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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姐儿狠哭一回,赵赦心疼的不行。把真姐儿往自己怀里又抱一抱,让她面颊伏在自己肩头在。红笺绿管在外间看到,只移动一下步子。一手按着真姐儿小脑袋在自己肩头上,一手抱着她腰间的赵赦,转头狠狠瞪了一眼。

这些臭丫头们!没有看到我在哄人?红笺绿管得了这样的眼光,也不敢来犯赵赦逆鳞。停在外间眼巴巴地看着赵赦,只望王爷您多想想京里老夫人的话。人言是可畏的!

把丫头收拾过的赵赦,低声来哄真姐儿:“傻孩子,以后有话对表哥实说。”真姐儿哭着道:“你不肯听,你还要凶人,你说我顶嘴。”赵赦微笑:“听听你这孩子说话,不该插嘴乱插话,还不是顶嘴吗?”真姐儿只是哭,王爷决定息事宁人:“好了好了,此事不许再提。真姐儿早些好起来,表哥带你出门玩。”

真姐儿“吭吭”哭了半天,背上被赵赦轻抚着,慢慢在他肩头上入睡。赵赦抱着真姐儿,不由自己地想道真姐儿今年十四岁,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母亲这亲事订的也罢了,怎么会答应沈家十六岁才成亲。

听着真姐儿哭声渐止,赵赦又抱了一时待她睡得安稳,这才轻轻放她下来。盖好杏黄色绫被,再回头示意丫头们进来:“这里多守几个人,再惊醒看到人多,害怕也就好些。”红笺绿管低声应是。

立于真姐儿床前再看一眼,赵赦往外面来。缓步慢行出了真姐儿院子,不时侧耳听听房中是不是还会有哭声。想来刚睡下,也不会就惊醒。走出院门,赵赦才想到,要是自己抱着真姐儿睡,有自己这样战场上杀过多少人的人在,鬼也不敢入梦来。

唉,这亲事为什么还要等两年。王爷难得怅然一次,就怅然在今年的中秋月圆夜上。

又过几天,秋雨又霏霏。两天不在的赵赦午后回来,换过衣服来看真姐儿。廊下遇到丫头们请安,先问道:“这两天好些?”丫头们回过好。锦帘高打,真姐儿扶着红笺迎出来。赵赦携起她的手,看她小脸儿还是消瘦,但是气色好上许多。两边面颊上原本血色全无,现在已有淡淡红晕。

白猫已成真姐儿一份仪仗,一个一个窝在新换的玉堂富贵锦榻上,对着赵赦和真姐儿“喵喵”数声。真姐儿难得笑靥如花:“表哥,虎将军又长胖了,抱得久了,就压得我手臂酸。”赵赦把肥猫一只拎远些,自己在榻上坐下来:“真姐儿几时长胖,才叫好。”

真姐儿嘟一嘟嘴:“人家不是猫。”说过看看小桌子,道谢道:“表哥不在家,多谢还想着我。”已经秋天,青玉桌子换成红木小桌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桌子上放着五、六样子玩意儿,是赵赦人虽然不在,东西是天天送来。

从外面回来的赵赦,进门就有笑脸儿相迎,他也格外高兴。拉着真姐儿的手到自己面前:“来,表哥看看,可胖了多少。”红笺绿管又提上心,看着王爷扳着姑娘面庞看过,只说一句:“这也罢了,再胖些吧。”才放真姐儿回去:“坐下吧。”

真姐儿有些难为情,为着自己生病,医生住在王府里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表哥一天几看,东西一天送好多过来给自己玩,丫头日夜陪伴。她很想和以前一样,对着赵赦絮语。只是这一场病,真姐儿如实说出心中话。现在好了回想过,自己很是不自在。

低头想了又想,想不出什么话来说。抬头看到赵赦微带笑意的眼眸,真姐儿挤出来一句话:“表哥去了哪里?”说了以后更不自在,赵赦去的地方自然多,真姐儿以前从来不问。

赵赦往后推一推迎枕:“骑了一天的马回来,累了歪一会儿可使得?”听到真姐儿嗯一声,赵赦歪在迎枕上,慢慢和真姐儿说话:“在军中,你病了我也不能走远,就是城外住了两天。”真姐儿有些向往:“远的地方要去几天?”

“去我的中军快马来回也得半个月,沿途再看看,就得一个月。”赵赦说得无意,真姐儿听得有心。面上飞起两朵红云羞赧道:“那自我来,表哥就没有去看过。”赵赦漫不经心:“你看你,又多心上了。你问我就随意说说,这不关你的事儿。你再好些,我再去也不迟。”

真姐儿听到这里,心被撩拨起来:“我也去行吗?带我去我不再乱说话。”赵赦听着要笑,坐起来伸长手臂在真姐儿面颊上拧一把,再回来歪着道:“有话就说,不过表哥可不是件件答应。军中你就不必去了,就是太平时候不打仗,也不如家里样样方便。”

前事就此提起,赵赦尽量放缓嗓音:“这乱不乱说话,以后要改改。不过也是我不好,以后家里不会乱有人进来。”赵赦想到前几天曹大人来说,他女儿贤淑贞德。赵赦当时就回绝了:“纳人我伤了心,以后再说吧。”

来到西北就遇到一干倨傲的官员们,觉得他们样样都好。随便挑了两个人,就是这种样子。作为王爷,只要想要,就不缺女色。赵赦目前对再进人,是一点儿心情也没有。韦姨娘是自己不好,才卷入漩涡中。

赵赦对此,是毫不内疚。官场也好,军中也好,京里也好,处处都有漩涡。往里踏的可是自己,不是别人推你下去。对着真姐儿再一笑:“和表哥生分了,这就没有话了。”只有我的真姐儿,是被她们推进来的。

真姐儿想上一想,最想问的话还是:“表哥的中军是什么样子?一定人很多是不是?帐篷里住着是什么滋味儿,是不是睡得会安稳些?”赵赦放声大笑:“让你想着,不听话的孩子,偏不带你去。”这对于闺中的姑娘们,又是一件新奇的东西了。

“哦,”真姐儿被笑,伸手抱过小些的一只猫在膝上,微偏着小脑袋在想军中是什么样?赵赦闭目假寐,偶然看一眼穿着银红色刻比如意云纹薄锦袄的真姐儿,在明窗雨色的陪衬下,面庞盈白如玉。象是房中坐着的她,是白玉雕刻而成。赵赦微笑,还在琢磨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今年不能成亲?要让表哥等上两年。

真姐儿突然想到一件事,喊花开进来:“早起说陈姨娘病了,你可去看过了。”真姐儿是全无心思,花开下意识对榻上歪着闭目养神的赵赦看看。姑娘这一病,更病得象透明人儿,王爷现在,何必提姨娘。见问,花开还是道:“才刚去过,就说进来回话。”

花开回来,赵赦就在,花开这机灵鬼儿,当然不进来回话。真姐儿听过放下心道:“我想到的时候要是不问,一会儿我也忘了。”对着明知道没睡的赵赦解释一句:“陈姨娘病了。”赵赦没有睁眼睛,温和地道:“我知道。”

一进家门,管家也好管事的也好,要来回话的都是赶快来回。说过这句话,赵赦才睁开眼睛对真姐儿看看,不出意料之外看到真姐儿面上飞红一片,赵赦再温和地道:“在想什么?”

真姐儿在想什么,她在想自己才不是在表哥面前装贤惠装好人,也不是提醒表哥往姨娘那里去。她就是随口一说,被赵赦回一句早知道,弄得真姐儿无心之举,有些象装好人。她急急找话来掩饰:“表哥不带我去玩,就说些打仗的事情给我听听,”

赵赦见真姐儿掩饰,更是微笑。真姐儿在这样笑容下,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赵赦是个精明厉害人,在种种事情上早就明白得很是彻底。真姐儿一急之下,又掩饰出许多话来:“表哥要是不肯说,就让赵如来对我说行不行?都说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听人说行万里路,也和读书一样。”

“军中不是新奇的好玩处,不能带你去。”赵赦所问非所答,回答的意思没跑题。真姐儿听过大窘:“我再也不会害怕,我会学着胆大些。”赵赦见她急了,坐起来拍拍真姐儿小手,安慰道:“不要再提,只想着好玩的吧。”

真姐儿又嘟囔一句:“人家要听。”赵赦含笑:“等表哥几时闲了说给你听,你就不用乱打听了。”真姐儿高高噘起嘴:“我几时乱打听了。”说过低下头来只是抚自己的猫。这小女儿家情态,看得赵赦只是微笑。正要说什么,又看到侍立的红笺和绿管。赵赦下面的话就此烟消云散。

算算自己坐的时候也差不多了,歪着还打了个盹儿。马上颠覆半天的赵赦很是知趣地道:“晚上自己用饭吧,表哥要会人,同官员们用饭去。”真姐儿听听这话,再想想赵赦也足够辛苦。一个年青的王爷初封王,根基不稳时应当是熬神的。

把猫从膝上抱下,真姐儿起身送赵赦,想想自己受到表哥约束太多,也优遇是多多。真姐儿蹲下身子行礼:“表哥刚回来,晚上少用酒的好。”赵赦回眸微笑:“我知道了。”转身从红笺绿管身边过时,赵赦心中哼一声,今天我走得快吧,没等这些臭丫头们催。

第二天秋雨依就迷茫,小雨下得院子里花叶如洗,更见苍翠。赵如从院子里走来,满面笑容来回真姐儿:“沈老爷来了。”真姐儿大喜:“真的?”赵如笑着道:“王爷让来报姑娘一声儿,一会儿他陪着沈老爷过来。”再对红笺绿管陪笑:“王爷说,让姐姐们给姑娘收拾齐整,好见沈老爷。”

赵如出去,红笺绿管请真姐儿重新梳妆。镜中小小尖下巴,不是妆容可以遮盖的。赵赦让赵如来交待,就是人人都看得出来,真姐儿比初离沈家的时候,瘦了不少。一个原因是真姐儿这年纪正是拔个头儿的时候;一个原因就是真姐儿在沈家,还算是自在过日子。虽然沈家姨娘们吵闹,比起这里姨娘们生事,其实是水平低。有时候真姐儿街上跑一圈回来,听到父亲的姨娘们又争执上了,真姐儿听过笑眯眯,觉得比相声还要好听。

书房中赵赦在见沈吉安。沈吉安遍体行装进来。见王爷先行了国礼:“王爷安好。”赵赦亲手来扶:“并无外人在,岳父不必多礼。”沈吉安愣了一下,这一次见王爷,象是客气许多。

坐下来沈吉安也不客气,赵如献茶毕,就对赵赦道:“我来看真姐儿,王爷接走真姐儿,原说是就送到京里去。可巧儿有个不常见的朋友约我京中做生意,我去到京里,才知道真姐儿还没到。”

赵赦不动声色地问:“岳父是京中母亲处直接过来的?”沈吉安一愣道:“这倒不是,我还有生意在手里,先回了一趟家。听说王爷招待了小女们,在此相谢王爷。”

道过谢,听赵赦客气地道:“为真姐儿想着妹妹们,我就接来了。自真姐儿来,也给她招来几个陪伴和她玩耍。真姐儿这孩子,是个念旧的人。我待得尽心尽力不敢有失,她知道感激但是常思念家人。岳父既然回过家,想来也看到我书信了。”

怕沈吉安来是接真姐儿走的赵赦,先表白自己待得十分之好,再把沈吉安的嘴堵上。书信之中不是写得清楚:真姐儿独身上路不能放心,等我进京一并带去。

沈吉安听得明白,进王府前压下的火气又要上来。虽然他这草民一向恭敬赵赦,可是这一次,是王爷做错了。在京里王府和真姐儿外家都没有见到真姐儿,沈吉安回来是先回了家。在家里把生意上料理清楚再来,是做好接女儿要与王爷磨上几天的准备。

“多谢王爷待得好,不过尚未成亲,久居王府不便。”沈吉安弄不明白赵赦为什么不送真姐儿去京里,不过他是知道赵赦以前不待见这亲事,而且悔婚之意的确是有过。他刚从京里会过赵赦的母亲,一切问得清楚。也对着亲家母郑重托付过:“真姐儿年纪幼小,王爷要是不喜欢,求老夫人留在身边只服侍您吧。”

此时听赵赦表白自己待的好,来时就知道这场嘴仗很难打的沈吉安,是一步也不放松,这里哪能久住。你是王爷没人敢说话,我们家这点儿面子还是要的。又不是没吃没穿的,要住到你王府上不走。

赵赦这样人,怎么会被岳父难倒。他轻描淡写地哦上一声,顾左右而言它:“母亲怎么说?”沈吉安立即把老夫人的话亮出来:“请王爷速速送往京中,我也来了,明儿我们就动身,王爷不用担心路上独身难走,我自己送过去。”

“岳父不必着急,”赵赦轻轻巧巧地就是一句:“您来了,我得好好招待才是。来人,摆下酒宴,我和沈老爷看过姑娘,就一并过去。”站起来请沈吉安:“岳父请,我陪你过去。”沈吉安到此时总算是发现一件事情,王爷本人,客气恭敬得可以。这跟以前见他,总觉得是两个人。

由沈吉安这草民身份,想到赵赦这王爷身份。再加上路上进来时,第一次见识王府的沈吉安是很满意的。不管身份高低,这私下里的礼节,这一次王爷是学会了。

小厮打伞身后跟着,出门数步沈吉安先夸赞一声:“这石榴花林好。”偶然还有几点红花晚开在绿叶中,让人看到能想明白树树红花时,一定是盛景。

面上没有笑容,也不显冷淡地赵赦一直是有礼,听岳父说过,赵赦微有笑意:“要是天晴的时候,真姐儿最喜欢在这里玩耍。岳父既来,请安生住上几天容我好好招待。让真姐儿陪着园子里去,也是她最喜欢的。”

粗粗这么一听,沈吉安笑逐颜开,王爷相待果然是不错。想女儿在这花树下玩耍,一定是喜笑颜开。

离真姐儿院外有数步远,赵赦再道:“这就是真姐儿的住处,离我最近。有话要同我说,也极是方便。”

沈吉安用目仔细看,垂花门内是个三进的院子。沈吉安先就哦了一声,喜欢地道:“多谢王爷,这住得是极好。”进来花树锦连,初秋天气菊花大放,桂花犹浓,走在石径上,仿佛是另一个天地。沈吉安越看越喜欢,身边赵赦又指指旁边厢房:“这里给真姐儿派的厨子,大厨房上的东西要是不对她口味,由她自己做去。”

刚才还有火气的沈吉安脚底下有些飘,他千担心万担心的,就是先入为主知道赵赦不喜欢,怕女儿在这里受他不待见。为什么不送到京里去?应该是不喜欢,所以往旁边一丢不管了。现在再进一层院子,沈吉安是喜上眉梢,生意人哈腰惯了,对着赵赦很是客气地道:“王爷费心了。”

赵赦道:“这是该当的。”再往前看:“真姐儿出来了。”台阶上的廊下,绣万字不到头的锦帘高高打起,鱼贯而出的是七、八个大小丫头。分两班站立好了,打扮得天仙一样的真姐儿这才出来,等到父亲近前,蹲身行下礼来。

沈吉安至此,是哈哈要笑了。一把扶起女儿来笑着道:“父亲挂念你,所以来看看。”这一眼看去,沈吉安心里“格登”一下,狐疑地对着赵赦看过去。怎么真姐儿?消瘦如此。

装作看不到的赵赦,提醒真姐儿道:“请岳父房中去。”真姐儿不无尴尬,表哥不是待得不好,是有些地方不能让人接受。象是从自己病了,表哥也好上许多。虽然不知道下一次惹到他还是不是这样,可是此时他不错。一会儿父亲问起来,这话可不能实说。

实说沈吉安肯定担心,让赵赦知道,也不会喜欢。

房中坐下,沈吉安彻底糊涂了。真姐儿小脸儿尖尖,可气色还行。看她一身衣服,大红刻丝牡丹花的上等锦衣,首饰也是珠光宝气。还有房中摆设,玛瑙碗碧玉砚,以沈吉安这生意人来看,没有一件不是精品。只是女儿瘦得这样,这是为什么?

真姐儿坐于下首,赵赦和沈吉安对坐在锦榻上。沈吉安犹不敢坐,是赵赦再三让之才坐下。只顾着打量女儿和房里,不想身后一物“喵”地一声,把沈吉安吓了一跳。

回身一看沈吉安也乐起来:“这几只猫是真姐儿养的?”几只雪白可爱的白猫,不然能全伏在锦榻上。赵赦笑,抓起一只小的给真姐儿:“这只轻,只抱着这只吧。”真姐儿也笑,接过来放在膝上,余下几只也过来,依在她裙边蹭来蹭去。沈吉安看在眼里,又放心好些。私下里窃想了,或许是真姐儿自己病了也不一定。

小雨淅淅一直在下,正厅上屏开芙蓉,宴摆奢华。除了真姐儿莫明的消瘦以外,沈吉安看不出来王爷待她哪里不好。眼睛看向厅上站着侍候的两个姨娘,都是美貌佳人。陈姨娘早些又病了不能来,只有施姨娘和水姨娘在这里侍候。为表家宴郑重,赵赦让姨娘们来侍候。沈吉安对着姨娘们打量,妻妾自古不两立,看她们年青又美貌,是她们给了真姐儿这孩子气受?

正厅上因为人少,只摆着两张几案。一张是赵赦居中坐,真姐儿侧边儿坐。沈吉安独坐另一张,见赵赦正挟菜给真姐儿,而且笑语殷殷:“看你瘦的,多用些吧。”

小厮丫头们在厅上侍候,上来一盘子菜,施姨娘接过,躬身布上。真姐儿手里掂着雪白丝帕,因擦拭嘴角沾染上菜汁。水姨娘看到,又陪笑送上一块新的来。真姐儿对她一笑接过,那神色中全无惧怕厌恶的样子。这看在沈吉安眼里,是王爷待得好,姨娘们也恭敬。

“难得岳父前来,请多用几杯,”赵赦举杯先饮干,沈吉安把心思收回来举杯饮干。心里打算明天见到真姐儿,私下里好好问问她。要是住得不好,去京里也行,回家也行。赵赦以前的倨傲,让沈吉安时常气得郁积在心。

一直吃到二更后,赵赦才让人送沈吉安去休息。沈吉安回到房中,软枕丝褥一觉到天亮。起来自己好笑,昨儿王爷盛情款待,吃多了这就睡过了头。

用过早饭正要往真姐儿那里去,一个服侍人提醒道:“姑娘上午在书房里念书,沈老爷要见姑娘,请往王爷书房里去。”沈吉安听得稀奇,这话昨儿可没有人提。他来了兴致盘问服侍的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请的是哪位先生。”

“是姑娘进府没多久,王爷就指了张先生,俞先生和展先生三位为师。这上午,是常时在书房里。”服侍的人回过话,沈吉安喜动颜色:“可是号称名士的那三位?”把三个人名字一报,服侍的人应声说是。

沈吉安乐开了怀:“好好,认几个字也不错。”身为生意人的沈吉安,外面做生意时,会过不少位站柜台的老板娘,都是会认字也能做生意能独档一面。

说到会认字,到底不是件坏事情。不过有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前面作祟,世人追随其后难免受影响。现在王爷肯请先生,在沈吉安觉得这是郑重相待。

这就房中休息,打算下午再去。近午时的时候,外面有人回:“张先生来拜,展先生来拜。”两位先生一位老成持重,一位风采如玉。三个人会了面,沈吉安是格外地喜欢,再看两位先生不拿大很恭敬,沈吉安这个久受冷落的岳父又乐得飘到云端里。

“我们真姐儿在家里时,也胡乱让她认几个字。现在有幸能拜到先生们面前,我补送礼物送来。”沈吉安这生意人能知道名士们的名字,是他平时和隔壁的赵秀才相得听说的。

铜钱里钻得久了,无事听听秀才说几句话,很觉清爽。赵秀才吃上三杯酒,就要说自己胸中闷气,再把当今天下名士的名字和文章一一说一说,权当解个郁闷。

因此沈吉安一听真姐儿先生是赵秀才格外推祟的人,他先想到的是,下次赵秀才再说名士,就可以告诉他我个个认识。

两位先生欠欠身子:“沈老爷客气了。王爷说姑娘聪慧,让我们说些书上道理。姑娘极得王爷宠爱,王爷有空时,常是自己亲自教她。”沈吉安满面春风:“哦,哦,这是极好的。我记得王爷是十四岁那年高中的,中在一甲第五名。”

闲话说过几句,张先生面带微笑说出来意:“王爷让我们致意沈老爷,当初京里老夫人订亲事,曾答应贵府待到姑娘十六岁时迎亲。如今王爷年纪不小,姑娘也已长成。这亲事嘛,今年办也来得及。”

沈吉安刚愣了一下,展祁再道:“如今是九月,沈老爷要是答应,王爷折子快马不过一个月到京里礼部,待皇上旨意赏赐下来,腊月里成亲时间是有余的。”赵赦王爷成亲,是要经由礼部里递折子奏请的。

“王妃冠服早就赏赐下来,或缺的衣服首饰也可以及时办得起来。园子本是王爷封王后新盖的,里面正在修整。有赏雪的地方,也有避暑的地方,可用的地方是不少。就是这王府,现粉刷起来新房,也是极快的。”张先生再道。

展祁先生跟上:“王爷意思,姑娘不必回家去,花轿由园子里走一遭儿也就是了。到时候京里老大人老夫人都接来,郑重是肯定的,这回家去就不必了吧。”这话说得很是客气,其实骨子里他们一人一句,压根儿就没有沈吉安说话的份儿。

好不容易沈吉安弄明白,脸色极其难看。张士祯和展祁知趣闭上嘴,王爷让来说这件事情,果然碰了钉子。

书房里教过真姐儿,不是一个贪图富贵荣华就走不动路的人。有女如此,父亲也一定不会差。再说进来见到沈吉安第一面,满面堆笑却无有些商贾人邪气。当时给张先生和展祁的印象,就觉得这事情不好说。为什么有这感觉,他们并不知道。但是心里,就有这感觉了。

或许是因为赵赦对真姐儿太郑重,才致于两位先生也把学生看得高高的,觉得早成亲事这事儿,光想就是棘手的。好好的,怎么会违背母亲遗命呢?

沈吉安压压心头的火气,明白赵赦此次客气为着何来。原来王爷他,有求于我。要早成亲?原因何在。难道真姐儿消瘦,是被王爷逼迫?王爷年纪大了膝下无子,沈吉安只当他找的姨娘都不争气。他想要孩子,真姐儿又理当是他的人,他要早成亲,只能是为着要孩子。

子嗣不多的沈吉安第一个孩子就是真姐儿,但是这个孩子来得极不容易。妻子迟迟不生,沈吉安纳了姨娘,一房两房都不生,还是妻子先有了孕。为着这事情,真姐儿外祖父家对沈吉安从没有好脸色:“有孩子是天定的,还是我女儿先生下来。”

因为年纪大了,真姐儿母亲产后失于调解,一直病歪歪不能行房。临去前唯一遗言,就是真姐儿不能太早成亲。太早生孩子太晚生孩子,都是一道鬼门关。现在王爷只想到他自己,全不把亡人遗命放在心上。沈吉安沉着脸:“请二位先生上复王爷,这亲事有先妻遗言,我女儿要到十六岁方能成亲。”

送走两位先生,沈吉安来见真姐儿,不管丫头们在眼前,对着女儿劈面就是一句:“为何消瘦如此?”真姐儿先对着丫头们看上一眼,沈吉安随着看过去,更是气坏。原来这么多的服侍人,都不是让真姐儿安心的。父亲问一句话都不敢立即就回,沈吉安脸色更是难看。

红笺绿管会意,忙带着人出去。房中只有父女二人,沈吉安对女儿道:“你只管说,这里住得不好,咱们今天就走!”真姐儿只能中肯地说出来一句:“表哥说话,样样要听他的。”

沈吉安听过忍不住一笑:“孩子话,王爷的话当然要听。”突然明白过来:“件件要听?”真姐儿点头:“件件如此。”沈吉安怒气是没有了,转为沉思。

他也不是个莽撞人,又上了年纪。由真姐儿穿戴到房中服侍人,再想想昨天所见赵赦对真姐儿,姨娘对真姐儿……正想着,锦帘轻响,一群大猫小猫走进来。

看到这群猫的人,没有一个不笑的。沈吉安抛下心思,先笑了一声:“你在家时并不养猫,不想你爱猫。”真姐儿看到猫,就变得喜滋滋,伏身抱起一只对父亲道:“这一只叫虎将军,是管家妈妈送我的。表哥见我喜欢,送了我余下几只。”

大肥猫一只,在真姐儿怀里懒懒睡下来,不能到真姐儿手中的几只白猫,就赖在她脚下撒娇。沈吉安微微一笑,心中火气又全没了。王爷说话件件要听,沈吉安这草民不觉得错。当然夫妻之间件件要听,件件不能商议,这倒是一个问题。

可是王爷年长,真姐儿年幼,。真姐儿在世事上,全然不如王爷精通。如果王爷相待的好,又是真心在疼爱,那真姐儿,理当听他的。

想到这里,沈吉安慎重开了口:“为父看他对你极好,只有一件事情要问,他守礼否?”这话问出来,沈吉安自己咳了一声,妻子不在,这话只能父亲来问。

真姐儿对父亲认真的夸了赵赦:“表哥极疼爱,又郑重。从不越礼一步。”后院子里引发丫头疑心,但其后赵赦相当守礼。对于一个执掌生杀大权的王爷来说,这是不容易做到的。

沈吉安听过大为放心,如果真姐儿说出不好来,要让沈吉安去和赵赦理论,对他来说其实是个难题。沈吉安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怒之下,带着真姐儿离开。至于赵赦答不答应,还是两回事儿。

“那你为什么瘦成这样?”沈吉安还是要问这一句。真姐儿为难地还是那一句:“表哥说话,件件要听。”沈吉安放心大半,安慰女儿道:“王爷说话,这里人人都听。”真姐儿努力对父亲微笑:“父亲说的是。”

父女正谈心,房外走来赵如:“王爷才会过大人们,这一会儿有空,请沈老爷去说话。”沈吉安对女儿道:“你且宽心,王爷留我住上几天,我再来和你说话。”

随着赵如去到书房,赵赦还是很客气让座。两位先生没有说通,是赵赦意料之中。他让人先去说,是给沈吉安先想想。接下来他自己说的,才是正经的。

“先生们来回我,说岳父提出岳母遗命不答应。我想岳母订下这亲事,也希望看到我和真姐儿夫妻相得。不瞒岳父说,我年纪已有,膝下无子,这亲事嘛,再等上两年,我真是等得煎熬。”

这话听得沈吉安心花怒放,我女儿好是不是?不然你肯低声下气。虽然这样,沈吉安也不松口,死死咬住亡妻遗命不放。说过再试探地道:“真姐儿在这里住着,是不是水土不服?要是不惯水土,我接回家去住些时日如何?”

赵赦不慌不忙:“她前些日子病了才刚好,岳父在家里问一问真姐儿妹妹们在这里时,真姐儿是什么光景。”

沈吉安想想也是,他回家时两个女儿是喜不自禁的,把带回来的东西衣物给沈吉安看。女儿们虽然不是一个母亲所出,但是从小就玩在一起。要是真姐儿以前就消瘦,玉盈玉香肯定会说才对。

“这是往礼部奏请婚事的折子,我已经写好。岳父既然来了,请订下日子,我往京中请母亲去。”赵赦把一本奏折递给沈吉安。

沈吉安看过样样满意,但是他还是不答应:“这亲事不能早成。真姐儿还小,件件要听王爷的。等她大些自己可以拿主意,也可以让王爷少操心。”

赵赦对于这话里有话,只装听不到:“她不听我的,还能听谁的。岳父家里也有几房,难道都不听岳父的不成。”

交谈几句过后,沈吉安重起疑心。王爷说话句句不松,真姐儿说的件件听他的,要是全这样听,也难怪这孩子消瘦,她心里苦才是。沈吉安打个哈哈:“我这一次来,是特地接真姐儿的。离成亲只有两年,让她在家里自在过上两年吧。”

赵赦有些恼火,面上不动声色地道:“在这里,她一样自在。”沈吉安见他眼眸一冷,也有些害怕:“在王爷面前,和在家里,那是不一样。”

“岳父说话我不明白?怎么个不一样,难道我待她不好?”这句话让赵赦压不住火了。他对真姐儿委实不错,就为着让人说他待得一个“好”字。自觉得真姐儿在身边要比在沈家好的赵赦,想起来真姐儿冬天时不敢用手炉,衣服首饰被姨娘们要。赵赦好笑,在我身边,哪个人敢这样对她!

当然是在我这里好!

沈吉安不敢和赵赦明着争,但是真姐儿说的话他很是上心。我还没有答应,他先把奏折都写好了。想着他一说我就得答应、就应该答应是不是?这样子对真姐儿,也是够她呛的。沈吉安就堆着笑容,拿出生意人的圆滑来:“请王爷体谅,这成亲前两年,容我接回去父女多住一时。”

赵赦就更生气,好好的住着又回家。好不容易养得真姐儿规矩多了,再去沈家那小院里,没事儿街上疯跑一回。再让我看到,给她几下子让她哭去!

再说王府里总比沈家好,王府不住回沈家,不知道的人要说我待得不好;母亲知道要说我怠慢。赵赦面无表情,眸子更冷:“岳父家里屋子窄,真姐儿回去,光服侍的人就住不下。”

沈吉安的火就是这样完全上来的,我不是贪富之人,我女儿也一样!沈吉安忍了又忍还是说出来:“外面再好,不如家好。”

“这里就是真姐儿的家!”赵赦也是忍了又忍才说出来:“岳父你多住几天,这些话咱们再说也行!”

一对翁婿不欢而散。赵赦越想越不高兴,早也成亲晚也成亲,我想着成亲不好,难道不闻不问的好?

沈吉安身份不如赵赦,对着他揣着小心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住处气得怔怔的。要成亲?得我答应。我还没有答应,谁让你写奏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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