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劫云，最终汇聚成方圆近五十里的四境天劫。
却只劈下两道，便渐渐消散。
这种虎头蛇尾的感觉，险些让亡命逃窜的楚星吐血。
“如此不中用，你引个什么劫啊！”
反正渡劫之人妥妥死了，他直接骂了出来。
转头一瞧，沈小友眼神恍惚，似乎还未从突兀中走出。
“我也是大惊小怪了。”
想到方才逃亡路上的惊呼，楚星有些尬。
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纵然这些不是小友引来的，至少……
“至少以后和沈小友在一起时，不能让他信口开河！”
四境天劫忽来忽去，秦墨矩的残腰险些晃断。
“秋道友……”
多年前的记忆一晃而过，他轻轻叹了口气。
却叹不出心头滔天疑惑。
“莫名其妙，渡什么劫？”
秋思早年渡劫失败，苟延残喘。
如今道伤的恢复，也不至于成为引劫理由。
“除非她是想借四境天劫惊走朕，秋落水可逃？”
抑或明知不可能渡劫成功，所以借天劫，替秋落水一死？
沉吟的秦墨矩并未看到，距离他不过二三里的秋落水，神情恍惚。
就在这恍惚中，她身上逸散出一丝苍老腐朽之气息。
气息一闪而逝，如同幻觉。
漫长的恍惚后，秋落水缓缓抬头，看向已消散六七成的劫云。
这片天地，也只有这劫云还预示着秋思曾经存在过。
莫名心痛。
“奶奶！”
大喜。
大懵。
大悲。
短时间心境连逢剧变，秋落水的悲号如杜鹃啼血。
这倒合了秦墨矩心头代死的推测。
想了想，他一个闪身抵近，面无表情道：“秋思道友却是白抵罪了，朕的秦武，没有这规矩。”
“且慢！”
秋落水尖叫，却不敢逃。
她终于想到劫前的异状。
“陛下，至少让落水死个明白！”
没狡辩，没求饶。
只求死个明白？
打量秋落水良久，秦墨矩开口。
“对禁武司沈青云生恨，施惑心之法，借秦武柱国借刀杀……”
话音未落，秋落水连喷三大口血，心神受创。
光从说辞上来看，她就已然知道，这些置她于死地的话，出自秋思之口。
“奶奶，她想我死？！”
秋落水垂首，失神看着地面，神魂几乎支离破碎。
“朕给你时间狡辩。”
见秋落水不语，秦墨矩继续开口，以便整理思绪。
“沈青云遇袭当夜，朕便查了个七七八八，却分外不解。”
“薛柱国虽反对与修仙界接轨，甚至不惜崩坏联保制，试图扼制大势，但不会蠢到谋反。”
动禁武司，就等同谋反。
“再想想灵兽园一行，”秦墨矩微微眯眼，“你怕就是借与薛默的那一撞，施展了惑心之法，否则朕问他，他不答，你问他，他知无不言。”
秋落水刚想开口解释。
听闻此话。
如坠冰窟。
为知道薛默身份，她确实施展过惑心之法，此刻不免语滞。
“为了让我死，算到这种地步了吗，奶奶……”
“无话可说了？”秦墨矩很满意自己的以理服人，“往小了说，你谋害秦武官员，当剐，往大了说，是在颠覆朕的江山，当朕亲剐……”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低笑，大笑，仰天狂笑……
秦墨矩静静等待笑声结束。
“楚汉仙朝逼迫？不，不是逼迫，而是强抢，落水偷袭得手，成功逃亡，却也把秋云宗送上末路……”
“不得已，秋云宗举宗逃亡，修仙界之大，大不过楚汉仙朝的魔掌，奶奶决定来秦武……”
“秦武有故，奶奶有计，让落水借姿色上位，延续甚至壮大秋云宗……”
“落水听命行事，被凡间妇人所阻，又被妇人之子所辱……”
说到此处，秋落水缓缓看向秦墨矩，眼神灼灼。
“落水若该死，也当死在这上面。”
秦墨矩闭眼，压下滔天怒意。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旧时老友，是带着这种刀来看他的。
“所以，你不承认？”
“禁武司一个迎来送往的庸人，值得落水这般用心良苦地杀吗？”
秋落水眼里轻蔑都很少，多的是漠视。
无论轻蔑还是漠视，都针对沈青云。
秦墨矩沉默。
“虽说漠视错了，但……”
但都漠视了，还杀什么，更何况还是颇费周章的诡杀？
“这么说，是秋道友陷害你？”秦墨矩指了指身后四境天劫遗址，“甚至不惜灭自己的口？”
秋落水眸中掠过浓浓痛苦：“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倒奇了，”秦墨矩仰望苍穹，淡淡道，“一来秦武，便是方圆千里的阴阳气息，怕是今日秋云宗集体渡劫，也源自于此吧？”
“秋云宗若有这种逆反乾坤的手段，也不用逃了。”
秦墨矩皱眉：“不是？”
“奶……秋思说过，这是天地异象，”秋落水顿了顿，又道，“不得不说，我能渡劫，全赖天地异象，甚至其他同门……”
秦墨矩立马恍然。
“若真是秋云宗的手段，那今日集体渡劫，就不该只活她一人，甚至连秋思都……”
所以不是秋思代死？
“那她又为何害自己的孙女，这般替朕着想的？呵！”
事至此，秦墨矩再如何不愿意，也得承认秋落水与此事没太大关系。
放人当然也不可能。
瞅了眼静静默立秋落水身后的霍休，他负手而去。
“送禁武司，搜魂。”
“是，陛下。”
秋落水身躯一颤，缓缓垂首。
搜魂有碍。
比被剐好了千万倍。
又是一番大落大起。
她心神不由一松。
就这一松……
她眸中的年轻，瞬间被蓄势已久的苍老决绝取代，年轻毫无反抗之力。
稍纵即逝的气息变化，让霍休微微皱眉。
他也没在意，因为沈青云和楚星，鬼头鬼脑往这边儿摸来了。
“嘿，老夫忙得眼睛都没功夫合，你倒有兴致凑热闹……”
见霍休远走，低头的“秋落水”，叹出口长气。
“想跑可以试试，”霍休继续远离，“说不定老夫正想你跑呢。”
“秋落水”不语。
比霍休还苍老的眼中，完全被狂喜占据。
“落水，奶奶就知道，你能活下来！”
“你不活，奶奶也活不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除了自己代孙女而死，变成了自己被天劫劈死……
一切都在她的算计当中。
“向秦墨矩坦白一切，纵有了间隙，却也把自己漂白……”
漂白了的秋落水，危险性大减。
纵依旧被秦武提防，但主谋秋思一死，只是听命行事的秋落水，更容易被接纳！
“从此，我秋……落水便能在秦武站稳脚跟！”
“秦墨矩，年轻时我能让你魂不守舍，而如今，我年轻了！”
再想到秦武王朝与修仙界接轨的趋势……
她欢喜得几乎晕过去！
这不又帮我续上了仙途吗！
“这不是苍天眷顾，又是什么！”
缓缓抬头，看向即将彻底消散的残余劫云，感恩的泪水，从“秋落水”眼角滑落。
四境天劫遗址。
三人大眼瞪小眼。
“沈青云，你不是该在写碑吗？”
“啊，大人，今日商铺有事……”
“商铺在此地？”
楚星笑呵呵准备打圆场……
“你走开！”
楚星默默走远，低头踢石子儿。
他一走，沈青云就笑嘻嘻凑近。
“大人，刚属下见一位唯我独尊、气吞山河、所向披靡、青史传名的伟人飞走……”
霍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瞥了他一眼。
“陛下不走，你这旷职就算稳……你拱手试试。”
沈青云收回双手，看向遗址，好奇道：“大人，秋云宗这啥情况啊？”
“我也不知，倒是你，”霍休狐疑道，“平日怕死，今日怎凑起热闹来了？莫不是想趁虚而入，捡个便宜？”
“大人，您是知道我的……”
“以后不准说这话喔。”
霍休略觉羞耻警告一句，还待说，秋落水走了过来。
“怕不是来找你切磋的？”
沈青云悄悄道：“必不会给大人丢脸。”
“你倒想得美，”霍休哼哼，看向秋落水，“有事？”
秋落水静静打量沈青云，良久，行了个道揖。
“之前与阁下诸多误会，落水给阁下赔个不是，还望阁下海涵。”
沈青云微愣，旋即拱手道：“哪里哪里，是晚辈胡闹，而前辈有大量，不与晚辈一般见识。”
听到这般言不由衷的话，霍休无语。
秋落水听不出来，笑道：“平辈论交吧，落水祝道友修途精进，仕途远大。”
“啊啊，晚辈也祝前辈早日渡劫……不是不是，”沈青云连连摆手，告罪道，“最近说顺嘴了，前辈见谅……诶？大人，你拉我……”
霍休一拖二，带着沈青云楚星跑路时。
“秋落水”缓缓抬头，凝望眷顾她的苍天。
苍天之下，本该彻底散去的那丝劫云，仿佛被谁充气了一般。
仅仅抬头的时间，便扩散数十里方圆。
“秋落水”看看天劫，又看向沈青云……反复数次。
她想诅咒。
脑子空空的。
咒不出。
她想骂人。
心里空空的。
骂不出。
至于反抗……
天劫二来，早已把她弥天的雄心，劈成了渣。
一炷香后。
霍休一拖二返回天谴。
一刻钟后。
秦墨矩兄妹，霍休再临现场。
“她走到此地，说了两句话，天劫又来了？”
秦墨染放开神识，细细查找每一寸土地，边查边问。
想到抵达天谴时，楚星快要给沈青云跪下的样子，霍休心中直抽抽。
“和小沈说的内容，应该无关紧要吧？”
见霍休不与，秦墨染转头：“霍大人？”
“呃，正是。”
秦墨矩觉得不对劲，问道：“她二人说的什么？”
霍休正色道：“就是清清白白的相互道歉。”
秦墨矩点点头，俯视新遗址，牙齿都找不到半颗。
“墨染，可有所得？”
秦墨染不语，又走到第一次四境天劫的遗址下搜寻。
最后她抬头看天，又看四周……
折腾了半个时辰，她背皮渐渐发麻，颤声吐出二字：“夺舍。”
两位炼体大佬齐齐懵逼。
“夺舍？”
秦墨染点点头。
“秋落水渡三境劫不过盏茶，如何能引来四境天劫？”
“所以引来四境天劫的，只能是秋思。”
“秋思已死，如何再引？”
“除非第一次天劫前，她已分魂入落水体内潜伏。”
说到此处，她略作解释。
“分魂早入夺舍之体，能增加魂、体契合。”
炼体大佬齐齐点头，表示你说得对。
“秋落水渡劫初成，再连逢剧变，神魂不稳，更是夺舍最佳时机。”
“至于四境天劫为何再来……”秦墨染抬头望天，“怕是夺舍后魂体契合而致。”
从技术层面解释了四境天劫二来后，霍休脑海就开始翻腾，本就白的脸，又白了些许。
见霍休欲言又止，秦墨矩便道：“回去吧。”
沈府。
虎妞傲然趴地，右前肢举在半空。
小黑鸡、狗腿以及小九万排着队，依次路过虎妞，击掌。
“干得漂亮老大！”
“老大也能让少爷得偿所愿了！”
“叽叽，叽叽……”
虎妞淡然回应：“简单，毕竟没有成功二字。”
拍完一轮，首尾相接又是一轮。
正待第三轮，虎妞一个激灵起身，根本不敢回头，默默缩墙角去了。
小黑鸡和狗腿如遭雷劈，僵立当场，转身不能。
小九万初生，不怕母老虎，还张开小翅膀，为亲爹断后。
“身子不长，心也不长？”云倩倩骂道，“日后因果上门，看你死不死！”
骂完，云倩倩走了。
虎妞一个激灵，瑟瑟发抖。
周伯笑眯眯地比出大拇指。
百艺莞尔，明知夫人吓唬虎妞，也未上前解释。
“有老爷在，什么因果也落不到我们头上呢……”
启夏广场。
秦武三位大佬重临旧地。
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之下，霍休掏钱，买了三个大灌汤包。
三位大佬插管嘬汤。
“亏大了！”
“确实，这汤包根本不值八钱，哎哟我这心疼的……”
秦墨矩瞪了眼霍休。
霍休走出钱眼，笑道：“毕竟有三千多座炎焱阵了，陛下，不算亏。”
“也是，”秦墨矩好受不少，却又痛心疾首，“朕的翠庭湖，劈成了什么样！”
秦墨染莞尔，忽而眼前一亮。
“不若广而告之，以天劫湖重新命名？”
霍休深表赞同：“还得立碑大书特书！”
“甚好！”秦墨矩颔首，“撰碑一事，便交给……”
霍休心头一跳。
“墨染。”
秦墨染欣喜领命。
霍休大松口气。
待吃完灌汤包，三人分别。
进了公房，霍休立马召来沈青云。
二人互视了有一刻钟，霍休开口。
“小沈呐，打个商量……”
“大人尽管吩咐。”
“日后老夫但凡有什么喜事，送送礼就行了，”霍休笑得有些巴结，“至于祝福的话，莫说，都在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