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三刚想踏入赵家,却又突然把脚缩了回去,叹气道:“我昨晚想了一晚上,还是决定要走了,我倒不是怕死,我是担心我家竹兰。”
“这举目无亲的,你们打算去哪里?”
“我打算去投奔我的姐姐,你们呢?眼看这日本鬼子就要来了,你们还不走吗?”
“我们也想走,可我家老爷子的犟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不走,谁又能劝的动他?”周氏着急道。
赵老三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听说有人到你们家闹事,没事吧?”
“没事。”
“滁县都传遍了,说你家被乞丐抢了,哎,这兵荒马乱的,真不让人安生啊!”
“是啊,连乞丐都成了强盗,这世道还有什么盼头。”周氏一阵悲切。
“只要人平安无事就好,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以后还可以挣回来。”赵老三又看了看周氏,似有不舍,又似十分决绝地道:“那你们不走的话,我就不等你们了。帮我转告赵老爷,就说我赵老三先走一步,请他老人家多多保重!”说着拉过竹兰,头也不回地走了。不一会儿,赵老三穿着他那件泛白的破袄消失在了逃难的人群中。望着渐行渐远的人群,周氏陷入深深的迷茫。过了良久,才将院门轻轻关好。
这两天,滁县百姓逃的逃,散的散。到了夜晚,街上除了几个从战场上败下来的残兵散勇外,竟连一个百姓都看不到。
周氏又将院落、房舍打扫了一遍,好不容易从柜子里搜出了半袋面粉。想到昨天家里的粮食还堆积如山,今天就只剩下了这唯一的半袋面粉,顿时百感交集,悲不自胜,便用这半袋面粉做了几个馒头端到赵广民的床前。叫了许久,赵广民也都不肯起床。周氏只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直到双脚都跪麻了,赵广民才缓缓起身,抖着羊须道:“去打盆水来,我要洗头。”
周氏服侍他多年,知道他每天都有洗辫子的习惯,早就备好了热水。于是舀来热水,扶着赵广民坐到烛下,再将他那早已雪白的头辫散开放到盆里,用水轻轻揉洗起来。
直到这时,赵广民的语气才缓和下来,道:“阿梅,你还记得你刚嫁到赵家的时候吗?那时候我们家在县城东郊有良田三百亩,每年收的佃租吃都吃不完,家里的丫鬟仆人都有好几个,滁县谁不知道我们赵家。那时候我们还嫌弃你是乡下女人,不愿意迎你过门呢!嘿嘿,可你再看看现在,我们家除了这几间旧房子以外,还剩下什么?”
“爹,这都是儿媳的错,是儿媳不孝!”周氏愧疚道。
“不,这不是你的错。在我七岁那年,有个算命先生就替我算了一卦,说我幼年丧亲,中年丧子,晚年丧财。现在都一一应验了,说来说去,这都是我的命。我命里有此劫数,又怎么能够怪你。”
周氏安慰道:“江湖骗子的话哪里可以当真。以前有个看风水的还说我是乞丐命呢,可我嫁到赵家这么些年,有吃有喝,好多人都羡慕我呢,要是这样也叫乞丐命,那我下辈子也想这样活。”
赵广民一声笑道:“阿梅啊,还是你最懂事,那爹再问你,打你嫁到赵家,我这辫子一直就是让你在洗,这么多年,你觉得苦么?”
周氏回道:“不苦,这都是儿媳该做的,儿媳还怕您嫌我手笨呢!”
赵广民终于又笑了,道:“这就对了,想当初你娘想给我洗,我还骂她没资格呢!你娘为此还经常找我哭闹。现在想想,我真该让她给我洗上几次,也不枉她嫁我一场。”说罢突然悲戚起来。
周氏有句话本来早就想说,但是一直不敢开口,此时见赵广民言慈心软,便大着胆子道:“爹,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现在都民国了,你还留这么长的辫子,就不怕热吗?”说完,赵广民突然沉默了。
“爹,爹……”周氏见赵广民半响不说话,连忙叫他。
就在这时,凳子上的水盆被“咚”的一声打翻在地。
“混账,混账!我看你也没有资格洗我的辫子了!对对,你没有!”赵广民突然大发雷霆。
周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怕赵广民责罚,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赵广民对她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喝道:“什么叫民国?民国就可以无法无天吗?阿梅,实话告诉你,朝廷迟早有一天会打回来的,到时候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们这些造反派都是会被杀头的。”
周氏迟疑道:“爹,你说的是真的吗?清庭都灭亡二十多年了,还会打回来?”
赵广民更加愤怒起来道:“灭亡?呸,朝廷只是权宜之计,皇上,皇太后都还好好的,凭什么敢说我们灭亡?”
“可是……”
“好了,别说了!你给滚吧,现在就滚,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赵广民声嘶力竭。
周氏不敢再顶嘴,忍着痛捡起水盆躲到了屋外。
“我算是看清你了,你跟你那个死鬼丈夫是一伙的,你们都是反动派,你们这两个不忠不孝的东西,迟早要遭天打雷劈……”屋内赵广民还在怒骂不断。
周氏早就习惯了赵广民的脾气,虽有委屈,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苏小怜闻声赶来,见爷爷正在大发脾气,便问周氏:“妈,爷爷怎么啦?”
周氏摇了摇头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苏小怜见周氏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伤心道:“妈,爷爷又打你了吗?”
“习惯了,没什么。”周氏说着又到厨房里打扫起来。苏小怜用冷水给周氏敷了会儿,安慰道:“妈,还疼吗?”
“不疼了。”
“妈,爷爷的脾气越来越大了,我有时候真的很害怕他。”苏小怜向爷爷的房间看了一眼,小声道。
“有妈在,不要怕,妈会保护你的。”周氏突然大着声音,好像是说给赵广民听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