿忍俊不禁一笑,又对花开道:“要尊敬郁先生,不要总喊他呆子,”

“嗯哼!”房里又是一声传来,真姐儿如展翅百灵:“来了来了,”随着清脆的嗓音飘来,人也小跑进来,极其殷勤地道:“表哥,你有什么吩咐?”

人再殷勤上来:“我帮你理,我说让小子们进来理,表哥你不肯。”赵赦把几本兵书翻翻放在一旁:“我是找书,有几本浅显的,找出来给佑哥儿带着去京里念书。你在外面说什么?”

真姐儿赶快道:“没说什么。”

“有那么多不打紧的废话,不如你天天带着你房里丫头念女诫的好。”赵赦说过,真姐儿成苦瓜脸:“我念书的时候,看的最多的,就是女诫。”

赵赦放过她:“那你就说些正经的。”真姐儿让步:“好吧,花开进来,王爷要对你训话。”花开听唤进来,正好看到王爷手中的书,敲到王妃头上去。花开很机灵,转身装看不到就出去了。

房里嘻嘻几声笑过,变成“唔唔”地声音。花开在外间面色严肃的收拾屋子,再看着小丫头不要往侧间去打扰。

半个月后的商王府,“砰”地一声巨响,商王大手狠狠拍在紫檀木桌子上,狂怒的眼睛气汹汹瞪着自己的长子。

而商少阳挺起胸膛迎上父亲的眼光,他不是毫不示弱,而是表示自己不心虚。

这姿势让商王暴跳,他大步走出到阁子前面,面前“仓啷”一声剑鸣过,商少阳心平气和把宝剑送到父亲手上:“父亲请,我知道你一定要灭我的口。”

“逆子,你这个逆子,”商王一巴掌打在镶着宝石的剑把子上,把这剑打歪后,劈头盖脸给商少阳重重几巴掌,重重一脚踹倒儿子,弯腰捡起那剑抖去剑鞘,剑刃对着商少阳怒骂道:“你还有脸来见我!”

商少阳面庞被打红,倒在地上的他不高不慢的声音回答:“我不来见父亲,父亲命二弟杀我不成,就成了我弑弟的罪名!”

又是几巴掌打过来,商王气得身子发抖:“你说什么?你这个逆子!”他气得头脑一阵阵发晕,忽然明白过来,对外面大喝道:“来人!去把二公子的人全喊来,看是哪个混蛋出的这主意!”

外面有人高声答应着,大步跑开的脚步声离开后。商少阳从地上坐起来,用衣袖拭去嘴角流出来的几滴血,对商王依然是持怀疑态度:“父亲,我知道你恨我。以前,你算是疼我的,自从我喜欢她以后,你的眼里再也没有我。有时候,你看我的眼光,好似我不是你儿子。”商少阳低沉地道:“二弟蒙面来杀我,我不知道是他才错手杀了他!”

“我怎么相信你!”商王又狂怒吼了一声,商少阳大声道:“你不信我,他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父子瞪着眼睛互相瞅着,商王眼睛已近血红,商少阳身子微颤,依然是不躲也不闪的目光与父亲直视着。

后堂里一片哭声响起,二公子的母亲哭天抹泪的抢出来,跪到商王面前扯着他的衣襟:“王爷,二公子死得惨,你得给他报仇,给他报仇啊。”

商王妃也出来,她泪痕满面地道:“薛姨娘伤心太过,这事情要弄清楚才行!”薛姨娘重重一口啐到商王妃面上,骂道:“我天天忍着你还不行,你教唆儿子杀死我儿子,是为你的小儿子着想是不是?大公子没人品,为个舞妓能私奔,这样丢人的人怎么能服众,怎么能当王爷?你的小儿子,还清白得跟个人一样!”

啐过后,薛姨娘只奔商王妃而去,手里撕扯着商王妃的衣衫,拿头去顶她:“我和你拼了,你眼红我儿子强,眼红我儿子王爷最喜欢,我今天和你们拼了!”

丫头们和妈妈们来拉的也有,假意拉的也有。房中一片哭闹骂声中,商王瞪着商少阳的眸子转为心灰意冷:“罢了,这奸计太狠毒!”

“父亲,”商少阳冷笑着看着薛姨娘被拉开还在跳脚骂,他只是冷冷看着:“这奸计固然太狠毒,二弟肯用这狠毒奸计,是他太笨蛋!”

如金裂石开的这句话提醒薛姨娘,被几个妈妈压住的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跳得多高哭骂道:“我的儿,你死得好惨,你是听信了谁的话,是谁害了你!”

她哭得人心俱碎,商王妃整着自己衣衫,怪罪她的心先被这惨声压下去。

厅外,走来回家换过行装的展夫人,她匆匆行来,走到薛姨娘面前,伸手重重给了她两个巴掌,骂道:“休要胡闹!”

这两巴掌,当着商王和商王妃而发。商王听到这清脆巴掌声时,脸上肌肉抽搐几下,再怒目看向展夫人,骂道:“贱人!我还在这里呢!”

展夫人行过礼,却是不卑不亢:“父亲在这里,姨娘才敢打母亲呢!”商王被顶得大怒,喝道:“来人!”

商少阳也怒喝道:“来人!”

儿子的喝声惊动老子,商王不敢相信地看着商少阳,看着随着展夫人而来的甲兵出现在厅外,他吃惊地手指着商少阳骂道:“好,你好,你们夫妻……。”

“咚咚咚咚”一阵轰然鼓声大响起来,商王觉得心中又是一痛,眼前的长子商少阳平平静静地道:“我回来,就是给自己挣一个清白。父亲,登闻鼓响,百官们会到。请父亲登殿,把这事情当着百官们查清楚,给儿子,也给父亲治下的孝顺子民们,一个满意的交待!”

他冷冷看看厅外赶来的另外三个兄弟,商少阳冷笑:“书上说父慈子孝,又说兄友弟恭,我商少阳虽然命苦没有,却不担这莫须有的罪名!”

最后一句话,商少阳咆哮着说出来,他当着家里上上下下所有人暴怒:“有谁把我这长子放在眼里,又有谁把我这哥哥放在眼里!”

咆哮声过后的寂静中,是商王有气无力的声音:“少阳,你上了别人的当。”商少阳横眉怒指厅外二公子的棺材,一字一句紧紧逼问道:“父亲,我上了别人的当,他是为何而去?我上了别人的当,父亲为何一听到二弟不在,就要宰我!父亲,我上了别人的当,请您,”商少阳加重语气:“把这事情查清楚!”

外面“咚咚”响着的登闻鼓声中,展夫人再次上来行个礼道:“我出自百年展家,在我家里嫡庶有道,长幼有序。今天薛姨娘当着父亲的面敢打母亲,我为母亲出面,父亲还要责备于我。请父亲允我上殿,当着百官给我一个罪名,我求下堂而去。”

商少阳牙关迸得紧紧的,在他心里,是有认为是商王所为的意思,而商王,又觉得商少阳不无嫌疑。直到儿子怒气冲天,商王才明白过来,安平王,好狠的心!

死了一个儿子,离间了一个儿子,厅外的三个儿子,全是迟疑不决的眼光看着这里。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的商王,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登闻鼓声一直就响着,不见王府里有一个人出来。百官们猜测不定等得焦急时,只见一个人缓缓走上来,道:“王爷急病发作,百官不必探视,退去!”

商王病得不重,只是病得四肢酸软,脑子昏昏沉沉。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二儿子的尸体,长子长媳仇人似的眼光,还有另外三个儿子,全是疑惑不解。

在他们心中,只怕也弄不明白这事情的真相。向来武断处家的商王,觉得口涩难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烛光昏黄下,他睁开眼睛,在床前几上扫过,立即大叫起来:“我的东西,哪里去了?”他心爱的一枚扳指时时带在手上,这有病才取下来,放在几上一直看着,这一会儿夜深,去了哪里?

王府里乱起来,商少阳自称要洗清白,不肯离开父亲的住处。他和展夫人听到外面乱声起来问过,冷笑一下:“父亲糊涂了,上年纪的人,东西会记不清楚也是有的。”

展夫人侧耳听听,低声道:“还是处处要小心。”对妻子这样相伴在身边,商少阳露出温柔的笑容搂一搂她,低声道:“我接来小舞,你不要不喜欢。她,和你不能相比。”

“看你说的,你喜欢就接来,寻常我还劝你收两个人,你不肯,却原来是为了她。”外面乱成一团找东西,房中是骤然的欢爱。紧拥的怀抱中,商少阳寻着妻子的嘴唇,含糊道:“有你,真好。”

展夫人一团娇羞,眸子里却是警惕听着外面动静。安平王的计策一旦推动,步步都要小心。

为了王爷?或者说是为了自己。展家是即将没落的大家,虽有许多人,却是一个空架子。展夫人在丈夫的亲吻中并没有神思迷醉,她想着族兄身上的罪名是王爷所救,而自己要是能生下儿子,这商王府,怕不是自己的?

主意想到这里,展夫人紧紧抱着丈夫,加意地把自己的红唇凑上去。

外面乱了两个时辰,也没有发现扳指在哪里。商王想着自己的扳指,这扳指是自己随身携带日日不丢的。

有时候,可以用它来号令亲信的官员。如今丢了,虽然别人不能拿它作什么,商王只觉得心里,好似没了魂。

哪里去了?他迷迷乎乎睡过去。感觉到身上寒冷时睁开眼,商王狠狠吃了一惊,嗓子里传来沙哑的声音:“你!”

这一声是诧异中发出,只是哑然的一个字吐出来。

床前几步外的几旁,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他手中拿着的,是商王心爱的扳指。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他回身和商王对上眼,黑色面纱下隐隐然,居然是诡异的一笑。

笑过后,把手中扳指放在几上,黑衣人穿窗而过。他一穿窗出来,听到身后传来商王的大喝声:“拿奸细,快,有奸细!”

黑衣人避到树丛中,解去蒙面黑纱,脱去身上黑衣反穿过来,就是商王的家人衣服。这黑色夜行衣,是缝到衣服里面去。

“大管家有令,所有人等,都到西院子里去。”几个家人扬声处处传音,把家人和丫头全集中到西院子里去问话。

“刚才哪些人不在,大家都在做什么一一报上来!”大管家站在厅口,严厉看着这全院的家人,一一查问过,人人都有人作证。有人小声道:“还有现在各房里当值的人,是没有问过。”大管家再去一处一处查房里当值的人,查出来没有人证明的,是薛姨娘房里的丫头和两个家人。抓来问时,都跪地求饶:“姨娘让我们往东西南北四处角落里烧纸,要招二公子的魂回来。”

真正做奸细的那个人和同伙使个眼色,大家各自散去睡觉。

隔了一天,商王就明白过来。他拿着失而复得的扳指,喊余下的四个儿子到面前来。这几天瘦了一圈的商王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向来自诩有五个儿子的商王看着儿子们。

长子已经和自己分心离心,次子已经不在,余下的三个儿子经过兄弟相残的这件事情,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他叹口气对商少阳道:“你翅膀硬了,给你一支兵马,去守北边的城市吧。带着你的妻子,带上你得的新人,离我远远的吧。”

昨夜黑衣人诡异的一笑,把商王吓明白了。这王府中肯定有奸细,和自己儿子互通款曲。是哪一个还是都通还不知道,或许是个个都和奸细有关连。

五个儿子以前觉得少一个没什么的商王,现在失去了一个,他觉得少不起。

旁边桌子上,还摆着安平王的责问信,安平王怒气冲冲,责问商王要管教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跑到他的封地上去!

家里出了狼,外面还有虎,商王有血丝的眼睛对着这信扫上一眼,赵赦,已经硬了翅膀。

不再是当年,各处物资只要卡他一把,安平王乖乖的说什么是什么。今年西北的草药,马匹,全都涨了价格。

安平王,唉……商王重重的叹了口气。

消息传到西北时,已经是十月里。天上飘起鹅毛大雪,书房中点起火盆,先生们正在盘问新婚的郁新。

“小郁,一个晚上敦伦几次?”如此荤的话,只有先生们才能用如此斯文的书面语言说出来。郁新咧着嘴笑,这里面的人他一个也惹不起,只能陪笑:“不多嘿,不敢多。”

俞道浩一脸纳闷:“是不能多,还是不敢多?”展祁跟着凑合:“不能多和不敢多意思相近,都是他不贪多。”

“这小子不贪多?”俞道浩又是一脸不相信,一伸手重重拍在郁新肩膀上,把郁新拍得坐下,大家轰堂大笑:“腿已经软了。”

赵赦上到廊下拂身上的雪,听着里面笑声也想笑。这群人,还有一个能耐是捉弄人。“小郁,不贪多是你正人君子会养生,不敢多是你身软脚软做不来,你选哪一个?”俞道浩怪腔怪调的声音还在响着,赵赦一晒,这群混帐就这个最在行,下考场就都不负明月清风,只丢本王的人。

沉着脸,赵赦走进来。笑声顿时随着王爷的脸色一沉,赵赦淡淡进去,听到身后窃窃私语响起来:“小郁,哎,你真的不敢多?”

混帐,全是混帐!安平王这样骂着,全没有想到他以前喜欢的很。先生们不仅政事上,军事上出主意,伴着王爷说艳曲儿听艳词儿,有时候他们也自己做几首一起取乐。

如今心事全在自己帐下的人科举没争光上面的赵赦,是一脑门子火气直到现在。

书案上拆开密信,见到商王处的事情,赵赦才有了一丝笑意。提笔给密探回信封好,俞道浩探头探脑走进来,小声道:“王爷?”

这三个先生除了展祁以外,张士祯和俞道浩都比赵赦大。此时俞先生进来活似小儿见怕的人,惹得赵赦更没好脸色对他:“你这个诙谐我以前觉得好,现在看上去一天不如一天。”

“回王爷,全从酒醉后不能中举而来。”俞先生陪笑,赵赦忍无可忍:“怎么就这么对我!本王当年下科场,不是名士也比你们认真!”

网罗书生不仅是人才,也有在诸王面前争风意思的安平王,终于就此事发了脾气。

俞道浩垂手听训,这乖巧样子,不比真姐儿差只比真姐儿好,看上去,果然是有徒弟才有师傅。

师傅,当然是胜过徒弟一筹。

赵赦只说了这么一句,不想再发脾气,板起脸道:“什么事?”俞道浩堆上笑容:“下雪城外梅花开,请王爷带着我们出城冲雪,带上几瓮好酒,咱们做梅花诗去。”

安平王脸色更板,俞先生依然喋喋不休:“这一次做梅花诗,不再做高洁,只做梅花不敢与春争风的诗,这样可别致?”

“砰”地一声响,是赵赦捶了桌子,怒目道:“取书来!”俞道浩似乎被吓了一跳,赶快书架上取过一本书,用双手呈给赵赦。赵赦随手翻开指着其中一句给俞道浩,没好气道:“做文章,都做上来我来看。”

把书往俞道浩怀中一摔,俞先生手忙脚乱接着,双手捧着书不敢多话出来,直奔展祁而去,摊开手板儿:“十两银子拿来,王爷发脾气了。”

俞先生颇有得色:“我就说王爷闷着,只要有引子,他就要发脾气。现在他骂过,从明儿起,可以待见咱们三个人。银子,一人十两,快送到我这儿来。”

赵赦在窗户眼里张见外面收银子,拍拍自己额头失笑。这三个人全是鬼灵机透的人,自己有意板着脸这一时,就知道他们要有主意弄些鬼,这三个不中举还不知道丢人为何物的混帐!

做诗,明天带他们出城冲雪做诗。赵赦真来了脾气,明天本王也做几首,好好羞羞这几个人。

既然要出城冲雪,当然离不开要带上真姐儿。赵赦举步正要出去,赵星又送进来一封信,是易宗泽的。

易世子又来一信,信中问候备至过,再小小的提一下亲事。袖着这信,赵赦回房里来。

自他早上出门,安胎的真姐儿也要忙活。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往京里送的东西已经装车走。家里人等的衣服和过年赏赐,十月里要排好,十一月里准备,腊月里好发放。

正在看,又徐徐问妈妈们:“郡主那里,冬衣送去可合身?”妈妈们回道:“很是合身。”真姐儿心中醋意上来,她对郡主也好奇心极大,这是女人对情敌的通病,生得如何,身体如何?

全都想知道。

送去的衣服真姐儿自己看过,是极好的身材才能穿得好。心中醋意一阵阵翻的真姐儿,见到丫头揭帘下赵赦进来,喜出望外的迎上去。

妈妈们躬身退出,赵赦刮一下真姐儿鼻子:“坐着,表哥要回信。”真姐儿在赵赦身上蹭几蹭,娇滴滴地道:“我吃醋呢,表哥回来得正好,快来解解醋性。”

“好没有好,”赵赦拧起真姐儿面颊带笑问:“醋性还在不在?”真姐儿还是问出来:“郡主,生得美貌吗?”

赵赦丢下真姐儿往侧间去,故意回话道:“是天下难寻的大美人,会沉鱼也落雁,这北风刮起来,还能定风止雪。”

身后传来真姐儿格格两声笑:“哪有这样的人?”跟在后面过去帮着研墨。

在书案后坐下来的赵赦取下青玉管笔在手上,对着自己临时的小书僮打趣道:“你总问我,不得不给你一个厉害的回答。”

真姐儿浅浅一笑,把墨研好看着赵赦回信,又忧愁上来:“表哥,你又答应易世子说这亲事你肯定不变,你?”明眸在赵赦英俊面容上一转,真姐儿小声道:“你到底是骗的谁?”

“当然骗你,你都是表哥的人了,不骗你骗谁。”赵赦说过,见到扁嘴沈小真又出来,更是打趣道:“一天问我三遍都不止,看看,又猴上来,又成皮猴子。”

赵赦把贴过来的真姐儿肩头抚着,命她:“老实站着别动,等我回过信,再和你理论。”

北风从打开跑炭气的窗户中吹进来,房外是冰冷的,到了房内北风也驯服成温暖轻风。窗外,白雪皑皑,又是丰年好大雪的一年。

赵赦写过信,在信中言词凿凿安慰过易宗泽,放下笔,双手握着真姐儿小手,就来安慰她。面容上格外疼爱的安平王柔声道:“你不要急,这孩子半点儿沉不住气怎么行?”

“沉了好几天,今天浮上来透透气来者。”真姐儿面对赵赦诚恳的面容,心中暖烘烘,和他只是贫嘴。

赵赦含笑:“明天带你出城透气,你多穿些,让车马行慢些,出去逛一逛。”真姐儿一听就喜欢上来,急忙问道:“带上佑儿吧?”

声音太喜欢高了些,赵佑适时的从窗外露出脑袋来,晃一晃问道:“母亲在喊我?”真姐儿装腔作势:“像是喊别人。”

再抱怨道:“这小鬼,一听到玩就出来,平时都是自己去玩。”佑哥儿嘿嘿一笑,又跑开了。

天色尚不到正午,赵赦拿起一卷书在看,真姐儿去榻上坐针线,不时偷眼看看桌子上待干还没有封的书信,心中有不安也有好奇和疑惑,表哥说得胸有成竹,一面对易世子保证他决不悔婚,一面对自己说肯定这事不成。

真姐儿微微叹口气,表哥的手段,自己猜不出来。

房中又静悄悄,偶然只有赵赦的翻书声音。真姐儿对着赵赦的侧面出神,表哥想什么?真的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决定纳人真姐儿不觉得奇怪,他决定不要了,真姐儿是大大的吃惊。放下手中针,手指在自己面颊上拧一拧,香滑粉嫩的面颊,不过香滑粉嫩的也太多。

表哥心里,肯定有事情。真姐儿正出神,赵赦看过来一眼,随口问道:“在发什么呆?”真姐儿赶快把手从自己面颊上放下来,找了一个理由出来:“城外赏梅只咱们去吗?不如喊上将军们和官员们同乐?”

“就依你,让女眷们同来陪你,沾沾王妃的慈辉。”赵赦说过,知道是打趣的真姐儿一本正经地道:“表哥的慈辉,我不分给人。”

赵赦笑两声:“小醋坛子。”

“韦姨娘来了,”丫头们说过,韦姨娘悄步儿进来,她在外面听到王爷笑声,多时没有见到王爷的韦姨娘心中难以压抑。

等到进来,见起居间里只有王妃在绣多子多寿的锦榻上坐着,不见王爷在哪里。韦姨娘不无失望,重打起精神上前来恭敬王妃:“您在做的是什么?”

真姐儿好声气地回答了她,和她细声细语的说着话。韦姨娘多次侧耳听着,只见到丫头们进到侧间轻手轻脚换茶,别的,再无赵赦的声音。

冬雪融融近腊月,城外梅花炽妍中带着妩媚,最丑怪者凌风而立,仿佛也自写一段风流。

选一个大晴天,日头从薄薄的云彩后面透出七彩光芒的天气里,赵赦带着真姐儿和儿子,身边是百官们围随,出城五、六里,是梅林片片,一个好赏玩的地方。

“佑儿,不要太随性,”七宝香车里下来的真姐儿,先交待儿子。赵佑哈哈还没有回话,被他骑着的将军回了话:“雪地里滑,我驮着世子爷稳当。”

真姐儿这就没说话,只是微微笑着。儿子不止一次说过和父母亲在一起好,就是这么多的大人肯陪着他玩耍。

在京里也有人陪世子巴结世子,不过清一色是战场上粗壮的将军,这就做不到。

雪地里,赵佑的笑声飞出去多远。他高高骑在将军的脖子上,神气活现的指挥着身后跟上来的几个人:“咱们今天,打一场雪仗。”

赵赦没有管儿子,随着他和将军们亲近。能到王爷身边来的,都是可靠的人。雪地里路滑,王爷只带着微微有些显怀的妻子,携着她的一只手行走在树林下。

“这是王妃前几年的主意,有小罪小过失的人可以种树以抵罪,如今看来,还是梅花最好,冷天里越生得好看。”赵赦立住脚,看着前面一带清溪水,水下可以听到潺潺声,水面上是厚厚一层冰雪,水边儿上是珊瑚树,玉横斜,处处好梅花。

真姐儿也支起耳朵:“咦,这冰结得这般厚,居然可以听到下面流水声?”她仰起淡施脂粉的面庞问赵赦,赵赦带着她往前去听流水声,慢条斯理解释道:“这水从高山上来,水势湍急,你听,这水声越发响了。”

两岸全是素白中带着胭脂色,两、三只灰兔缩着头从树下动动胡须跑出来,世子赵佑兴高采烈:“有兔子,追!”

从将军们肩膀上下来,觉得还是自己跑最带劲儿的佑哥儿,身后跟着几个家下人中选出来陪他玩的孩子,两边跟的是年纪长些的小子,还有将军们杂在中间。听到脚步声狠重,“咚咚”地跑了过去。

真姐儿嫣然含笑,微偏了头把插满钗环的脑袋倚在赵赦肩膀上,津津有味看了一会儿子,再拍手银铃一样笑出来:“佑哥儿,好样的。”

就快追上了。

这冰天雪地里,又人声喧闹,几时跑出来这般不看路的兔子?真姐儿往树后看,这就恍然大悟。树后有人手提着布袋,显见得是才把兔子放出来。

表哥要赏梅,惊动不少人。

各家的下人们带的都有酒水和点心,左将军夫人奉给王爷和王妃,赵赦取了一块自己咬了一口道:“好,”不再取,把手中半块塞到真姐儿小嘴儿里,对左将军夫人点一点头,带着真姐儿再往前面去。

疏香梅影中,也有别人。一个艳妆女子带着两个丫头转出来,见这一堆人气派大不敢过来,寻一寻有熟人,对着左俊杰露出笑容,远远的施了一礼。

大家面有笑容,都看到这礼是对着左将军这大脑袋粗身子的人行的。因王爷和王妃在,没有人笑话左俊杰。

手捧着点心的左夫人回来,见到左俊杰已经走去两步,在身后急忙喊一声:“老爷回来!”这一声,才把赵赦和真姐儿惊动。

左俊杰横眉怒目,他那牛眼睛不瞪也是大的,大大咧咧对夫人惯了,还是这样声气粗声道;“喊我作什么?”

“今天是随着王爷和王妃赏花,老爷平时如何我不管,今天要收敛些知道体面的才好。”这一番意正词严的话,各家女眷们都是点头。

王爷这种赏玩,从来不禁游人。大家都是寻常衣服出来,遇到老百姓不会个个知道这一堆有气派的人们中谁是谁。

人气这么足的地方,女伎和尴尬的人也是有的。梅花开得这般好,有游人就有客人。她们,当然是愿意来的。

左夫人当着人阻止左俊杰,女眷们都是趁心的。好似她们中间出来一个阻止男人们嬉游的代表,当下人人点头:“说得是。”

被左夫人说过的左俊杰还有些焦躁,骂骂咧咧:“你个娘们出来就胆大包天,敢管老子?”他虽然似乎压着声音说,真姐儿也句句听到。

真姐儿颦着眉头对赵赦嘟嘟嘴又放下,将军们的家事,王妃还是能做到不管的。赵赦更是装看不到,今天本来就是出来玩的。

再说真姐儿时时对表哥不放心,也让她看看除了表哥这样对她好,别的人家是什么样子。想来她平时见得不少,今天再看一回也不多。

今天的左夫人,应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对着左俊杰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儿,她正色严肃道:“老爷此言差矣,管得对,也是要管的。”

真姐儿喜笑颜开,摇一摇赵赦的手,娇娇低声道:“表哥你看,真姐儿开导过她好些次呢。”王妃见一次左夫人,就要同她说上几句左将军如今怎样的话。

“真是个能干的乖孩子,”赵赦明显是溥衍了事,转过头去对先生们板起脸:“做诗来。”先生们公推郁新:“小郁先做,红梅好还是白梅好,素妆人好还是浓妆人好?”

新婚不久,不及顾羞,跟出去服侍王妃的花开装着弯下身子理王妃的裙角,心里气呼呼。素妆人好还是浓妆人好?这话是洞房里郁新同卸过妆的花开说的。

赵星和赵辰绷着不笑,听房,本来就是个技术活儿。除了他们,别人不大容易能完得成。展祁再接下去打趣:“素妆人好乎,浓妆人好?挂房梁好乎,蹲门后好?”

有仰慕展祁的人不解:“先生这是何意?”展祁笑得端正:“我们这是窃香诗。”郁新脸涨得快成紫色,赵如和赵意成亲时,让新郎官喝二十杯交杯酒的郁新格外防范自己成亲那天。

私房话第二天就传出去,郁新一直不明白人藏在那里。现在他又白了脸,府中会功夫的人不少,会高来高去的人也不少。

房梁?那天还真的没检查到。

真姐儿竭力忍住笑,小脸儿上绷得有些紧,赵赦为她抒解道:“说个笑话给你听,有一个人得了怪疾,那嘴无事就扁着,他养了几只鸭子去集市上卖,有人要买就喊他,扁嘴什么价儿?他不懂这话是指鸭子,手指着自己嘴道,这扁嘴,是自己身上的肉,宝贝着呢。”

“这笑话不好笑,说是宝贝,宝贝心里还是不明白。”真姐儿嘴角弯弯,笑眉笑眼中反驳。表哥又取笑沈小真。赵赦再接下去道:“有一个人,带着一只皮猴子看梅花……”

真姐儿拿着赵赦大手一阵摇:“换一个。”赵赦自己掌不住先笑:“爱听不听,没了。”

“母亲,给你梅花。”皮猴子真的来了一个,佑哥儿抱着一捧梅花过来。小孩子性急,雪地里也不耐烦好好走,紧跑几步一下子滑倒。身上穿得厚又同父亲习武结实,一骨碌爬起来,就听到身后“扑通”几声,又摔倒好几个人。

这全是跟赵佑的人。

世子爷拍拍自己胖屁股纳闷儿:“我先摔了,你们应该留神才是。”有两个摔得挺狠,呲牙咧嘴起来道:“小爷是有福的人,有过路神仙保护着呢。”

大丛梅花送到母亲手里去,见母亲也是张口结舌,她在问父亲:“那一处,想来是特别的滑。”

赵赦淡淡一笑不说破,掐下一小枝梅花给真姐儿别在发上,带着她往别处去。

中午就在梅林下摆下案几,清一色大红色案几衬着头顶梅花,展祁起了头一句诗:“绝妙好风华,”下面的,让给俞先生去联:“微雪两三枝。野径胭脂色,”

下面的人接着联上。

真姐儿披着厚厚风衣,雪帽也还没有去,抱着手炉唇边笑眯眯,不时看一眼左夫人。见联句到左俊杰时,他瞪大了眼睛站起来道:“梅花好当柴,就是不经烧。”

众人勉强撑住都不笑,看坐在左俊杰下面的倪观,倪观搔搔头不会说,他身边的倪夫人低声说了两句,倪观大喜,大声道:“既然不经烧,就多砍两枝。”

“哈哈,”天地间仿佛全是笑声。左俊杰嘿嘿两声笑着,手里掂着一个下酒的猪蹄骂道:“你小子蹭老子的光儿,”

眼睛见到王爷把笑得花容失色的王妃抱在怀里给她揉着,左俊杰对妻子瞪瞪眼睛,低声道:“笑!”一把拉妻子过来,笨手笨脚给左夫人拍了两下,再把她一推坐好,嘴里道:“好了。”

才止住笑的真姐儿看到这一幕,又伏在赵赦身上笑起来。赵赦沉下脸:“不许笑,你不能大笑!”

真姐儿收住笑,偶然看一眼全场笑翻的人,又觉得笑突突的往上泡。她对着赵赦虎着的脸看着,过一会儿才笑眯眯道:“我好了。”

左俊杰偏偏又站起来回话:“回王爷王妃,这梅花烧的时候,只是占着香,不过认真当柴火的,不如明年种别的树。”

真姐儿又轻笑起来:“是,你说得很是,明年,”她扑哧一下,再忍住道:“种别的树。”

王爷不干了,真姐儿有身子,是不能大笑大悲动情绪。他狠狠瞪了左俊杰一眼:“小笑怡情,再有让王妃大笑者,罚酒一坛。”

“让你老左会拍,这一次弄错了吧。女人有身子,你懂吗?不能笑得太凶。”倪观小声调侃左俊杰,左俊杰眼睛里闪着得色,也小声回道:“你懂个屁!你既然懂,还跟在老子后面蹭什么。你老倪怕老婆,倒怕成女人了!”

倪夫人装着不经意瞅瞅两边,她自从装受伤在王爷书房里听了一出什么叫七出,回家以后和倪观商议很久,这个怕老婆的名声得给倪观摘掉才行。

她脑子里一直是王爷说的话:“你要和王妃好好学学,”还有王妃羞红面庞坐在王爷身边轻摇他的衣袖恳求,倪夫人印在脑海中。

对着倪观使一个眼色,倪夫人对左俊杰不忿地道:“你才是女人,你少说我们家老爷!”倪观喝道:“滚,老爷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倪夫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的道:“你?敢骂我!”然后泼起来:“你敢当着人骂我!”倪观怒道:“老子还打你呢,”抬手一巴掌拍过去,心下踌躇,夫人让演戏在王爷面前挽回自己名声,这一巴掌打在哪里的好?

打她面颊,她肯定会痛;打她头上,她肯定也痛。正犹豫间,倪夫人一头撞到他巴掌上,吸了一口凉气忽然伸出双手抓住倪观袖子摇了摇,娇滴滴道:“老爷,你不要打人嘛。”

全场喷酒,轰然笑声拔地而起。许金刀用袖子挡一挡,对旁边将军低声笑骂:“这两个不学无术的东西,最会出怪相!”

俞道浩没有笑,手里捏着一块吃的,依然在联句。句子已经被左俊杰和倪观的梅花当柴烧,联得不成段落。俞先生接下去,继续道:“红梅嫣如血,好似胭脂虎。”展祁清清嗓子也没有笑,从容道:“姣白若梨花,处处河东狮。”

这官司小小打起来,有人要问:“红梅像胭脂虎说得过去,白梅像河东狮,说不过去。”展祁不慌不忙解释道:“河东狮发怒时未必红脸,或许是白了脸,所以像白梅。”

赵赦把笑得肩头抽动的真姐儿搂到怀中哄着,对着左俊杰和倪观怒形与色:“全是混帐!酒来!”

俞道浩看看展祁,展祁看看张士祯,张先生这一次又老成持重,装看不到。俞道浩和展祁小声说了一句:“王爷错了韵。”

而且字数也不对。

赵赦怒目再瞪他们,嘴里吐出来两句:“本王呼混帐,把酒命相罚。”欺负本王不行吗?

这话声音不高,只有他怀里的真姐儿听到,真姐儿用手拧进赵赦袖子里拧了两把,笑着再坐好:“我再也不笑了。”

两坛子灌到左俊杰和倪观嘴里,这两个人闭嘴没有话后,梅花得已免去再次被火烧。

回来的车上,真姐儿犹在吃吃而笑。上车时,俞道浩过来呈上几张信笺,道:“请王妃回到房中再看。”再加上一句:“不要笑。”

赵赦有了酒,怕真姐儿不能闻,去洗浴。真姐儿牢记先生说的不要笑,先调整好情绪,再打开手中信笺。这一看之下,人又吃吃起来。

这上面写的,是左俊杰将军今天的戏词:“将军看到女人,可装作熟悉过去两、三步,夫人在后面阻止,慨然大义说出话来……。”

真姐儿正菀尔,赵赦只着单衣进来,发上滴着水的他问道:“又在笑什么?”真姐儿把手中信笺给赵赦看,若有所思道:“将军们,也是费心思。”

这真的不好笑,而是隐藏在背后的争宠心思。真姐儿心里明白,左将军看出来自己不喜欢她,他请俞先生帮他排了这出子戏,也真不容易。

“他不容易,家里穷得要饿死去当兵,打仗冲在前面,到军中后才学会几个字,”赵赦把信笺放下,取过碧水手中干巾帛自己擦长发,再命碧水出去,对真姐儿道:“知道表哥为什么不笑了吧,这些事情,要看到后面人心才行。”

真姐儿又想想倪夫人,有些无奈:“倪夫人,是要讨表哥喜欢。”赵赦微微一笑:“女眷们不妨碍公事,我谈不上不喜欢。她虽然有心,就是东施效颦,大不应该。”

真姐儿摇表哥的衣袖是何等的娇媚,到了倪夫人那里,就成一锅夹生饭。

房外白雪又飘,真姐儿倚在赵赦怀中,两个人轻轻说话:“佑儿摔倒,跟的人不摔也得摔倒,这事情我当年都是经过的。他们,不过是怕你我责怪,再就是怕有糊涂人会迁怒给他们。”

就是这房中的丫头,背后也有莺嫉燕妒,不是表面上和气一片。

赵赦想到皇上历年新纳的嫔妃,自己虽然不在家里,也有礼物送去。自己挖空心思对皇上,别人挖空心思对自己,都是一样。

“当个好王妃,要洞察清明,”赵赦最后叮嘱的语声,消逝在两个人的唇间。偶然有一、两句呢喃似语声出来:“表哥问过医生,这月份,可以了……”

有过一次孩子的王爷,还是再去问过医生才放心。

冬雪淅淅的下着,倪观仰靠在椅子上,倪夫人双手摇着他衣袖还在揣摩:“是这样吗?”不时要问:“王妃摇王爷衣袖,是这样吗?”

左将军家里,左俊杰对妻子苦口婆心:“你为什么不管呢,以后是你管的,你要当着人才行。”左夫人还是胆怯:“你会打人,”左俊杰暴躁跳起来:“让你管你就得管!不管,老子抽你!”

左夫人身子瑟缩一下,小声答应道:“老爷说管我管就是。”

这西北的有些风向,好似悄悄地在变着。

腊月里过后是新年,二月里北风犹肆虐时,真姐儿诞下她的小儿子。“呱呱”声从产房院子里传出来,接生的妈妈满面笑容抱出来给王爷看:“又是一位小王爷。”

施姨娘和水姨娘难忍心中忧伤,韦姨娘手里握着佛珠,闭了闭眼睛。

这一位小王爷生得还是像父亲,粗看起来面庞和父亲一般无二,才生出来的孩子没哭几声就住了声,见到父亲时小嘴儿咧几咧,颇有要笑不笑的意思。

赵赦大乐,给儿子取名赵佐。对真姐儿道:“兄友理当弟恭,这孩子以后要帮着佑哥儿。”取辅佐之意,家里人称佐哥儿。

韦姨娘侍候过回到房中,木鱼“当当”地敲着。王妃莫非有妖术,她是一个接一个的生,而父亲近年更为王爷倚重,王爷却不往自己房中来。

真姐儿睡了一觉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赵赦含笑的面庞。“表哥,母亲不在,让我喂孩子吧。”真姐儿这样求恳着。

赵老夫人本来要来,后来听说赵赦明年要回京,就在京里等着。

“你还要别的事情,交给奶妈喂。”赵赦劝着真姐儿,让人送上回奶的药汁,亲手送到真姐儿嘴边看着她喝下去,再安慰她:“别说佐哥儿要送到京里去给父母亲养着,就是佑哥儿,今年进京也暂时不回来。留下先生陪他京中念书,有父亲看着,你我可以放心。”

真姐儿只能再次表示理解,她现在是理解的时候多,而不是像以前觉得自己忍耐的时候多。

佐哥儿就睡在真姐儿枕边,她遗憾地看着儿子,又俏皮地问赵赦:“我有什么事情?难道表哥要伴我当江湖侠女不成?”

赵赦一笑没有回答。

佐哥儿初生睡眠多,一直就睡着;真姐儿说了几句话累了,也慢慢要睡。赵赦走出来往外面去见道喜的人,见世子的两个丫头慌慌张张跑来:“王爷快去看看,世子爷在哭呢。”

跟着丫头们过来,见佑哥儿不在房中,跑到假山石根儿底下的一处临水处,正呜呜哭得以为没有人知道。

“呜呜……”这哭声在小弟弟出生的今天,显得极不协调。四周犹有白雪未融,衬着佑哥儿哭声,哭得人心里发酸。

赵赦不发酸,是板起脸心里迷糊。摆手让丫头们退下,赵赦听了一会儿,才沉声道:“世子,你为何而哭?”

世子好似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转身、用袖子擦泪这动作一气呵成,小眉眼儿黯然着对着父亲尴尬:“我,没事儿哭呢。”

“你已经不小了,就要开蒙的学生,在这里哭什么?”赵赦很严厉,佐哥儿都来到,佑哥儿以后就是大哥就是大人,不再是个孩子待着。

赵佑见到父亲厉声厉色,更惹起他心中难过,举袖子擦泪,却擦出泪花不断来:“呜呜,父亲母亲不要佑哥儿,要把佑哥儿送到京里去。”

原来是为这个!才对着妻子说过儿子留京里念书的赵赦命道:“随我来。”离开这冷风嗖嗖的地方,带着儿子来到最近的一个锦亭上。

这里四面垂锦缎,是冬天赏雪的地方。虽然没有生火盆,也比假山石根儿下面暖和。

赵赦坐下来,让儿子到身前来,温和地问他:“听到父亲说话?”佑哥儿鼻子红着,抽泣着点头:“我去看小弟弟,给小弟弟好东西吃,听到父亲和母亲说要送我走。”他小面庞皱成一小把:“把弟弟留京里就行了,我不陪着他。”

“弟弟也留京里,你也得留京里。”赵赦取出丝帕给儿子擦擦泪水,温和地道:“你要念书要学本事,没本事的人到军中,父亲不要。”

佑哥儿一下子蒙了,低着头看自己脚尖。“站好了,听我说话。”赵赦看着依依不舍,听到离开自己和真姐儿就要哭鼻子的长子,这是以后的王爷,可不能这个熊样儿。

“再不是小的时候,行步动步时要安详,不许再跑着走,并没有什么大事。你先慌乱,让下人们如何看你?以后打仗,你先慌乱了,让手下人如何看你?”赵赦温言细语,却带着严厉:“我的话,你记住了!”

赵佑小声道:“记住了,只是我爱跑爱玩,可怎么好?”赵赦露出笑容:“书房中是安静肃穆的地方,跑马场上,是你疯闹的地方。世子,你大了,是学会分得清的时候了。”

世子赵佑似懂非懂,不过父亲说话,他还是点着头。

交待过儿子,赵赦命他回去洗脸再去看母亲。自己往书房中来见贺喜的人,见书案上,又是楚安王一封怒气冲天的书信。

“尔素回京,给本王交待!”楚安王还不知道真姐儿产子的消息,要是知道,只怕气得胡子要翘起来。

自从赵赦有悔亲之意后,气得最狠的,就是楚安王。楚安王觉得自己身为皇弟,最有资格生气。

先几个月,是没几天就是一封痛斥的信到西北,过了年以后越想越气,不见到安平王说个清楚,楚安王要请旨到西北来。

这事情,也到要解决的时候了。

“王爷,齐妈妈来回话。”赵星带进舞阳郡主那小院的管事妈妈进来。赵赦漫不经心道:“郡主有事情?”

齐妈妈堆笑,眼睛认真在打量王爷神色:“王妃这几天要临盆,郡主一直在打听着。听说王妃生下小王爷,郡主请王爷示下,到府中来给王爷和王妃贺喜?”

汉玉香炉中喷出宝鼎香,赵赦在这袅袅香氛中神色淡淡:“不必了,你对郡主说,这两年苦了她,小王爷满月我要回京,请郡主一同进京。”

“是,是,”齐妈妈答应着,再小心翼翼看着赵赦面色。赵赦再淡然吩咐:“你侍候的好,郡主回京的时候,你也一同跟去。西大门处的宅子你知道吗?”

齐妈妈满面是笑:“知道,那宅子是我儿子媳妇在照管着。我前几年在京里时,还去过一次。那宅子好,虽然也不大,却是个热闹地方。街上就有各样的铺面,卖玉器儿的,卖绸缎的都有,街口上就有酒楼,离城门也近,西城门外,都是好玩的地界儿。”

坐着的赵赦没有阻止她说,反而听得眯着眼睛,极是关注。等齐妈妈把这宅子狠狠奉承完,赵赦才又慢慢道:“回京的时候,给郡主单独一条船,让她随后跟来,就住在那宅子里,你,还跟着她。”

“是,”齐妈妈出门来心中嘀咕,王妃如日中天,又生下一个小王爷,只能是越来越高。王爷又命郡主进京,难道是让她拜见老夫人?

惯会当差的齐妈妈被风一吹,立即心思没有。管它去,王爷如何吩咐,就如何做事,多想心思,只会办错事情。

她回来告诉舞阳郡主:“王爷说不必请安,又问郡主在这里住得可安好,”舞阳郡主难掩失望之色,对赵赦例行的这句问候黯然道:“多谢王爷才是。”

“王爷又说,小王爷满月后他要进京,要带郡主一同进京呢。”齐妈妈满面春风说过,舞阳郡主眼睛一亮,不敢相信的身子往前探了一探,急切地道:“可是真的?”

苦候了两年的舞阳郡主,心中闪过一个心思。王爷要自己进京,一定是去拜见老夫人,然后成亲的。

齐妈妈含笑又一次肯定过,舞阳郡主难以掩饰心中激动,急急走到铜镜前看自己。镜中的人儿,芙蓉面庞丝毫儿没有变,玲珑眼神儿也是清澈如雪山。

打量自己容貌的郡主轻咬着嘴唇,这才想起来自己有些忘形。再出来见到齐妈妈还在,正喜上眉梢看着自己,服侍的妈妈这样看,舞阳郡主更是会错意。

她矜持着走去坐下来,端庄的吩咐自己的丫头:“赏妈妈十两银子。”再欠身道:“有劳妈妈照顾这两年,王爷要带我京里去,妈妈也得去就好了。”

齐妈妈当然不会现在告诉她,只是含笑接过赏银道:“郡主是个怜下惜老的人,平时只有抬举我们的,要是能跟郡主往京中去继续服侍,是我的福分。”

这话说得这样动听,舞阳郡主也动了心思。这院子里的服侍人,她一直没有间断的打赏,眼看着喂得差不多,怎么舍得丢下来再换人。

接着齐妈妈的这话,舞阳郡主道:“妈妈下次见王爷,就说是我说的,这院子里的人都是好的,王爷派来服侍我一场,我舍不得离去,以后还跟着我才是。”

“多谢郡主怜惜奴婢们。”齐妈妈忙道谢,再殷勤地道:“等我再见王爷,就把您这话对王爷说说,想来王爷他,没有个不答应的理儿。”

房外丫头们回话:“赵意两口子来了。”红笺进来也是笑盈盈:“王爷吩咐下来,给郡主做进京的衣服,我带了尺头布料来给郡主看,请郡主您自己拿主意。”

赵意从门外马车上捧下若干尺头送进来,送了四、五次才送完。对着雕花桌围的红木桌子上高高灿彩的尺头,舞阳郡主笑得合不拢嘴,一时又忘了形,对赵意和红笺也道:“你们以后还跟着我多好,我和王爷说一说,还要你们服侍。”

齐妈妈忍不住嘴角上翘一笑,这话对着自己和这院子里的服侍人说也罢了。赵意,是王爷的贴身奴才,虽然给了王妃,也一直是王爷的人;红笺,看似王妃的贴身丫头,服侍王妃好几年。京里出来的齐妈妈知道,红笺是老夫人的人,王爷接王妃时,老夫人怕王妃在王爷面前受委屈,把红笺和绿管指了来。

同来的,还在现在管王妃针线的叶妈妈,和现在管王妃房中丫头的罗妈妈。

赵意和红笺身后全是王爷,郡主喜欢糊涂了,再加上舞阳郡主她在宅子里一步不出,对来的人背景,是一个也不清楚。

赵意和红笺对着舞阳郡主这样不自量力的话,也是恭敬地行下礼去:“能服侍郡主,是我们的福分。”

舞阳郡主心花怒放大为欢喜,赵意和红笺出来若无其事,坐上马车一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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