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倩看出了张默然的疑惑,却也没法解释,只好装作没看见,一头冲进了教室。
这个时候早自习已经进行了一半,没有秦倩的二年级二班,如同没有领航者的大船,没有灵魂的歌者,一个个都蔫头耷拉脑袋,念书念得毫无斗志,朗读时完全被其他班级的声音给压制了。
因此,秦倩刚一进教室,就受到了所有同学的注目礼,不少同学特别是那几个嗓门大好胜心强的男生,看向秦倩的眼神简直都快眼泪汪汪了。
秦倩恶寒,硬着头皮坐到了属于她的座位,同桌那个同样有些木讷不爱与人交流的女生,竟然特意问候了她一句,“秦倩,你今天来这么晚,没什么事吧?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咱们班那几个男生问我好几次了,生怕你今天不来,堕了咱们二班早自习霸王的威风。”
秦倩抽了抽嘴角,“没事,就是起的晚了。”
由于秦倩带领的二班一向是整个楼层朗读声动静最大的,不知何时起,别的班调皮的男生送了他们班一个外号——早自习霸王。二班的男生们相当自豪,一个个读书更加卖力了。
在全班殷切的期望下,秦倩不得不模仿原主的样子,掏出书本,随便挑了一篇课文,然后扯开嗓子,哇啦哇啦地读了起来。
秦倩的第一句刚读出来,二班的其他人的气势也瞬间跟着高涨了八度,仿佛秦倩的那句课文就是冲锋的号角,把所有人的斗志都激发出来了一样。
秦倩吓了一跳,无奈地继续喊着那篇课文。
估计周围的人都或专注于大声朗读,或专注于捂着耳朵苦恼地小声背诵,或专注于补作业了,秦倩这才稍微把声音降低了一些,举起书当着自己的脸,眼角的余光将自己前面的同学扫了一遍,迅速锁定了李青的背影。
李青的个子不高,排在了第二排最靠里面的位置,和秦倩居于整个班正中的位置有些距离。此时,她正低着头,从秦倩的位置能看到她的一点侧脸,秦倩发现她似乎一直紧闭着嘴,并没有出声。
回忆了一下这个身体的记忆,秦倩就知道她为何不融入大家,一起大声读书,甚至连出声都不敢。
李青的父亲是土生土长的金田村人,可她的母亲却是一位南方女子,是当年李青父亲一次去南方进货时带回来的媳妇儿。
金田村的面积和人口数量在北方的乡村中都算的上是中上等,地理位置靠近城市,相对比较富裕,村民们都有一些莫名的优越感,特别是相对靠近东北和南方地区的乡村,他们都认为自己脚下的土地是正正经经的燕赵大地。
金田村和附近的几个村子,最近十年来,有好几个年轻人都娶了南方的姑娘,人们对此好奇之余,又非常瞧不起。他们认为,那些南方人都是“南蛮子”,口音奇怪,习惯也特别奇怪,还经常拿这些事情当玩笑到处讲。
李青从小就是她母亲带大的,因此一口的南方口音,特别浓重,这在金田村的这所小学里非常稀奇,孩子们开始只是好奇,但每次听到李青说话还是会觉得特别好笑。特别是在课堂上,李青回答问题的时候,只要她一张嘴,立马就会引起某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的大笑声,进而引发全班的哄堂大笑。
每到这时,老师就特别无奈,但也没有制止,毕竟只是一帮孩子,对新鲜事物感兴趣是天性,爱说爱笑也不是坏事。然而,李青却不能这么轻松地面对这些笑声,每次被老师点到名回答问题的时候,她都会全身紧张的不得了,回答问题的声音也都特别小,老师还要不断强调让她大一点儿声音。可她一张嘴,就会有不断的笑声从不同角落传出来,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做了多么可笑的事情一样。
渐渐地,李青不但在上课时从不主动举手回答问题,甚至连老师点到她的名字时,她都不怎么张嘴说话了。更不用说像这样的早读时间,她只会一个人默默地看书,完全不敢像秦倩那样大声朗读。
这看似只是一件小事,但却也是李青遭遇霸凌事件的一粒小小的种子,让这个被孩子们推到特殊位置的小姑娘,更加阴郁自卑,也更加增长了某些熊孩子欺负嘲笑她的气焰。
早读时间结束后,秦倩没有像往常那样,拿出习题册疯狂地做题。秦倩其实也不是很明白,一个二年级的学生,那课业能难到哪儿去,值得这个小秦倩这样刻苦钻研?
秦倩把笔放在嘴唇和鼻子之间,这是她小时候养成的一个习惯,一思考问题就喜欢这样吊着一只笔,如今到了这个氛围当中,不自觉地就暴露了出来。
同桌的小姑娘看得新奇,假装收拾书桌,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她那里瞟,不过秦倩也不在意,她现在更在意如何和李青这个自卑敏感的小姑娘套套近乎,好能找到机会帮助她,和她建立深厚的友谊。
秦倩对自己目前的定位非常简单,就是李青的专职保镖。
阻止她被那些熊孩子欺负,朋友这个身份必须要拿下,才能有尽可能多的时间和立场出面替李青出头。可惜,直到上课铃响起,她还是没有想到能和李青拉近关系,又不会引起其他人怀疑,崩了秦倩原本人设的方法。
第一堂课是语文课,也是二班班主任徐东升的课。当然了,在这样的乡村小学,除了音乐、美术老师是一个年级一个,体育老师全校就一个,每个班的班主任都是兼任这一个班的语文、数学、科技、社会等多门学科的,好在小学课程确实简单,教学上并不吃力。
徐东升是这一学期才接手的这个班,之前的班主任是一个中年妇女,走关系刚刚被调到乡中学去了。
徐东升是一个大鼻子大脸长相和气的男人,二十多岁,刚刚毕业没几年,但是由于学历在这个乡村小学算是最高的,正牌子的师专毕业,因此没两年就被委以重任,当了二班的班主任。
他的教学模式和之前的那个老师完全不同,总是突发奇想,教着一半课想起什么特别有意思的点子,立马就要实施。因为他教学的方法特别有趣,懂得特别多,人也风趣幽默,同学们都特别喜欢他。
“同学们,都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上课铃已经被你们的声音给压下去了,不信你们安静下来仔细听听。好了,都打开课本的第十五页,昨天我们学到了哪儿了,哪位同学愿意主动给大家念一段,请举手!”
徐东升的个子不高,但嗓音和二班非常匹配,都是大嗓门儿,而且总是面带微笑,看起来喜庆极了。
“好,邓甜甜同学,你来读吧。”徐老师从稀拉拉举着的四五只手中挑了一个。
“是!”邓甜甜是语文课代表,几乎语文课上的每个问题,她都会第一个举手要求回答。
课程进行到一半,徐老师突然冒出一个新奇的点子,“同学们,咱们玩一个游戏怎么样?”
“好!”这帮孩子们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一听说可以玩游戏,一个个就差跳起来了,大声喊着好。
徐老师非常满意地看了看大家积极兴奋的样子,笑眯眯地说了游戏的名称和规则:“这个游戏我上学时经常和同学们一起玩,说起来还是咱们老祖宗玩儿剩下的,就叫做成语接龙。这个游戏不但有意思,还能学到语文知识。
规则是这样,由一个人说出一个成语,作为龙头句,第一个就叫做龙头字,然后下一个同学把龙头句的最后一个字作为下一句成语的开头,也就是用四个字成语的最后一个字与下一句成语的第一个相同的字,这样首尾相接,就成了一条长龙,因此叫做成语接龙。
不过呢,咱们班的同学们年纪都太小,学的成语还太少,老师就降低一点难度,不需要一定是成语,是四字词语或者俗语就可以。
老师举一个例子,龙头句如果是一心一意,那么下一个同学就要说一个用‘意’字开头的成语,音同字不同就行,比如意气风发,然后以此类推,下一个成语就可以是发扬光大,大海捞针,针锋相对,对牛弹琴。行了我就说这些,剩下的留给大家发挥。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很有意思?”
徐东升说的特别高兴,然而,台下却一片寂静,和刚才的兴奋场面截然不同,让他颇为尴尬。
“咳,你们别这样,要相信自己,老师还会给提示的,行不行?”徐东升挠挠头,干脆就指了第一排最靠里面的一个同学,“郭晓晓,就从你开始吧,你随便说一个成语。”
“啊?哦,好吧。”被点到名的郭晓晓不情不愿地地站起来,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那个……想不出来,老师刚才说的什么来着,一心一意?嗯,就这个吧!”
郭晓晓耍了个滑头,惹得全班大笑,连徐东升都笑了,“你这也太滑头了吧,好好,就这个也行。该下一个了,顺着往后,然后到最后一排再拐回来,这样画一整条龙。李青,到你了,说个用‘意’字开头的成语。”
李青战战兢兢地起来,还没张嘴,就有几个人笑出了声,其他人也都特别喜欢看李青紧张出糗的样子,因此又有几个人边笑边起哄:
“李青,快说啊,多简单,你也学郭晓晓,就用刚才老师说的那个!”
“说意气风发,我记得!”
“怕什么,你不会连说四个字都带那个调调吧?哈哈……”
“说啊,一~起~疯~花~哈哈哈……”
有人学着李青平时的口音,高声起哄道。这个“一起疯花”说出来,其他同学也都忍不住了,纷纷哈哈大笑。
徐东升听得皱了皱眉,虽说他们上学时也有两个南方的同学,他们也拿口音开过玩笑,但他们都是成年人,这帮孩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咳咳,大家静一静,你们这样李青同学都不敢说了,咱们游戏也没法玩儿对不对?”徐东升高声喊了两嗓子,这才转头看向李青,温和地说道,“李青,你说吧,没事的,有口音没关系,而且你也可以慢慢纠正的。”
李青这才小声说了一句:“意气风发。”语速特别快,没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说完嗖地一下就坐下了。
“好,下一个字开头是发!”徐东升反应也很快,没给孩子们笑的时间,立马就叫道了后面的男生,“吴凯,到你了,事先说好,不许所发扬光大!”
吴凯刚要张嘴说“发扬光大”,就被徐东升给堵了回去,只好悻悻地闭嘴,挠头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道:“老师,发面馒头算吗?”
哗!这一下,全班的笑声差点把屋顶给掀飞了,连坐在他前面的李青都笑趴在了桌子上。几个调皮的男生笑得站在椅子上,跳着脚拍巴掌,把隔壁的两个班的班主任都给惊动了,特意跑到二班门口,看发生了什么事。
徐东升尴尬地解释了是在玩文字游戏,才在两位前辈责备的目光中苦着脸走回了讲台。
“嘘!你们啊,收敛一点儿知道不?再这么胡闹,咱们就别玩游戏,继续上课好了。”
“别,别,老师,我们不闹了,我们这回绝对保证小一点儿声。”一帮八九岁的小孩子,当然更愿意玩游戏而不是学那些枯燥的课文了,立马拍着胸脯保证。
“那好吧,继续。”徐东升挥了挥手,“发面馒头……咳,好吧,这个好像不算成语,但是我提前说过了,四个字的词语就算,那这个发面馒头肯定是四字词语,过了过了,下一个,用头开头。”
“头破血流!”
“不错,下一个,流开头的。”
“流,流……有了,留校察看!”
“哈哈哈……嘘,小点声儿!”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