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沈青云乱来,老臣这便去……”
秦墨矩摆摆手,若有所思道:“非也,节奏……还真是这体操的关键。”
霍休闻言,暗松口气,皱眉道:“但他这等于偷奸耍滑……”
“呵呵,要是旁人有可能,但他……”秦墨染温和笑道,“律部商铺经营得不错。”
霍休笑道:“老臣前几月就嘱咐过他,琢磨这般久,也该有点成绩,才不枉陛下看重。”
“仙转民三字,真是深得朕心,可惜……”
摇摇头,秦墨矩似不愿继续下去。
但可惜二字,又让他另一番心思涌了上来。
“朕听说,你收他为徒了?”
哟,连陛下都知道了?
霍休暗自欢喜,正欲开口……
侍奉国君两百多年的机敏,给了他一耳光,并让他清醒清醒。
“不对,陛下这语气……怎的有些幽怨,怕不是……诶?我去求他娘的!”
他心头一哆嗦,脸色也变了,开口更是错愕。
“收他为徒?是哪个混账王八蛋到处散布谣言,臣请陛下下旨彻查,还……还老臣一个清白!”
说到清白,霍休声音都有些哽咽。
也不知是委屈,还是气愤。
反正秦墨矩是当气愤来听,还劝慰道:“怕也是道听途说,爱卿莫要太在意。”
“嗯嗯,老臣,不,不在意……”
“不在意还磨牙?”
“老臣……修为精进,牙长个不停。”
待送走秦墨矩,霍休老脸就黑……白里透黑,煞气十足。
“狗日的景大嘴,还好当日老夫没正面回应……”
“哎,我的小沈啊!”
“哎,我的陛下啊!”
霍休情绪低落,是个人都看得出。
所以培训后律部第一次稽考生活会,开局就蒙上一层阴霾。
沈青云环顾众人。
霍休懒洋洋躺在圈椅里,表情怔怔,眼神空洞,嘴角微下瘪,似哭未哭。
吕不闲垂首阅读抄纸,似乎自我稽考,尚有可完善之处。
唐林盘坐于凳,双目微阖,一副贫道即将渡劫,人间事莫要扰我的模样。
麻衣一个头大成了两个,似乎自己写的,过了两日就不认识了。
拓跋天皱眉,略显紧张。
拓跋堑因选拔惨遭淘汰,此刻更是谨小慎微,瑟瑟发抖。
杜奎还在强装镇定。
廉战切齿,似在咀嚼稽考制的开创者。
“若是柳兄在此,必然云淡风轻,谈笑风生……”
沈青云如是想着。
吕不闲轻咳两声,淡淡开口。
“律部第一次稽考生活会,由我主持,小沈,你负责记录。”
沈青云点点头,执笔待写。
本就紧张的众人,听到这正经严肃的开场白,心头又是一激灵。
唐林都忍不住晃晃屁股,想摆脱不安。
“出席本次稽考的有律部通政霍休霍大人,律部经历吕不闲,唐林,律部判官沈青云,廉战……”
“律部副断事柳高升,其因公差……”
说到这儿,吕不闲微微一顿,看向沈青云。
见沈青云点头,他继续道:“便和殷大统领在罗午坊市补开吧,下面稽考会正式开始,本次稽考会,是稽考制推行以来的首次,诸位说的每个字都会记录在内,本次会议的主题,便是总结入职以来……”
“分别从思想、态度、能力、执行力、主观能动力、合作精神六个方面,结合事例剖析总结……拓跋堑,你先来。”
我先来的意思,就是我先死吧?
感受到同僚悲情的注视,拓跋堑吞吞口水,张嘴……
“再提醒一遍,”吕不闲推了推空气,“因为是首次,所以镇、仙二部会参考我们的会议记录。”
就是在整个禁武司面前裸死的意思吧!
拓跋堑感觉自己还没开口,就已像迎春楼的姑娘们,被剥了个精光。
见打头的久久不语,吕不闲也不催促。
说实话,让他第一个打头,他也发怵。
拓跋堑酝酿了半天,再次张嘴……
“我,我有罪……”
这么直接的吗?
众人听得汗毛直立。
沈青云麻了,开头第一句,他就不知该不该落在纸上。
“万一真有罪……会议记录不就是呈堂证供了?大人都救不了的那种……”
他不由看向吕不闲。
吕不闲居然还点点头:“非常好,看来你的自我剖析是深刻的,请继续。”
“是,我,我思想……龌龊……”
噗!
杜奎猛低头,喷了一口。
拓跋天脸色也变了,不可置信瞪着弟弟。
“他的稿子我看过,明明不是这样的……”
还有思想龌龊这玩意儿,是真能说出来的?
“你不替自己想想,都不替拓跋家考虑?”
一时间,他仿佛看到了,拓跋家列祖列宗的碑拔地而起,直飞天谴,欲行大义灭亲之举!
超然物外的唐林,耳朵也竖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觉得这稽制,简直不要太妙。
沈青云不得不阻止了。
“这真要记下来,拓跋堑就完犊子了……”
暗叹一口气,他举起右手:“吕经历,我申请会议暂停。”
见吕不闲点头,他看向拓跋堑。
“可不能空口白话,是要结合你办公事例来说明,所以……至少我想不出你干活如何能体现龌龊二字的,拓跋兄弟,斟酌斟酌吧。”
拓跋两兄弟闻言,都快哭了。
“回头定要请沈哥迎春楼常驻!”
有了沈青云的提醒,拓跋堑没有再把自己往死里整。
但剖析的力度……
唐林感觉至少堪比二境天劫。
拓跋堑说完,身上衣衫早已湿透,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古怪。
从入职官服逛青楼,到培训选拔被淘汰,他几乎每一步都走成了律部的反面教材。
“奇了,说完之后,感觉……反倒轻松了不少?”
“嗯,剖析的不错,”吕不闲笑道,“是不是感觉轻松许多?”
拓跋堑点点头,叹道:“如释重负。”
“不仅是总结经验教训,更是重新认识自己,这便是稽考的意义之一,”吕不闲看向拓跋天,“打架亲兄弟,你来?”
“行,我来。”
有弟弟垫底,拓跋天稳了不少,至少没开口就是我有罪。
但他剖析的力度,比弟弟更甚。
待拓跋天说完,吕不闲脸上笑意更浓,众人的心情,也轻松了些许。
之后是杜奎和麻衣。
杜奎剖析得一般般。
吕不闲一听就知道,这姐们儿还没打破孤芳自赏的围墙,却不动声色。
“我……”麻衣念了头一个字,就凑近沈青云,“沈哥帮我看看,这是啥……”
沈青云搭眼一瞧,俩眼里满是圈圈。
“麻衣兄,你这改了多少遍?”
“改了七八天。”
“就,就没想到再誊抄一遍吗?”
众人也听明白了。
改的单位都用到了天这个量词,可想而知改动量多大。
而这么大的改动量,全在一张尺开的抄纸上……
“至少剖析态度值得某些人学习。”吕不闲推了推空气,“那就即兴说两句,这样更真实。”
众人闻言,心头一个激灵。
怕不是第二次稽考生活会,就不准读稿子了?
麻衣说完,便是廉战。
廉战说得中规中矩,通篇充斥着谦卑。
“唐经历?”
就看不出我正在为天劫做准备吗?
唐林无奈睁眼,草草说了两句。
接下来,便是沈青云了。
沈青云搁下笔,没拿抄纸,两手十指交错搁桌上。
“根据这次稽考生活会的要求,我认真查找了自己在各方面存在的问题,并对其进行了深刻剖析,现将情况汇报如下,一,思想方面……”
这都能说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
“莪认为出现这些问题的原因有三点,一是坚定律法为本的自觉性不够强,二是严守律法的坚决性不够强,三是学习律法的主动性不够强……”
三点抛出,霍休的魂儿都被勾了回来。
“这是在作甚,听上去……怎的这般美妙动听?”
吕不闲更是开始动手抄……笔记。
“针对自身的不足,今后我将在通政大人和吕经历、唐经历的正确指导下,不断提高业务能力和工作水平……”
这绝对是马屁!
众人都听傻了。
“沈哥在自我剖析中都能羚羊挂角般夹个马屁?”
沈青云微微一笑。
“以上便是自我剖析,不一定深刻准确,恳请大家多提批评意见,我一定虚心接受,认真整改。”
说完,他提笔书写,把自己刚说的,再抄一遍。
众人沉默。
和沈青云的自我剖析相比,他们的啥也不是。
但转过头再琢磨……
廉战眼里,狐疑滋生。
“沈哥自我剖析玩儿得这么溜,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最后,吕不闲登场。
仗着十数年练就的硬功,哪怕是照着沈青云的标准答案现改,他也做到了滴水不漏。
当他说完恳请大家多多批评后,廉战针对沈青云的狐疑就消褪了不少。
“不是沈哥一枝独秀,怕是二人狼狈为奸!”
正如是想着,吕不闲声音响起。
“好了,自我剖析结束,”他微微一笑,“下面是提批评意见了。”
重头戏一来,众人心头再惊。
“这才是稽考制的恶毒之处!”
“娘的,自己剖了别人剖,不当人了!”
“日后定要注意同僚关系!”
“同僚还好,批评上官不找死吗?”
……
提批评意见,依旧是方才的顺序。
拓跋堑的脸色,肉眼可见黑了起来。
“这回,只能献祭亲哥哥了!”
拓跋天被弟弟意味深长看了眼,先是一愣,随后就捏紧了拳头。
“我要批评拓跋天!”
看到这里,霍休非但不委屈了,还险些乐出来。
“拓跋天阴奉阳违,逛青楼事件后,又去了……五次!”
漂亮!
众人在心里拍巴巴掌。
霍休更是不当人了,指示道:“拓跋天,别人提的意见你得笑着接受,都是为你好,你说呢?”
“大人说的是,”拓跋天牙都咬出血了,转过头给弟弟笑了个,“我接受你的批评,吕经历,下面是不是该我了?”
“嗯。”
“我要批评拓跋堑!”
噗!
杜奎又喷了一口。
“拓跋堑比我多去了至少八次!他以为我不知道,次次都从我这儿拿的银子,我会不知道?”
见两兄弟都开始撸袖子了,吕不闲敲敲桌子:“虚心接受!你二人还要批评谁?”
“没了,就他!”两兄弟互指。
吕不闲也不勉强,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
接下来……
杜奎批评拓跋两兄弟,说的比两兄弟互怼还狠。
两兄弟互视一眼,嘴角同时扯出一丝——感谢杜奎让亲兄弟重归于好的弧度。
麻衣耿直,闷声批评唐林自由散漫,唐林给他笑了个。
卑微廉挑了半天……
“吕经历,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推那么一下?”
沈青云瞥了眼廉战。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拓跋堑更是险些乐出来。
“这那里是卑微廉,分明是铁头廉啊!”
吕不闲也被批得愣住,良久道:“十多年的习惯,我尽量,唐经历?”
被批评的唐林,当即笑道:“我要批评麻知事,有以下十几点,一,素养差,这么大还写错字,二,不务正业,活没多干,钱没少赚,三……”
沈青云绷着嘴,边记录边摸鼻子。
“这会开的,真是意想不到的快乐,下次我还要回来参加!”
等麻衣被批得面红耳赤,唐林才罢休:“暂时先说这么多吧。”
听上去,好像还有几十条?
船新版本的唐林上线,让众人记忆深刻。
终于轮到沈青云,众人正襟危坐。
沈青云搁笔,环顾众人。
“诸位同僚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只是个别地方有待改善。”
“比如拓跋堑,选拔第二场,有占便宜的小心思,结果南辕北辙。”
“拓跋天时常照顾弟弟,出发点是好的,有时却也掩盖了他的缺点,不利于他成长。”
“麻衣……”
……
“唐经历初入世俗,性子虽说淡泊,但进步大家都看在眼里。”
所谓的进步,怕不就是批评麻衣的那十几点?
众人连连点头,纷纷暗赞沈哥水平高。
“人批了,问题指出了,还不红脸,啧……”
不过,见沈青云说完唐林就不说了,知情者难免忍俊不禁。
“沈哥提的稽考制,他都不敢批评上官……”
也是,死法那么多,凭什么非得自己作死?
吕不闲稍作犹豫,正要开口续上……
“说了半天,没人批评我?”霍休不乐意了,“那稽考制不就成了摆设?上官也不可能十全十美嘛。”
众人瑟瑟发抖。
“小沈,你来。”霍休扬扬下巴。
众人愣住,沈哥这是得罪大人了?
沈青云皱眉半晌,方才开口。
“那属下也说说大人的缺点……”
还真敢说!
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初登花轿的霍休,心头也不免发虚。
“大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爱惜身体,日理万机,呕心沥血,平日却只是粗茶淡饭,身为炼体大修,一年吃的精食都屈指可数,在家更是节俭,诸位同僚,可能你们不知道,大人府上一年肉食,就只是半只猪啊,每每思及此事,我都不免怆然而涕下……”
众人听得只觉天雷滚滚。
下一刻。
“诸位……”
众人回头,就见唐林面色惨白,一脸苦笑。
“唐经历,你……”
唐林看了眼沈青云,无奈道:“我,我的天劫,提前来了。”
众人呆滞良久。
随后唰唰唰转头凝视沈青云,心里直呼好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