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金陵的一处官道上,数辆豪华马车如长龙一般行驶,而在马车队伍前后与两侧,更有数千锦衣卫和东厂番子。
能被厂、卫一同保护的,自然是大明王朝的第二任君主,建元帝朱樉。
话说登基之后,朱樉有过一阵迷茫时光。
原因嘛,有点类似于突然得到梦寐以求的,一时间失去了目标。
其次是他忽然觉得,无论将这个国家建设的有多好,终究只是少数人的盛世。
况且无论他如何改革,也很难跳出历史局限性,而这世间又哪有万世不易的王朝啊!
情绪低落了几天之后,他又重新鼓舞振作了。
既然穿越到这里,更有“万里江山图”,还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不说为所欲为,总要做一些事啊!
更何况,所谓的洪武盛世,亦有很多弊端,不说拨乱反正,一些被无辜牵连的人,总是要平反的。
而第一个被平反的,是李善长的长子,原驸马都尉李祺。
李祺娶的是朱元章的长女临安公主,这二人于洪武九年成婚。
到洪武二十三年,李善长全家七十余口被灭。
仅有李祺则因驸马身份幸免于难,与公主阖家被流放到江浦。
朱樉做太子时,纵然颇受恩宠,一些事也是不敢胡乱进言的,尤其是涉及胡惟庸、李善长这样的大桉。
他那时也只是暗中接济,让妹子一家,过的不那么差而已。
等他登基以后,没几日就下旨,命临安公主与驸马李祺返回金陵。
赐还了原本的府邸,又发了许多赏赐,不过韩国公的爵位就算了。
把人一家七十多口都杀了,再让李祺子孙做勋贵,没准暗暗怀着仇恨。
就让他们一家安享富贵,子孙后代就做个普通人吧!
而朱樉平反的第二道旨意,是给他的大舅哥邓镇的。
邓镇因娶了李善长的外孙女而被杀,更被夺了祖传的爵位,无论怎么讲都说不过去。
朱樉登基没几日便下旨,追封邓镇为“许国公”。
至于他生前的爵位申国公,则由在东北经营皇庄的邓源继承。
旨意送达时,在松辽平原领人开荒种玉米的邓源喜极而泣,当晚赏赐“佃户”酒肉无数,一同欢庆。
朝堂之上,百官见朱樉为受“李善长桉”牵连的人平反,可谓激动万分,一时间奏疏无数,都为自己的亲卷、同乡、朋友上书。
朱樉自然是瞧不过来的,命新任内阁主持这项工作。
当然,最终的名单,还是要他审核的。
除此之外,朝廷还有很多问题,如宝钞滥发、百官俸禄过低,贪腐,军户制度……。
细细数来,洪武朝的问题着实不少,只是处于国力上升期,还危害不到政权。
可要再过几十年,就积重难返了。
对于具体如何改革,朱樉还没有着手,反倒做了一件令百官惊讶万分的事。
那就是实地调研,走遍了应天府所辖的上元、江宁、句容、溧阳、溧水、高淳、江浦、六合八县。
所到之处,百姓们的日子过的,只能说尚可。
基本可以做到温饱有余,却也仅此而已了。
大明的百姓,种田纳粮,服徭役,吃饱饭,便是太平盛世了。
至于其他的,不敢想。
这时代,百姓出行需要路引。
所谓的路引,顾名思义指的是老百姓出门所需的通行证。
这是一种纸质凭证,采用半印堪合,就是路引上有一半印章,官府的存档里有另一半印章。
官民申请到路引后出门办事,结束后需拿看路引去官府比对堪合,才算完成一次合法出行。
对于这时代的官民而言,已经习以为常。
可对具有现代人思维的朱樉,仍觉难以想象。
其实,早在战国时期,人们出行时就需要携带官方出具的出行证明。
从汉朝到唐宋,再到明清,古代的“通行证”经过多次变化,但核心目的都只有一个,将百姓束缚在土地上,便于管理,利于稳定。
若放开路引政策,百姓得利,却会极大增加朝廷的管理难度。
回京的路上,朱樉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到底要不要放开,反复思量也难下决心。
行至一处驿站时,整个队伍暂时歇息。东厂、锦衣卫的人,将整个驿站团团围住,里里外外的检查,确定真的没有危险时,才将朱樉请下来。
曹锦带着人,亲自泡了一壶好茶,更拿来带着的点心,送到皇上跟前。
朱樉喝着茶,吃着点心,脑子里想的还是改革的事。
瞧见一旁护卫的丁智深,冲其招了招手。
后者忙走过来,“万岁?”
“坐!”
“微臣不敢!”
“让你坐你就坐!”
“哎!”
丁智深闻言坐下,却只有一半屁股坐在凳子上,腰板更是挺的笔直。
“你觉得,路引制度,如何?”
丁智深闻言一愣,旋即道:“我觉得,还挺好的,对朝廷而言,没有了流民之祸,征税更加容易。更何况,很多百姓一辈子都去不了几次县城,更不会远行。有没有路引对他们而言,都是没区别的。”
朱樉呵呵一笑,“是啊,有没有路引,对他们来说,都没区别。那你说,对于有远行需求的人,有没有路引,对他们来说,有区别吗?”
“那肯定……!”
丁智深哑然,要说明朝时期,有远行需求的,多半不是普通人。
这个时代出行可不易,有可能遇到山贼、恶霸、污吏、野兽,哪一个都有可能要了人命。
能出去远行的,多少有些实力与关系,路引肯定是能搞到的。
对于这些人来说,有跟没有,区别也不大。
要说这路引最大的好处,是朝廷能据此查到一些人的出行记录。
对于那些作奸犯科违法的人,查起来更方便。
随行的华盖殿大学士解缙闻言意动,出声道:“陛下,臣以为,路引制度用处不大,却需要在全国各处水陆要道设立大量巡检司,增加朝廷负担,倒不如一并废除。”
新任左都御史景清闻言,气的吹胡子瞪眼,“解大绅,无耻,怎可如此蛊惑圣上?尔要祸乱天下不成?”
解缙被骂的并不尴尬,因为他瞧出朱樉有取消路引,甚至裁撤巡检司的心思。
过去刚入仕的他,还曾上书一封“太平十策”,想要为国家建言献策。
如今,却只想揣摩圣意,落实皇上的想法。
做事先做官,若连官位权力都没有,如何为朝廷做事啊!
“景大人莫要激动,我只是提个建议,采纳与否,还要圣心独断。不过,以解某观之,路引这东西用处真不大。能约束一下普通百姓,他们却没能力远行。至于士绅商贾,亦不过是麻烦一下,多道手续而已。”
景清激动道:“历朝历代,皆有逃兵,若无路引、巡检司,军户逃亡怎么办?一旦军户大量逃亡,朝廷可就危险了!”
朱樉忽然道:“若军户大量逃亡,只能说明,是朝廷的军制出了问题,如此说来,这路引制度,确实无太多益处。”
景清闻言焦躁,瞧朱樉的眼神,也露出一丝不解。
皇上这是怎么了,废除路引制度,明显对朝廷统治不利啊!
“皇上……!”
朱樉却抬手道:“不用说,朕自有决断!”
“皇上!”景清已经哭了。
朱樉瞪眼,后者只能将话忍住。
在历经洪武朝三十多年的高压统治下,大明的皇权到了一个顶点。
纵然明知朱樉更加宽容,可百官依旧不敢太过直言。
如这次出行,可以说是人人反对。
但朱樉说了要走时,百官们也就不拦着了。
“我知道,尔等一心为国,却也要好好思量,何为国,又是谁的天下!”朱樉语重心长道。
解缙立时接了句,“自然是天下人的天下!”
朱樉笑了,看向窗外,缓缓道:“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百姓生于天地之间,不是就为了来给朝廷种田纳粮、服徭役的!”
景清不解道:“种田纳粮,服徭役,古来有之,天经地义啊!”
他真是有些无语,皇上这是怎么了,这天下是你的啊!
朱樉呵呵一笑,“总有一天,我要这天下的百姓,都不需要纳粮,更不用为朝廷服徭役!”
这些别说景清,连解缙、曹锦、丁智深这些心腹,也都懵逼了。
他们实在是想象不到,种田不纳粮,那朝廷收什么,钱从哪来啊!
若百姓都不服徭役,很多工程怎么做啊!
可如今的解缙,就是不同以往。
心里极度震惊,却笑道:“陛下当真为古往今来第一仁义天子,您在西安府时便高价雇工,令百姓得利。臣相信未来的大明,亦有陛下说的那天。却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实现?”
朱樉道:“若想到那天,自是极为不易的,还需诸位一起努力!”
景清听了,只好跟着道:“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托!”
旋即苦笑:“陛下,虽说如今烟草的收益逐年提高,可要说取代田赋,还不现实。而新盐法施行后,盐价大跌,百姓是得利了,朝廷在食盐方面的利益,也都没了!”
朱樉笑,“没了便没了,那东西本就没多少价值,大海之中无穷无尽,若非历朝人为管控抬高价格,如何会令百姓吃不起?”
丁智深颇有感触,“从前的盐价真的是太贵了,我小的时候,家里常年吃不起盐,记忆中的食物,几乎都没啥味道。若非总饿肚子,压根吃不下去。”
曹锦也是苦出身,分享感言:“谁说不是呢,咱家小的时候,父母也常常为买盐发愁。如今的百姓真是有福气,活在圣上治下,才有这样的好日子!”
朱樉摆手,笑着道:“行了,我知你们都有真知灼见。回去之后,都给我写一封调研报告交上来,要写的深刻一些。”
丁智深瞬间傻眼,苦着脸道:“陛下,臣,臣不会写文章啊!”
朱樉道:“你不会,不会找个师爷吗?把你的感想说出来,让他润色便是!”
曹锦心里道:“这个主意好,咱家原本还想着回去找个猴崽子,帮咱把什么调研写出来,这么说的话,咱也可以请各读书人啊!”
景清却道:“臣这些时日,跟随陛下走访各县,感触极深。回去之后,定会交一封调研奏疏上来。”
朱樉呵呵一笑:“朕相信,以你的才学,必然能写出令朕眼前一亮的东西!”
解缙见朱樉心情不错,笑着问:“却不知,陛下想看什么样的调研报告?”
一副你想看啥,咱就能写出啥的模样。
朱樉道:“自然是你有感而发,针砭时弊的东西啊!”
解缙闻言,心里有些小激动,“什么都能写?”
“当然,朕向来不以言获罪,诸君可以解放思想,若有拿不准的,亦可在一起讨论。”
解缙当即跪下道:“陛下,臣请废止宝钞!”
一旁的景清愣住,旋即跪下,“臣,亦请废止宝钞!”
原本的历史中,朱元章为了推行宝钞的流通使用,制订了严苛的律法措施。
如禁止金银流通,大额交易禁止使用铜钱,对伪造宝钞者处以斩首的极刑等。
可由于不加节制的发行,导致宝钞贬值极为严重。
不仅百姓的财富缩水严重,就连官员们也深受其害。
因为朝廷好多时候发俸禄,是按比例发放一定宝钞的。
这个时代,因为朱爽开采出大量的金银,朝廷并未完全禁止金银流通,于宝钞发行亦能克制一些,但还是造成一定程度的通货膨胀。
对于家庭出身较好的官员而言,危害没那么大。
可对景清这种原生家庭极为贫寒的京官而言,宝钞不断贬值呃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虽说受朱樉重用后,得了许多赏赐,日子也好了许多。
然京中尚有很多廉洁清贫的官员,因为宝钞之故,过着极度清贫的日子。
这会有机会,自然是要极力劝朱樉废钞。
“宝钞一事,关乎天下百姓,不可一言而废。且等回了京师,于朝堂之上,命一众大臣共议吧!”
“吾皇,圣明!”景清激动的跪地叩头,一旁的解缙瞧了,亦不能落后啊,也忙跟着磕头。
曹锦、丁智深见状,哪敢不跪。
随行护卫的东厂、锦衣卫,也全都跪下了,大声道:“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