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樉深感无力,他与朱元章两朝天子,风格迥异。
洪武朝苛待官员,俸禄极低,严刑峻法,依旧不能阻止贪腐大军。
他建元朝国力强盛,府库充足,连年丰收,俸禄翻倍,补贴多样,依旧有很多官员贪腐。
最要命的后宫宠妃及其家人带头搞钱,败坏国家法度。
不处理,风气便会越来越坏。
处理,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旁的不说,若把邓氏废掉,太子从情理上没法接受。
大臣们为了太子的地位稳固,怕也不能同意吧!
可废不了皇后,还处理不了一个宠妃吗?
朱樉当即命人连夜提审李洪邦,彻查盗卖常平仓粮的事。
到了此刻,李洪邦依旧狡辩,妄图蒙混过关。
劝丁智深莫要自误,得罪了皇贵妃,当心没有好下场。
延安府衙大牢内,坐在椅子上的丁智深冷笑一声,“皇贵妃?这次,是救不了你了!”
被绑在刑具上的李洪邦一惊,“你这话,什么意思?”
丁智深笑道:“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其余的就不好多说了,莫要做无谓的顽抗,除了让你多受点苦,没别的好处!”
李洪邦不住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
“不可能?你马上便知,是否可能了,用刑!”丁智深说罢,有锦衣卫的校尉提着鞭子上前,啪的一声,狠狠抽在李洪邦身上。
白色的囚服瞬间出现一道血痕,已享福多年的李洪邦发出非人一般的惨叫。
“啊,疼疼,疼!快住……啊!”
不等他说完,又是狠狠一鞭子。
噼里啪啦很快打了十鞭,疼的李洪邦脑仁要炸了一般,嘴里更是不住的说,“不可能,不可能,我妹子是皇贵妃,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丁智深冷笑,“不知死活!”
冲左右人说道:“继续打,打到他肯招为止!”
说罢转身往外走,身后则继续传来凄惨的叫声。
丁智深说是打到招为止,实则不敢真把这位弄死。
提审前已经说好了,最多先打五十鞭,看看情况。
可这位只熬了不到三十余下,便扛不住了。
求着要见丁智深,表示愿意招供。
“怎么,非得挨了鞭子,才肯说?我还想把这里的刑具,都给你用一遍呢,你也不中用啊!”
李洪邦喘着粗气,红着眼睛哭腔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妹子是皇贵妃啊!我就弄点银子,没做残民害民的事!”
“我呸!”丁智深狠狠啐了口,“弄点银子?你一个父亲早逝的破落户,仗皇贵妃娘娘的势,才几年光景,就弄到三百万两,这其中有多少民脂民膏,有多少人因为你家破人亡?”
李洪邦声嘶力竭,大吼道:“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皇亲国戚,哪有不犯错,不捞钱的?凭什么针对我,不就因为咱的外甥不是太子吗?他若进一步,你们才是奸佞!”
丁智深无语了,确实是这么个情况。
烟草贪腐大桉爆发时,皇上亦有彻查的心思,可根源在皇后,受影响的是太子。
朱樉便查不下去了,反腐没问题,但不能把皇家正统反没了。
邓氏敢无法无天,根源在于有个好儿子。
李婉儿的儿子不是太子,差的便不止一筹了。
朱樉这次是下了决心,就算最后要废掉宠妃,亦要好好查上一通。
他定下基调,丁智深才敢对李洪邦用刑的。
未料此人侵吞国家财物,被查了反觉委屈,真是叫人无语啊!
看了眼旁边的校尉,厉声道:“瞅什么瞅,他这样还不抽?”
校尉被骂的一脸懵,心里琢磨他说的没错啊!
可上司恼了,只得从命。
手中鞭子抡起来,“啪啪啪”连打了三下,疼的李洪邦龇牙咧嘴,不住求饶。
丁智深摆手,上前几步笑道:“还觉得委屈吗?这下能好好说不?”
“我说,我说!”
李洪邦哭着道,旋即把这些年作奸犯科、侵吞财物的事,一五一十细细道来。
丁智深听罢,只觉触目惊心。
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朱樉最信任的情报头目之一,知道太多龌龊事。
可人手有限,好多皇亲国戚也是监控不到的,更不用说他们做的恶事。
丁智深真没想到,贵妃的堂兄,一个连爵位都没有的人,却在陕北有这么大的势力,能做出这么多坏事。
录了口供后,丁智深忙送到朱樉手中。
后者只瞧了一半,便忍不住了。
“为何没人告官?他做了这么多恶事,为何传不到长安?”
丁智深战战兢兢道:“这里的官吏大多与其同流合污,百姓上告就处理百姓,慢慢的也就没人告了!”
朱樉眼睛有些红,厉声道:“长安那边,为何没得半点消息?”
丁智深迟疑,“云川候(国舅李洪伟)……!”
“不必说了,你亲自跑一趟,回京把李洪伟下狱!”
“陛下,臣若走了,您这里?”
“嗯?”
见朱樉发火,丁智深不敢再说,带一队人马回京不提。
在说朱樉,命刑部、大理寺官员继续彻查李洪邦,以致陕北大半的文官、武将被下大狱,查出的问题,也是越来越多。
形势如此,朱樉哪还有心情继续查访,带领大队人马低调回京。
乾清宫,朱樉唤来邓氏,很认真的说:“朕问你,朝廷所修的那些直道,你的人可有私设关卡,收取费用的?”
邓氏夸张道:“妈呀,瞧您说的,臣妾哪能做那事,拦路收钱,那不成劫道了吗?咱随便卖点烟草,钱就出来了,花都花不完的!”
朱樉大怒,“你还挺骄傲是吧?”
邓氏忙低下头,“臣妾不敢!”
“不敢,我看你们的胆子,大得很!莫要以为有太子求情,便能高枕无忧!”
邓氏依旧低头,娇声道:“臣妾,不敢!”
见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朱樉也懒得骂了。
将邓氏赶走后,朱樉下旨,命刑部彻查各地直道设卡收费事宜,命户部、大理寺联合查处各地常平仓存存粮情况。
意外,不出意外的发生了。
北平、襄阳、开封等多处常平仓发生火灾,救无可救。
朱樉暴怒之下,命人将三处粮仓的官员,全部下狱。
这其中或许有冤的,但估计也冤不到哪去。
整个建元六年,大明王朝的主基调就一件事,那便是反腐。
最大限度的反腐,曹国公李景隆,因为参与盗卖常平仓库粮,烧毁粮仓、设卡收费、贪污军需、贪污烟草利税等多项罪名,被朱樉处决。
旨意颁布时,满朝文武都惊呆了,未料朱樉会这般狠辣。
那李景隆可不仅仅是公爵,更是朱樉的表侄,还是早早投靠过来的朝中大将啊!
居然会因为贪腐而丧命,着实叫人想不到。
第二个倒下的户部尚书傅友文,此人执掌户部多年,根深蒂固,势力极大。
这些年参与了诸多战役的后勤工作,抄出的家产总数,高达一千三百万两!
结果公布时,满朝文武都懵了。
一千三百多万两,可抵得上洪武朝一年税赋总收入的一半了,绝对的富可敌国啊!
需要多提一句的是,傅友文这一千三百万两的家产,不全是贪污来的。
准确的说,他贪污的钱财,只能算个零头。
这当中大部分钱财,都是傅友文想法“赚”来的。
虽说朝廷建设各种大工程,需要征发徭役,可各种物资还是需要用钱购买的。
更何况朱樉这些年,一直在推行采购,其结果却是傅友文等官员勾结在一起,专门做朝廷的生意。
朝廷缺什么,他们便“生产”什么,高价卖出后,钱也能很快交割。
除此之外,他还承包矿山,建各式作坊,在直道上设卡收费,开设车马行,青楼、酒肆、赌坊,当铺、钱庄、田庄。
这老小子打着开发东北的名义,跟朝廷申请土地,在东北地区建立大型农庄,每年所获的粮食收入,便有七八万两。
傅友文这家伙,算是把他的权力用到了极致,以致短短数年便积攒出偌大的财富。
更令朱樉扎心的是,傅友文在洪武朝时,真没有太多资产。
一来当初只是户部侍郎,有尚书管着。
二来洪武朝时,大明没这么多财富,他想敛财也没那便利条件。
如今是弄到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却没命花这钱了。
朱樉将傅友文贬为庶人,押入刑部天牢,只等秋后问斩。
户部,新任尚书夏原吉,为人清正,做事兢兢业业,可在一众书吏看来,不及傅友文远矣。
这些人私下谈起傅友文,都觉傅大人爱护属下,宽宏大方,是难得的好人。
至于说能搞这么多钱,大伙觉得主要还是有本事!
贪腐什么的,就纯属倒霉了!
“要我说,没准是万岁爷,觊觎傅大人家产,才弄出这些事!”
长安城,一处青楼包厢内,几名低级官员聚在一起边喝边聊。
另一个道:“不至于吧,如今朝廷岁入极多,会差这点钱?”
“这点?那可是一千三百多万两啊!你才赚多少,会觉得一千三百万两银子少?”
“这不,朝廷岁入多嘛!”
户部江南清吏司主事毕奇功侃侃而谈,“那你们是不知道,朝廷现如今,花银子有多狠!”
其余几名官员,是毕奇功的同年,不知朝廷的财政情况,是以都很好奇,纷纷询问。
毕奇功叹了一声,道:“要说当今万岁爷,确实宽仁,那徭役制度都一千多年了,哪朝不用啊?到这废了!
你们知道,废了徭役后,朝廷每年要多花多少钱吗?”
众人摇头,毕奇功伸手比划一下,“八百万两啊,知道这笔钱能做多少事,养多少军队,造多少枪炮吗?就因为怜悯百姓,八百万没了!”
众人纷纷点头,也觉朱樉确实仁慈。
毕奇功继续道:“皇上还减免田赋,去年减免额度高达两千万石,差不多有九百万两啊!”
众人继续点头,“确实爱民如子啊!”
却有人反驳,“皇上如今,是把草民当亲儿子,拿咱们这帮读书人当养子啊!”
众人继续点头,却不敢做声。
建元朝虽没有文字狱,可非议皇上,仍是不小的罪过。
这些人听着过瘾,却不敢大声附和。
然毕奇功胆子大,随口评论:“还挺贴切,也确实如此啊!对穷鬼各种优待,却收读书人的税,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是啊,真是倒反天罡!”众人摇头叹息。
有人道:“傅尚书,现在如何?”
毕奇功道:“在天牢里待着,能好到哪去,等死罢了!”
“哎,可惜了!”有人幽幽叹息。
……
天牢内,前户部尚书傅友文,躺在一间还算干净、整洁的监室里,忽听外面脚步声响,似乎来了很多人,不由一愣。
忙起身去瞧,见丁智深穿着飞鱼服,带一众校尉赶来。
“傅友文,你的刑期到了,准备上路吧!”
“啊,什么?这就到了,不是要等秋天吗?这还有……!”
丁智深上前一步,朗声道:“皇上念及你从前的功劳,决定网开一面,给你留个全尸!”
“我!”
傅友文在这瞬间,竟有哭笑不得之感,把他由当众处决改成自缢或毒酒,确实给了留了一丝体面。
问题是现在距秋后还有三十多天呢,就这么没了,也太憋屈了!
旋即苦笑,心里道:“千万家产都被充了公,还计较那二三十天,有意义嘛!”
旋即拱手,冲丁智深道:“如此,便请……!”
傅友文本还想说几句场面话,做个绝命诗什么的。
可到了这时候,脑子都是空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打颤,哪里还能说个囫囵话!
丁智深却懂他的意思,拱了拱手道:“傅大人放心,肯定会让你体面的!”
“多,谢!”
傅友文勉强说出这俩字,人就瘫了,怎么拽都起不了的那种。
丁智深无奈,只能用白绫先将其勒死,再挂到房梁上。
毕竟皇上给出的死法是自缢,丁智深不敢抗旨啊!
弄好一切后,丁智深回宫复命。
“禀万岁爷,傅大人,去了!”
“可曾,遭罪?”
“不曾!”
“那便好,将其厚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