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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微风下,易宗泽对月长叹。空有抱负,奈何天总不遂人意?是桂花飘香的季节,银桂在身边绽开,这香气薰染得易宗泽更是拿不定主意。

舞妓以奉王爷?现在岂非战乱时。虽有小仗,算是国泰民安。突厥时时袭扰,却不敢大举进犯。稍近内地的地方,全是安居乐业之乡。为何忧愁,为何烦恼,要把胞姐以舞妓奉王爷?

要是能一举生男,或是赵赦见色心喜,舞阳郡主因此得宠,易宗泽觉得出此下策还算值得。

只是安平王心思,实在是太难猜测。

想想自认识王爷至今,他虽然也有谈笑风生的时候,却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笑的时候,心中未必是喜欢;面无表情的时候,心中也未必是生气。

推敲着赵赦其人的易宗泽,在用心推敲胞姐用这个方法奉王爷,会不会得王爷喜爱。易世子,是仔细研究过王妃得宠的人。

研究过去,易世子也没有弄明白。光是赵老夫人定亲,王妃产子这两件事情,可以迷惑不少人眼睛,可以把真姐儿自身的优点全掩盖住,让人以为王妃得王爷宠爱,吃的全是祖上的老本钱。

至于有了儿子,是成亲后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易宗泽在此时想到两位数年未孕的姨娘,他只会觉得姨娘运气差,而王妃运气好。

晕晕淡黄色清光的月光下,易世子看似赏月,其实是在对韦大人这计策不放心的推敲。等下去,他等不及,他有很多事情要做,郡主出嫁这事耽误在这里,让易世子措手不及;不等,韦大人这方法很丢人。

如果不能得宠,王爷玩几天就如他的夫人们一样丢在脑后,那就更丢人。

将近中秋月儿圆洁,把易世子忧愁的面容一览无遗的照出来。几声孤鸦叫过,振翅越墙而去。易宗泽突然泣下,老父赢弱,手足无援。觉得自己孤单无助的易世子,对明月流下几滴伤心泪。

扮还是不扮?韦大人也是易宗泽以前就试图结交过的人,在安平王封王以前,易世子对于吕大人和韦大人等都有浅交。这浅交中的话,可信否?

易世子很为难。

月上中天,灿烂可喜,月圆之时人本来就不易入睡,易世子流连于清香桂花下,越想心中越灰心。

“取酒来,”让人送上自斟壶,又问过郡主早就入睡,易宗泽郁郁喝下几杯闷酒,才颓然去入睡。

锦衾绣被珠光色,易宗泽辗转反侧,决定明天再去往左俊杰家中走一趟。

论起来,他在左俊杰身上花了不少钱,这才觉得左将军最应该帮自己拿个主意。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

左将军,可是又吃又拿那种。易宗泽这一次来,甚至带来左俊杰玩过的两个丫头。左俊杰至今没要,是他要看王爷脸色行事。

安平王本来就不是草包名声,他不会允许自己手下将军接受别人过多贿赂。在适可而止的范围内,赵赦是允许的。赏赐比王爷还要多,就是和赵赦过不去。

这一点儿上,左将军心中清楚,易宗泽心中也清楚。心中清楚的易宗泽还要把丫头带来,当然是他不死心。现在左俊杰虽然不要,易宗泽也堂而皇之地可以和左俊杰商议一些事情。

人,带来了,心意就到了。左俊杰不要,是左俊杰的事情,易宗泽的情意,是在的。

想了又想勉强合眼,再睁眼时,天色已大亮。易宗泽洗漱过,和舞阳郡主用过早饭,带上一个家人往左俊杰家里来。

中秋以前,王爷生日以前,左俊杰是按赵赦吩咐,在家里歇息,算是慰他去白石王处的辛苦。易宗泽恋恋不舍地紧跟在屁股后面追来,说明左将军是卖力地完成赵赦的交待。

安平王要的,就是亮出来些真本事,让易宗泽在后面跟着自己。这一点儿上,上将左俊杰,不愧是上将。

来到左家门外,易宗泽熟门熟路敲开门,直接就进去。左俊杰给了易世子这个优遇,因为他家是两进的院子,客人闯进大门,二门上的人早就伸头来看去回报。再不速的客人,也可以给主人争取一些缓和的时间。

易世子是王爷的座上客,马上就要当王爷的侧小舅子,左上将又受了若干礼物,当然毫不犹豫地和易世子通家好。

世子进到二门上,左将军已经整衣出厅堂,廊下见过礼,急命人备早饭:“虽然不好,请世子不要嫌弃。”

“我吃过了,你这将军,倒起来得忒晚。”易宗泽神采奕奕走上台阶:“你自己用,不必客气。”左俊杰还是让人摆开饭桌子,笑得神神秘秘:“我家乡的小菜,世子你未必用过。”

两个丫头上来行礼,一左一右摆碗箸。易宗泽看看年纪都只有十三、四岁,生得容貌一般,故意取笑道:“说给你服侍人,你还推三阻四,告诉你,我知道你为难,前儿我对王爷说,王爷大笑,说将军们自便。”

左俊杰嘿嘿两声,心里想王爷大笑说自便,你对他说,他不大笑难道痛斥你拉拢他帐下将军。嘴里装着来了精神的附合问道:“世子怎么和王爷说的?”

“我说我府上丫头大了往外打发,这两个左将军收用过我打发不了,不如左将军全收了吧。”易宗泽笑着说过,左俊杰也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道:“两个无底洞,不全是我收用的。”

然后嘿嘿陪笑:“我这人,爱开玩笑。不然世子先帮我养着,丫头一个月多少钱,我按月送去。”

被软软的顶撞过的易宗泽也不生气,也笑得很欢畅。有能耐的人大多有脾气,易宗泽对左俊杰相当的认可,而且他府上的丫头是不是雏儿,易世子心中清楚。也大笑着指着左俊杰骂:“你来以前,是有底子的。”

左俊杰笑得皮着脸:“这事情不是吹,是俺老左干的事情。所以这家里的丫头,可不能太水灵。”

易宗泽听着稀罕:“家里丫头不要水灵的,难道你要母夜叉?”见丫头端着瓷盘子进来摆饭菜,才把话头收回来。

瓷盘子摆桌上,一盘子乌漆巴黑似虫非虫的东西让易世子多看几眼:“这是什么?”左俊杰叨起一个放进嘴里嚼得香甜:“这个,是酱蝗虫。”

易宗泽恶心上来,转过脸不看左俊杰咀嚼的嘴巴,取帕子在嘴角上捂着:“这东西,你还吃?”左俊杰又吃了一个,嚼得巴巴响:“这是我特地让家里人弄好送来的。世子您是尊贵人,不知道我们这穷出身的家乡难。今年家里遭蝗灾,粮食全被啃了。一个村子里老少,都是吃这个过日子的。”

说到最后,左俊杰叹息一声:“他们吃,我也得吃,我当年出村的时候,是左右邻居给我凑的三吊盘缠钱、十个杂面饼。现在咱老左也算是不愁吃不愁喝,这过去的苦日子要记得。”

“我在这里,你拿开行不行。”易宗泽受不了,易世子觉得自己日子艰难,不过艰难到吃蝗虫的份上,他没有过。

左俊杰极舍不得的瞪着眼睛看看,喊个丫头进来:“先端下去,一会儿再送上来。”见蝗虫端下去,左俊杰亲手递了一双筷子给易宗泽:“这余下的饭菜,世子可以尝一尝。”

桌子上还有的小菜中,有一盘子散发着怪怪的臭气。易宗泽不好意思让左俊杰再撤下去,也不觉得自己早饭吃过是庆幸的。

对着这桌子早饭,易宗泽心口一阵翻腾,差一点儿把早饭吐出来。

左俊杰察颜观色:“世子受不了,咱长话短说。你今天不来,我上午也要去请您。我想了好几天,想到一个好人,想到一个好人后,又观察了两天,总算是可以告诉您。”

“是哪一位?”易宗泽立即就急了,觉得这桌子上臭气也不是那么难闻。他急切地欠欠身子,眼睛盯着左俊杰。

客人不用这早饭,左俊杰索性也不吃了,放下筷子道:“韦大人您应该是认识的?”易宗泽装着眼睛一亮:“认识,我也对他说过家姐在西北的事情,他可没说什么。”

“您这忧愁,我虽然是没有看过书的人,也知道书上有个锦囊妙计可以解。三国,您肯定是看过,我是听说书的说的。这刘皇叔娶孙尚香,一到地方就去拜乔国老。王爷当然不是孙尚香,不过郡主既然来了,您可以去寻寻韦大人。韦大人中秋节往王府里给韦姨娘送东西,您看看,这内外都有人帮您说话,可比三国里的乔国老。”

左俊杰这话看似推心置腹,说到易宗泽心里去。他先拜过威远侯,威远侯回他等着。易世子再拜,不仅拜过韦大人、吕大人,一共拜了五、七位大人。

他用的,就是三国里这个锦囊妙计。现在的易世子,不是去年送姐姐来还想着面子要十足,还想着王爷主动求聘窈窕的心思。他心眼里这几天转的,就是让有些人知道舞阳郡主候了安平王一年。

两个人此时,话有些投机。

易宗泽还是装着为难:“韦大人不如你我熟悉,他肯帮忙吗?”左俊杰很认真:“韦大人是这里重臣,不是拿人开玩笑的人。”

桌子上那怪异的臭气又飘来,易宗泽正笑着偶然吸了一口,胸口又烦恶上来。勉强再和左俊杰说过几句话,把韦大人在外面的名声又打听一下,再也坐不住起身要告辞。

左俊杰还不肯放,拉着他继续说丫头的事情:“我是苦出身,这家里的丫头从不要水灵的,太水灵了咱老左扛不住,哪天一晕就地正法了,这要是养起来得多少。世子,还是外面玩玩的好,不用扛一辈子。”

易宗泽快要掩鼻:“好好,你吃饭,我回去再想想你的话。”

“世子,改天我请你酒楼上吃去,”左俊杰还跟在后面送客,易宗泽掩面笑:“改天再说。”反正这左家,以后赶饭点儿不再来。

左俊杰重回厅上继续用早饭,对着桌子上那盘子臭卤腌出来的菜道:“这世子,真没有口福。”蝗虫不吃,这臭卤也不吃。

吃着吃着喊左夫人:“让你往老家寄的银子,几时让人送去的。”左夫人道:“你刚交待下来那天,就让人送去。过几天,回信就要回来。”

左俊杰咧开嘴笑笑:“不错。”左夫人踌躇一下,又小声道:“昨天和王爷王妃用酒,你难道没有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左俊杰装不明白,左夫人道:“我都看出来了,王爷对王妃,不一般。”左俊杰见夫人说出这样聪明话来,心里一乐,面上还是装不明白:“对王妃,当然不一般。”

左夫人急道:“那老爷还帮着这什么郡主指路,我在屏风后面全听到了,韦大人是这西北的老人,韦姨娘又在府里,他要是帮这个郡主说话,王妃以后难道不恼恨你?”

“滚,少插嘴。”左俊杰直接骂走夫人,呼噜呼噜两碗粥下肚,又咧嘴一笑,不想自己夫人,也有这样的聪明。

第三碗粥下去的时候,常跟左俊杰的一个亲兵左大柱上来:“老舅,”这左大柱是左俊杰一个庄子里的亲戚,是以这么喊他。

“昨天的信,说关家出城进城,进城又出城的,全是韦大人开的路条。”左大柱没有人的时候,也不拘礼儿,往左俊杰对面一坐,吸了吸鼻子:“老舅,这臭卤,你还有?我一闻就想到俺娘,俺娘在……”

左俊杰手一挥:“自己拿碗自己盛饭,还要老子侍候你?”左大柱果真去拿个碗来盛饭,嘴里稀哩呼噜吃着饭,还不停的有话说:“这韦大人,你咋就忍着他,依俺看,那关家出城进城的就有鬼。老舅,现在不是查奸细……”

话再一次被左俊杰打断:“大柱,没有人时你进来坐桌子上面我也不管,不过当着人时你讲些礼数。”

左大柱很受伤:“俺咋没有礼数了,老舅你忘了,全村里就数俺最有礼数,村子里的人才让俺来找老舅学手艺。俺从来和你说话,都是先喊老舅。”

“你小子先学学话少一些,俺就说你有礼数。”左俊杰骂道:“说话这调调儿还改不过来,俺什么,一个我字都不会说,还有礼数!”

左大柱立即就挑眼:“老舅你,也一样说俺。”左俊杰检视一下自己:“我说了吗?”突然瞪起眼睛来:“还敢说自己有礼数!左大柱!”

随着这一声断喝,左大柱丢下左手饭碗,放下右手馒头,一个箭步迈出来站直,大声回道:“有!”

“这当兵的架势还行,就还不是个当兵的。上司说话,有你乱说的份儿吗?”左俊杰拿着馒头继续啃:“王爷和我说话,俺从来不敢说一个不字。”

左大柱小声道:“老舅,你又说俺了。”左俊杰是一脸觉得这孩子咋就学不会的神气,他生着闷气就狠吃饭。左大柱又小声道:“老舅,那菜你少给俺留些,你都快吃完了。”

“吃饭吃饭,我这一会儿教不好你。”左俊杰承认自己现在成功不了,左大柱坐下来,馒头在手里又吞吞吐吐小声道:“上个月关家出去的那个,长得就不对,俺就上前去问问,老舅你就把俺又调到你身边,在你身边没仗打,就不会发财。”

左俊杰一脸懊恼一脸懊悔:“咋就把你从家里弄来了。”懊悔过,左将军语重心长:“大柱子,”左大柱狠咬一口馒头,在馒头后面睁大眼睛含糊道:“老舅俺在。”

“我和你说话,你别啃馒头行不行?”左俊杰又要急上来,就这还说自己有礼数。左大柱老实地道:“俺怕你喊……我,又不让俺把饭吃完。”

左俊杰抓过耳朵搔过腮,才哈哈笑着:“我说你吃,大柱子,拿韦大人路条的人,你看着像奸细是不是?”

“是!一定是奸细。”左大柱说过,左俊杰继续哈哈笑:“那你就让人跟着。”左大柱道:“如果他是好人呢?”

“那你就放过去。”左俊杰这样回答。左大柱再道:“要他是奸细呢?”左俊杰道:“你就抓他。”

左大柱子一脸不豫:“俺没有证据,就是瞅着像。”左俊杰嘿嘿:“那你就还跟着。总而言之,韦老大人,是王爷看重的,俺老左看重他。”

这个狗屁韦老大人,估计他也蹦哒不长。左俊杰跟着赵赦到西北来,赵赦受百官的气,将军们也一样。

左上将想想夫人刚才说的话,王爷对王妃不一般。不一般的王妃遇到韦老大人出主意送进去舞阳郡主,而且肯定会和韦姨娘关系不错。左上将没有害王妃的心,只是昨天他验证明白王爷极为宠爱王妃,今天,左将军要弄明白王妃能耐在哪里。

无意中发现王妃抓奸的左将军,又兴起第二次请客的心,而且让自己夫人去告密,他是想验证王妃有没有能耐把王爷拉走。

这想法,缘于王爷在往白石王处发兵时,对左俊杰说的一番话。当时只有赵赦和左俊杰两个人,王爷道:“为王妃练一支女兵,以后随着她入军中。”

长得粗笨,精细不下于人的左大将军闻到这里面不一般,王妃能有把王爷拿下来的手段,能有让王爷让权的手段,左俊杰心想,得让自己也心服才行。

沈王妃绑了监军的事情,军中至今不许人传。不过职级高的将军们,都知道。左俊杰当然不在,他也请过许金刀几次,让许将军好好说说王妃当天,是什么样的应变和威仪。

圣旨之下绑监军?左俊杰试问自己是个胆子大的人,他都不敢做。

王爷到军中,是自己服的众。为王妃练兵入军中,左俊杰拭目以待,看王妃如何先服自己先服众。

这舞阳郡主迟早要进王府,不如让韦大人在中间搅和搅和。反正王爷不喜欢他,不过是暂时不想动他。动过吕大人再大动韦家,以左俊杰想,也觉得不妥当。

是王爷不能服人,还是别人全都不好?

迟早要进王府的舞阳郡主一事,左将军在弄明白王妃虽然有了身子,还是能管住王爷的脚去哪里时,左将军今天早上毫不犹豫地对易世子力举韦大人。

让韦老大人碰钉子去吧,让王爷内宅里的这一场肯定会有的争斗,开始吧。

对赵赦忠心耿耿的左俊杰,他需要沈王妃服众的一些理由。至少,先让左将军心里能过得去。

王爷的生日,真是个好日子,左俊杰如是想着。筷子伸到盘子里,见家乡菜已经没有,瞪起眼睛来骂左大柱:“你个小兔崽子,咋在俺想心事的时候,全吃完了!”

“老舅,你不是还有酱蝗虫?”左大柱说过,左俊杰快要喷饭。蝗虫烤着最好吃,这上面浇酱,是为着恶心易世子。

易世子在恶心的情况下,还要说出来的事情,是紧急事情。不过紧急事情得到回复,他想也不想就走了。

回去,让他慢慢想吧。会揣摩的左俊杰想起来自己大战时,越紧急的时刻说出来的话和听到的话,越容易记住。

这些,不是左将军看书得来,全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中秋过去的八月底,是安平王赵赦的生日。往年他不大张旗鼓的过的时候也多,今年世子快要进学,赵赦为着儿子见外客,特地吩咐好好地过一次生日。

当时他嘴上说的,是准王妃所奏,由真姐儿为他安排生日。

金桂摇金,银桂泛泽,郁郁葱葱中的王府,三天就到了不少客人。好在驿站足够大,先住的是草原上来的头人们,再就是霍丘王处、灵丘王等人处,皆有人来。这些人加上随从的人,把城里的几个驿站挤得满满的。

成过亲的商少阳,带着妻子提前一天到住进王府;章古带来一个绝色佳人,也是住进王府中。把各处礼物打听得清楚的易宗泽,回来对舞阳郡主道:“只有三处献歌舞可以到王爷面前,章古送的美人他藏得铁紧不给我看,州县献上来的一处歌舞,我看过。舞娘舞技出色,姿色也不如姐姐。”

“我能出去看看热闹也行,”舞阳郡主从听到要进王府里就很喜欢。这个别人对她说过多次,她也自己找着打听过多次的地方,舞阳郡主一直很好奇很想看看。

对易宗泽道:“反正是蒙着面,王爷相不中我,我再回来就是。”易世子不得已采纳韦大人的主意,不过他谨慎的让姐姐蒙上面纱,给自己留条后路。

轿子抬出门,舞阳郡主好似小鸟出笼,对着街上商家不时发的鞭炮嫣然,想像着众人嘴里说的英俊王爷出现在面前,他采过自己的面纱,会露出满意的神色吗?

今天的舞阳郡主是舞妓打扮,当然是艳丽的。

轿子从大街上走,舞阳郡主先中意了。这里繁华,繁华地方就有钱。看轿子转入一处精兵把守,进出车马很多的街道时,舞阳郡主很是紧张。

从轿帘缝内看王府门前的街道,全是碧青色雕花方砖,方砖古朴带着有年头的旧色,却是缝隙里也干干净净。

女人多爱干净,舞阳郡主又相中了。她记得去看过姐姐云阳郡主一次,姐姐的住处在山寨里,全是高棚。

听轿外笑声不断。“张大人,你我同行。”

“啊,王大人,听说今天下面州县献上来的有歌舞,王爷早就说过,与百官同乐哈哈哈。”

走过的人官服全是新的,就是脚下丝履偶然露出来,也至少是八成新的。舞阳郡主微笑,这是个讲究服饰的好地方。

她抚一抚头上的宝石簪子,这是王府里中秋节送来的。郡主笑盈盈,等王爷心爱自己时,就把这簪子给他看。

现在,她抚过后,又把宝石下镶的梅花纹翻到发髻下去,先不表露出来。

轿子进门,有家人上来指路:“这里来。”指着大门内一处小院,这里和隔壁两、三个小院,是来的舞娘们,小戏子的临时住所。

离正厅时,离戏台也近。

酒宴摆在正厅,供王爷和百官、客人们宴乐;流水席在城里设了三处,城外设了两处,供百姓们来喝上三杯酒。

安平王在今年这个生日,显示了他的财力。

跟来的人随从,也全有去处。家人们都身着喜服,忙忙碌碌个不停。

鼓乐和戏子从一早就演个不停,时近中午,家人们请客人们请座后,两个青衣小厮,都是精精神神的清秀人,从紫檀屏风后面走出,站在厅口使个眼色,外面鼓乐声止住。

厅上喧哗互相找同门同年说话的声音也静下来,两个小厮高声唱道:“王爷到!”这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院子里戏台上演戏声,还在咿呀。

家人们开始无声无息的上菜,静悄悄的倒满酒。厅上客人们,皆屏气凝神,候着今天的主角,安平王赵赦出来。

一刻钟后,才听到里面隐隐有豪迈笑声出来,这笑声中,有王爷的,也有别人的。官员们看向几个虚了座位无人的桌几,眼红地认出来是哪几个人先进去,先在里面早早陪王爷说话。

在里面的这几位,全是王爷的亲信。

厅上还是没有人说话,有人止住戏台上的小戏子,只有院子艳阳中的西风吹木叶声,不时有动静。

安平王精神抖擞,在亲厚的官员和将军们的陪同下,从紫檀屏风后面走出来。他今天是一身紫衣的衣袍,腰间兽头汉玉带,下面系着一枚透雕寿字儿五福佩。

三十岁出头的安平王看上去,还是年青人。

他鼻梁儿挺直,额头儿饱满,从来犀利的眼神里,今天笑意多多,唇间正发出一声笑,对身边陪着的章古道:“有劳,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我要好好看看。”

官员们露出笑容,齐齐起身拜倒:“祝王爷千秋万代,福寿安康!”

赵赦和颜悦色摆一摆手:“起来,”带着出来的几个人坐下,再让客人们全安坐毕。随着他出来的世子赵佑走到厅中间,头戴紫金冠的世子给父亲叩头:“祝父亲年年康健,寿比南山!”

“好!”赵赦含笑应过,命世子起来,对着花簇芙蓉般的厅上看看,再对世子道:“进去给你母亲也叩个头,谢她操劳。今天人多,让她晚上行礼,白天出来看冲撞了她。”

赵佑答应过,往大厅后面的一座大的花厅上去见母亲,这里女眷们如众星拱月一样,陪着有孕的真姐儿。

过一会儿又回来,再给父亲叩了三个头:“母亲说请父亲少用酒,让客人们用好才是正经的。又说父亲免她行礼,让我代行了吧。”

赵赦开怀大笑,旁边就有凑趣的人上来奉承:“世子孝敬,是王爷王妃教导有方。”

好像是锦上添花一般,厅下满面笑容走上来管家,躬身来行礼道:“王爷,京里来了圣旨,皇上赏给王爷东西呢。”

安平王离席整衣衫命摆香案,京里来的乔大人春风满面手捧圣旨而来:“……。监军陈良栋有负圣恩,临阵脱逃,不堪为监军。幸,安平王妃智勇过人……。”最后赏下来的,是一枚寿字儿白玉如意。

赵赦接过圣旨,命人送去给王妃供好。乔大人笑容满面拱手:“王爷,下官要讨好酒喝,为赶上王爷这好日子,可是一路急行,一路风霜呐。”

“哈哈,请,里面请,”赵赦陪乔大人上来,在离他最近处又安一席,摆在世子席面的对面。

商少阳早就看到世子对面无人,对空了一片很是奇怪。现在看来,是安平王京里的眼线,早就告知他有圣旨出京。

商少阳能看出来,别人也能看出来。韦大人抚须暗有自得,这一年的税金,可以让皇帝很满意。自得没有一会儿,眼睛看到旁边安坐的吕大人,韦大人这自得立即下去一大半儿。

这税政上的功劳,也有吕大人一半。有时候,是一大半儿。这吕家老儿被王爷吓破了胆子,居然一老本整不计较得失的认真当差。

韦大人得意之余,心里也有不安。

易宗泽微微一笑,心里觉得自己送姐姐来是对了。安平天这一年来,也是想尽方法挽回圣眷。让皇帝高兴,不外乎几条。

忠心,是人人都会说有;文治,就不是人人都能;文治或可以学,武功就是练出来的。安平王一年里,多多少少扳回了一些。

王爷重又得圣眷,西北的官员们都是喜欢的。韦大人带笑思忖,怎么邀功才好?眼角中无可避免的又出现坐在他身边的吕大人,韦大人面色又暗了暗。

把女儿送给赵赦的韦大人固然是有功,而吕大人,也是功不可没。赵赦举杯,先对宣圣旨的乔大人虚抬一抬,再笑吟吟扫过在场官员们,把这些人面上喜色全看一看,这喜色中也分三六九等。

不过,全是喜色。在场来的人,此时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全是喜色。

“本王母难之日,与卿等同乐,本王心中喜欢。”赵赦说过,把手中酒一饮而干。厅上诸人,就是不胜酒力之人,也全都饮干。

世子赵佑小脸儿虽然绷着,眼睛里露出兴奋。他面前的小杯子蜜酒,也随着父亲早早饮干。

三杯酒饮过,在场有人已经醺然,赵赦是若无其事,再飞起一大爵,徐徐道:“圣上英明过于尧舜,想去年军中,监军陈良栋龟缩其颈,不肯发兵。幸得王妃当机立断,看出他心生二意,欲置本王于生死之地。许将军,这事情你当时是在场人之一?”

与监军的矛盾,韦大人等人心中糊里糊涂。只隐隐听说王妃也在其中,京中有报传来,又说王妃踢了监军,这本来是韦大人一直放在手中的一张牌,不想今天王爷当众说出原委,韦大人心中一惊。

往对面几个西北官员面上看去,大家互相使个眼色。

王爷只宠王妃一个人,不往韦姨娘房中去。韦大人暗中唆动,已经拉拢好些人准备在寻王妃不是,准备对王爷上谏。

赵赦要是雨露均匀,别人也无话可说。他只拿真姐儿一个人当一回事儿,当地官员们,是不满的。

今天寿宴上,圣旨又恰好到来。被赵赦特意尘封的事情,由许金刀口中朗朗而出:“那夜见到王爷烟火……。”

一路说到最后,将军们齐齐而出:“末将等恭贺王爷,有如意睿智之人。”这山呼声把文官们吓了一跳,赶快也出席舞蹈而拜:“王妃秀智,是西北之福。”

赵赦含笑再扫过他们,见乔大人也站起来拱手笑呵呵:“下官离京时皇上召见,说安平王妃决断如此,是王爷教导有方。”

“哈哈,”厅上想起来赵赦畅快的大笑声,他眸子底处全是爱惜地看着厅上的文官和武将。强龙不压地头蛇,本王不是刚来时候,也算一条地头王。

皇帝在宫中宠信妃子们,有时候也不能自己。赵赦想一想皇上,再比比自己,也可以继续容忍和开导背后寻隙真姐儿的官员们。

吕大人随众拜在前面,安平王笑容不改,但悔意顿生。近几年吕大人越发的能干,安平王不不时的后悔。当初查抄吕大人家,他不后悔;杀几个人,他也不后悔。

后悔的,是王爷几乎杀光了吕大人的心腹门生,全是吕大人常来往的人,在吕大人下狱时,意图劫狱的人。

当年血染街头何等痛快,如今后悔时,无处可医。还有吕大人的两个兄弟,一个死在赵赦书房里,一个死在大殿上。吕三的岳家,是杀了一个满门。

安平王在母难的当日,又生出这样后悔的想法。他想起父亲给自己取名为赦,意思是凡事三思,多有谅人之心。

他就是没有谅人之心,也不能再把送他女儿的韦大人如吕大人一样办理。赵赦微微而笑:“你们起来。”

韦大人,还须调教。

彩袖飞扬,歌舞奉上。章古抢上来到:“王爷,先看我送来的歌舞,你肯定喜欢。”赵赦对他一笑,章古送的美人,从他来到就放得铁紧,多少要去打听人,都不让看到。

微点了一下头,赵赦首肯道:“传上来。”

胡茄轻拍中,手鼓声响起来。一个红色袍子蒙面少女且舞且上来,她个子高挑,舞动着的手腕子雪白,好似羊奶一般细腻。

细腰如柳,脖子好似扭了筋,身姿曼妙中,还带着贵气。随着章古来的一个部落头人露出笑容,这是他的女儿。是章古物色至今,给赵赦留下来的一个绝色。

章古自己快要流口水,还是把她送上来。

易宗泽也觉得胡女炫目,不过他对自己的姐姐舞阳郡主,还是很有信心。

满厅官员的眼光全被旋风一样的舞姿吸引,舞毕章古引她来拜见赵赦,道:“她叫胡日乌斯,是巴根头人的女儿。”

巴根头人也借势上前来行礼,再命女儿:“解下面纱来,敬王爷酒。”

少女胡日乌斯身子扭了一下,似乎娇羞不肯轻易就解面纱。手指轻轻在耳边一转,顿时满堂生辉。

她有别于蒙古人的红色健壮肤色,是雪白的面庞加上深蓝色的眼睛,胡日乌斯的母亲,是异邦人。

商少阳看得有趣,这美人儿果然美丽。易宗泽微微皱眉,这是一个尤物。韦大人等也暗暗心惊,这样一个人到了王爷身边,不会是误国的褒姒吧?

“尊敬的王爷,我请您一杯酒,祝你康健如雄鹰,高飞万里。”这位美女胡日乌斯,汉话说得也相当流利。

乔大人也看得有趣,安平王是少年就放荡不羁的人,听说他在西北收敛许多,现在看来还是一样。

看看一旁的威远侯,他是面带笑容,觉得挺不错。

赵赦笑声朗朗,把三杯酒喝过,对胡日乌斯道:“你的歌舞很好,去唱给王妃听,让她也喜欢喜欢。”

赵星上前,引着胡日乌斯往王妃面前去。章古和巴根头人露出会意的笑容,不管是汉人蒙人,引到正妻面前去,应该是王爷有意。

易宗泽很皱眉,又宽慰地心想,幸亏把姐姐今天也送来。对韦大人感激的看看,见他眉头紧锁,易宗泽也很能明白他为女儿考虑的心思。

厅上再上歌舞,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下面州县送上来的一盘子歌舞,也是蒙面舞女。官员们都暗暗好笑,紧盯着为首的舞娘,这一个生得,又是多少颜色?

商少阳目不转睛也对着为首舞娘看,眸子里百感交集。对赵赦看一眼,就是感激。

歌舞方罢欲退下时,赵如上来跪倒行礼:“回王爷,王妃很喜欢胡日乌斯姑娘,已经认了她当干女儿。”

一时愕然,案几后的赵赦才饮过一杯酒在嘴里,正边喝边用帕子拭嘴角,听到这话,嘴里半杯酒一下子喷出来,全扑在嘴边帕子上。

他缓一缓气,嗓子里呛辣上来,差一点儿,自己呛到自己。

赵星送上新帕子,王爷接过继续装擦拭嘴角,其实是在掩口窃笑。小丫头,还有几分手段。

就是真姐儿不这样,赵赦也不担心。此时真姐儿发难,总算擦好唇角的赵赦露出笑容:“好,让人备下东西送给王妃赏她。”

这句话才说过,厅上又上来一个。这次,是王妃身边的丫头碧水,碧水欢欢喜喜上来,跪倒道:“王妃请王爷示下,昨天城外庵里师傅来,说王妃命中有女儿。自她走后,王妃又想又盼,只想膝下有几个女儿。今天见到胡日乌斯姑娘,一见面儿就觉得有缘分。因此让奴婢来回王爷,王妃给胡日乌斯姑娘打扮好,亲自带着她来拜干爹。”

赵赦强忍着才没有大笑出来,这后面还有这一出子呢。小丫头作事,要做周全才放心。他带笑吩咐道:“既然要来,备软轿过来的好。”

碧水还有话,她眼珠子在厅上没有退下的舞娘们身上迅速扫一眼,再对赵赦道:“王妃很喜欢姑娘呢,要留姑娘住几天,又说给她几个好丫头,正在看,又说合府里要找不出好的来,请王爷寻几个才好。”

安平王的大将风度,此时又显现出来。他很正经,嘴角边只有微微的笑容。此时要据他自己说,这绝对是正常笑容,绝对不是笑话真姐儿。

赵赦再点一点头:“我知道了。”

碧水下去,易宗泽吓出一身冷汗来。眼看着州县送上来的舞娘们全退到廊下去,赶快回身对自己的家人低声道:“快让郡主回去。”

眼看着,王妃在寻丫头。她把章古送来的美人认成干女儿,再把话抛出来,指不定下面送上来的美人,全被王妃当成一个异族女子的使唤丫头。

“世子,听说你也有歌舞送来,”赵赦眼光正巧看向易宗泽,易宗泽心如火焚,正要想法子拖延几句让舞阳郡主好换衣离去。听赵赦不疾不徐地道:“且缓一缓吧,乔大人远来,商小王爷远来,易世子远来,远来的客人们,大家干一杯。”

易宗泽第一个举起杯子,发自内心的兴高采烈:“干!”他派的家人,此时是急急往舞阳郡主呆的小院子里奔。

小院子离得本近,没有几十步就到。舞阳郡主身着彩衣,正在对镜理妆。看到家人来抿着嘴儿是止不住的笑容:“该我去了?”

会歌舞的舞阳郡主平时在白石王封地上被人常夸奖,有些显示欲。

家人低声道:“世子让您赶快回去。”易宗泽的第二套方案开始实施,家人不及先对舞阳郡主解释清楚,而是急命旁边的丫头:“和郡主换过来。”

舞阳郡主这一次到王府里来,是背着王府里送去的侍候人,身边跟的是她自己的丫头。郡主会歌舞,丫头们也会。

丫头们急忙换衣时,舞阳郡主气急败坏要发脾气:“为什么要换过来,我都准备好了。”能听到正厅里动静的舞阳郡主和丫头们,已经听到刚才对歌舞的喝彩声。

而且丫头们对着郡主喜滋滋儿的才说过:“郡主要是去,一定人人更喝彩。”兴头已经被挑起来的郡主,骤然被泼上一盆冷水,娇惯的性子已经耐不住。

王府里是个有趣的去处,光说这小院子,雕花门窗绣帘微卷外,海棠树垂丝细卷,妩媚婀娜又风流。

在自己住处坐井观天一年多的郡主,乍来到这热闹的地方,听着外面人声笑语,已经不愿意回去。

“郡主,快些着吧,一会儿要是让您上去,您就得成为王妃干女儿的丫头了。”家人焦急地说过,舞阳郡主怒气冲冲:“她敢!我是王爷的……”

再讪讪看看自己的舞衣,还是不肯换衣。自恃美貌的舞阳郡主仰起脸儿哼道:“把事情对我说清楚,不说清楚我决不换衣。”

家人正要说话,一阵隐隐的声音传了过来。说是隐隐的,是没有大动静。说没有大动静,这声音如潮水一波又一波传到这里众人耳朵里,引得众人不由自主往院外看。

院外笑容可掬走进来一个妈妈,交待这小院子里的服侍人道:“噤声,王妃要出来。”大家目瞪口呆中,这才发现刚才那潮水似吸引人的声音,不是有噪声,而是原本两边小院中的欢笑声,试弦管的声音全没有了。

四周,不仅是四周,似乎整个天地间,全静下来。这静中,戏台子上曲调儿声犹在。正是因为还有曲调儿声犹在,更衬得这里安静处寂静好似无人。

舞阳郡主不服气上来,怒形于色道:“我去看看。”这像是王妃出来,倒好似皇后出巡。白石王是不能约束自己治下的夷人,舞阳郡主也很少在家里经过这样肃穆的时候。

再加上准备好的她被一盆冷水浇下来,郡主忘了一件事情。在安平王的封地上,安平王妃的确可以皇后。

她是唯一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廊下有各小院的当值妈妈,见郡主出来忙压低声音喝斥道:“留步!噤声!规矩不能错!”这是一院子舞娘,妈妈们当然以舞娘们来对待。

舞阳郡主忍了又忍,面色变了好几变才压抑下来,带着不自然的微笑,不得不随着放低声音停下步子:“听说王妃要出来,我想去拜见。”

两个站得最近的妈妈面上露出讥笑,站得远些守院门的妈妈也带个险些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

想起来自己现在是舞娘的舞阳郡主涨红面庞,又不忿地说了一句:“怎么了,不行?”妈妈们虽然面带嘲笑,到底不是自己家里的人,对于易世子带来的这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舞娘,微笑半带了讥讽道:“这位姑娘好大口气,王妃是随便什么人能见的吗?不要说是你,就是我们这封地上的贵夫人们要见,也得先递呈贴,经过管事的眼送到二门上,二门上王妃的管事再看过……”

“奴才欠掌嘴!这院里,还敢说话!”一个管事的恰好踱到这边,在外面声音不高不低的喝斥。见妈妈们欠身子赔罪,再往前面看去:“那地上炸得不好看的炮纸,快捡走!”

舞阳郡主和丫头们面面相觑,这一场羞辱小,郡主眼中泛起泪花,几欲夺门而去就此离开。她心中明白此时不能这样做,唯一能做的,是恨恨瞅着这里几个妈妈的模样儿,以后,让你们认识我是谁!

她不肯走,站在这里准备看看王妃长什么样。难道是天仙,难道还能再好了去?姐弟皆俊美的舞阳郡主不信还有更好的人。

闹这么大的动静,不见王妃来。妈妈们见这一行人都伸长脖子往外面看,不由得互相使着眼神好笑。

王妃没有起身时,这外面就要静肃。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没见识人,还以为王妃后脚儿就至。

宅子里鞭炮声也停下来,丝竹声也停下来,戏台上的小戏子也停下来。空气中静籁,唯有翠鸟儿宛啭,西风带着菊花香行过。

等得不耐烦之际,才听到有脚步声行来。这脚步声细细碎碎,来了不少人。舞阳郡主一直被威压到现在,人也不敢再放肆,见自己不是正对着院门怕不能早看到,悄无声息动着身子,裙下脚步慢慢移到正对着院门。

移过来时,就见到远远翠径上香花捧枝中,行过一行人。这行人足有十几个,身上衣饰和头上首饰都是明晃晃,离得太远看不到人面庞,只觉得衣衫华丽不可方物,香气虽然远似闻到扑鼻。

这行人中间,高挑着一个华盖,华盖下是一乘软轿。软轿在人肩膀上,是高处有风。软轿两边为遮风还有挡帘。

华盖闪烁华彩,在菊香和桂花香中,过去了。

就这么走了,而且就这么走一趟,八不沾九不连的地方,全要肃穆。舞阳郡主的自尊心再一次被狠狠羞侮一番,今天她遇到的羞侮可真不小!

当着面指着鼻子挖着脸羞侮人,别人或许还会觉得本人过嚣张。而舞阳郡主无形中被王妃威仪所伤,是王妃压根儿没出招,而郡主,已经遍体鳞伤。

也羞侮过人,而且觉得当面指鼻子挖脸才叫羞侮人的舞阳郡主,今天深刻尝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羞侮。

那秋日艳阳照耀下的精致华盖,那华盖下曳曳而去的软轿。这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什么样金尊玉贵的人,才能坐在这华盖下,才能在别人屏气凝神快要不敢喘气儿的时候,大摇大摆带着丫头们穿过这里去见王爷。

只会用言语,只会用巴掌等动作来羞侮人的舞阳郡主,觉得自己面庞上,一层一层面皮被揭下来,觉得浑身上下紫涨的感觉,从脚开始一直涨到头。

偷眼看院子里的妈妈,王妃出来她们当然是面带笑容目不斜视。没有看舞阳郡主的她们,被舞阳郡主偷看,打心眼里儿,郡主觉得她们面上的笑容是在笑话自己。

眼神儿再悄悄地转到左侧,那里栏杆上雕着的花儿,来到时夸精巧,以为在夸自己以后的家。现在觉得那玉兰花、海棠花……甚至这满院子的西风,也是在笑话自己。

西风若不是讥讽意,何故无缘吹衣衫。

舞衣上轻纱半飘起来,提醒郡主此时是个舞娘,提醒郡主那西风中稳稳只微摇曳的华盖,是何等的尊荣!

王妃还没有一言片语,郡主已经震慑伤心。好似那华盖下是金凤凰,而她,不过是一只小小秃毛嫩鸟儿。

西风飒飒香满宅院,舞阳郡主素日想到的争宠心,这就灰了一大半。

她几步奔回到房中,对着理妆的镜台潸然泪下。泪水,扑簌簌落在镜台前。“我要回去,现在就回去。”舞阳郡主哭着这样说过,起身把自己身上衣服用力撕扯下来摔在地上,再哭着道:“备轿,我要回去。”

什么样的伤痕最深,就是这种无形的,别人还没有动静,对方已经伤透的伤痕。

华盖下的王妃,此时到了厅下。厅上人也早就候着,只在默默饮酒。赵赦才和乔大人对饮过一杯,见真姐儿姗姗到厅上,步上台阶时,赵赦才起身。

王爷起身,所有人都得起身。世子早就迎出在母亲膝下牵着她的手而来,而王爷缓缓步出案几两步以示迎接,韦大人的心里又好似被巨锤狠狠撞了一下。

他恨不能去拦阻王爷,不需要这样对王妃,不能太给王妃尊严。他低头,把眼光放在赵赦脚下的丝履上,一步、两步……

好在赵赦这就停下来,韦大人才悄悄吐了一口长气。吐了一口长气过,又担心地四面看看,生怕被别人发现。

别人,把眼光只放在刚走上来的王妃身上。他们先在王妃身子上一扫,见身孕还没有显怀,再去看王妃的丽容。

花开跟在王妃身后得意洋洋,在沈家长大的花开对赵赦格外推祟和格外臣服,就是真姐儿这诸般荣耀,全是花开在沈家时,想也想不到的。

眼角看到厅外摆着案几后坐的人,郁新傻呆呆看着王妃。花开心中窃笑,听说这秀才今年中了,看这傻样儿,哪里像中了的人。

胡日乌斯走在王妃丫头后面,才见一面的胡人居心如何难料,丫头们还是小心的。

沈王妃光华丽色,娇容灿然走过来,她悠然自如的笑容,仿佛凝聚日头绚丽在唇边。对赵赦刚要行礼,赵赦已经摆手:“不必,过来吧。”

王爷先回身安座,对着两边站起来出席的人虚压一压手,漫不经心地道:“列位,坐吧。”众人不敢坐,看着王妃在王爷身边坐好。

世子赵佑习惯性的想要贴到母亲身边去,又想起来母亲有了小弟弟,只得小脚步踢哒着又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众下人等,这才各自归座。

“表哥,我前儿做梦,梦到我要有女儿,可巧儿这姑娘生的面容和我梦中见到的差不离儿,我喜欢她,留她住几天,给她选丫头,表哥你意下如何?”

王妃脆生生说过,再对胡日乌斯嫣然有笑容:“快来见过干爹。”章古从刚才就一直后悔到现在,早知道如此,这个美人儿应该自己留下另送珠宝过来。

巴根头人是喜欢的,他笑逐颜开看着自己女儿去拜王爷。赵赦极其随意地道:“赏。”手在案几下握着真姐儿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拧了一下。

真姐儿嘴角边噙笑,眸子里有几分俏皮,再对赵赦道:“听说还有别的歌舞在,我要选丫头呢,快演上来才是。”

别人先没有怎么样,商少阳先急了,目光对着赵赦求救过去,赵赦示意他安心,道:“今天你们来,本王也有物奉还。”他手指在四面厅上一指:“这厅上凡有的东西,各位走时可以自取一件,以为本王的心意。”

厅上,挂着字画。贴墙的阁子上,摆着珍玩。客人们哄然潮水一样喜欢了,这字画进来时就看过,虽然不是价值连城,也可以赏玩。珍玩也是,不是不菲的价值,却是形态各异,都是娱目的好东西。

商少阳更是喜上眉梢,他站起来拱一拱手含笑:“王爷,我不要死物件儿,给我活物件儿行吗?”

赵赦问道:“只要在这里的,你只管说过。”突然又装着心惊:“你要敬王妃酒,那可不行。”真姐儿笑得眉眼儿弯弯,还是表哥最好。

瞅着今天的赵赦,格外打扮得英俊。紫袍上刻丝团花全是寿字,头上寿字儿金冠,是真姐儿早早命人预备自己看过的花样。这寿字包围着的面庞,是平日看惯的刀刻斧凿般的棱角分明似英俊。

这英俊,直姐儿觉得看不够。

商少阳哈哈笑了两声,对赵赦道:“我正有此意,王爷既然不许,请另赏一件。”赵赦侧过面庞问真姐儿:“给不给他?”

真姐儿当然笑眯眯:“表哥给他。”眼睛又担心的在花开身上扫一眼,手心里又被赵赦捏了一下,赵赦带着好笑对商少阳道:“你只管说来。”

小丫头被自己要赏花开给人吓怕了,一有事儿先看花开。

“下面州县送给王爷的歌舞,我相中一个人,请王爷赏我。”商少阳话一出口,王妃笑得更是嫣然,转一转脸儿对赵赦笑得讨好:“表哥,你说话可不能更改,给小王爷才是。”

花开,和王妃一起松了一口气。

厅上人人含笑,商小王爷有趣,人家送王爷女人,他跑来要女人。有几个色心重的色鬼儿,见舞娘们听吩咐进来,都在心里惦量自己的份量,能不能也要一个。

为首的蒙面舞娘身子颤抖着,随着众人伏在地上。她在面纱内泪如雨下,抬眼看向赵赦时,是深深的感激涕零。

王爷,果然说到做到!

商少阳也眼中有了水光,抬起手指对着这为首的舞娘时,嘴唇哆嗦了一下才一甩头朗声道:“请王爷把她赐我吧。”

“归你了!”赵赦毫不犹豫说过,对赵星道:“现在就送到小王爷住处去。”

“慢着。”真姐儿起了疑心,她微眯着眼睛看着这舞娘,越看越熟悉。对着诧异的商少阳和身子一震的舞娘,真姐儿笑容可掬招手:“你过来。”

舞娘脚步蹒跚着到真姐儿面前伏拜,口中轻泣道:“小舞,谢王爷王妃大恩大德。”真姐儿心中轰然一声,控制不住的对赵赦露出惊奇的目光。

随即这惊奇转为不乐意,表哥,几时找到的小舞?随即心中明白,小舞从这里走以后,就应该没有离开过表哥的视线。

一个女人手头又不宽裕,在外面风风雨雨多少会遇到一些。表哥伺机出现,表哥伺机说服,表哥他……唉,真姐儿心里很佩服!

这才是王侯将相的手段,不过终有遗憾,真姐儿轻咬嘴唇,委屈了商少阳的妻子展夫人,也委屈了小舞。

现代人思绪时有会出现的真姐儿,对赵赦深深地看去。她最近对赵赦跟脚踪儿跟得紧,现在一比,才发现自己这些小伎俩,全是小儿科。

或许,轻咬着红唇的真姐儿突然也委屈了,表哥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思。他,肯定是知道自己的心思。

猜到赵赦知道自己的心思,而又不说,真姐儿很委屈相当委屈,又拿人家当小孩子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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