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三是一名轿夫,在朴日升大人家中当差。
之所以叫祥三,是因为朝鲜的底层百姓没有姓氏。
在这片土地上,平民开始获得姓氏,要迟至大明晚期的壬辰战争以后。
由于大规模战乱导致人口流动和户籍遗失,庶民和两班身份发生模湖和混乱。
一些庶民借机模彷两班贵族,开始拥有姓氏。
而随着朝鲜科举制的发展,要求参与者登记姓氏,也进一步加速了姓氏的普及。
到19世纪,朝鲜半岛的平民才开始普遍使用姓氏。
而在此时,姓氏还是两班贵族才能拥有的。
然而这一日,已任汉城通判的朴日升,从府衙出来后,便一直阴沉着脸。
回到家中不久,命管家向一众下人宣布:王爷命所有百姓在三十日内重新登记户籍,没有姓氏的要取姓。
一众下人闻听,可谓又惊又喜。
毕竟上千年来,姓氏一直是贵族才能拥有的。作为底层的庶民、贱民,哪能拥有姓氏啊!
旋即,这些人便陷入幸福的苦恼中,到底姓啥好?
父子之间要不要用同一个姓氏?到底是爹随儿子,还是儿子随爹?
毕竟这些下人,好多都是从乡下来的,回家一趟不易,光是盘缠一项就是不小的花费。
更何况目前还有零星的叛乱,纵然是汉城附近,也不太平。
至于说写信,他们也得能认字,家中的父母也得能认字才行啊!
“祥三哥,你想好姓什么了?”夫人的贴身丫鬟春福瞧见祥三,低声问道。
“听说,第一个攻入汉城的天朝将军姓王,所以,我想姓王!”
春福道:“那我随你,也姓王!”
祥三闻言,望着美艳的春福心跳加速。
他是汉城周边农户家的孩子,可在这个时代,底层的百姓只有少量的土地。家中孩子太多,地根本不够种。
至于说租乡绅的土地,一来租子实在太高,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去了吃用几乎不剩什么。
更要命的是,即便是这样也有好多人租不到土地,只能进城想法子。
可在城里也不好混,最有前途的是自宫以后当太监。
话说元朝早期是没有宦官的,南下灭宋后,将连同皇族在内的千余人押解北上,当中便有大量的宦官。
而元朝皇帝在接受宋朝宦官的周到服务后,发觉还不错,进而便习惯了。
可随着宋朝的宦官随着时间老去后,大元的宫廷之内开始缺太监。
一来是因为汉人不愿净身进宫,再者当时蒙古宫廷的技术也不行,缺乏技术娴熟的阉人工匠。
好在这时,蒙元征服了高丽,后者进献大批的美女、宦官进宫,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而大多数高丽宦官是一生为奴为婢,并无出头之日。
直到元成宗时代,才有高丽宦官强势崛起。第一个是方臣右,被授予奉正大夫掌谒丞、通奉大夫泉府大卿的官职,历经成、武、仁、英、泰定、文、惠七朝,获得多项官职,数次为高丽免祸,而历代的高丽王也不断为其加封。
除了方臣右,还有很多高丽宦官混的风生水起。在元朝官位显赫,在家乡是社稷功臣。
如出身江原道的李淑,在元朝宫廷里极为得宠。
而高丽王“每有奏请,必赖其力”,要靠着李淑在皇帝面前疏通才能成功,因此加封他为“壁上三韩正匡平章君”。
除此在外,还有泰安府院君李大顺,三重大匡完山君高龙普等人。
底层百姓之家,瞧见去元朝当宦官能够出人头地,风光无限,自然趋之若鹜。
祥三家中,也希望他能去当太监,被进贡到大明,有朝一日富贵发达,令家中兴旺。
可他实在害怕那一刀,偷偷跑到汉城,后经一位同乡介绍,有幸在朴日升大人家中做轿夫。
虽说赚的不多,可好歹有了吃住的地方,也就安顿下来。
时间久了攒些钱财寄回家里,父母也就不提当他做太监事了。
反而让他在朴大人府上好好当差,攒些钱财,过些年想法多租几亩地,帮他娶个老婆,也算成家立业了。
可祥三在汉城待的久了,给朴大人抬轿见了世面,哪里还瞧的上乡下女子,死活不肯回乡成亲。
到后来,更喜欢上夫人的贴身丫鬟春福,想讨她做老婆。
令他欣喜的是,春福对他也颇有好感。
奈何春福家贫,父母已将她彻底卖入朴府,婚配之事须朴日升夫妇点头才行。
祥三知道凭他的身份,想讨主家的丫鬟做老婆千难万难,要立下大功才有机会。
以致前一阵明军攻城时,祥三一直想着能随老爷杀敌,立下大功。
奈何朴日升投降的很痛快,还立下一点功劳,以致明军高层对其颇为照顾,令朴府的家卷未受骚扰。
祥三立功的念头,算是破灭了。
好在春福心里有他,叫祥三颇感欣慰。
“三哥,我听人说,乡下已经开始分田了,一个男子能分十五亩呢!”
祥三点头,表情有些烦躁,父母前几日便托人传口信过来,说家中开始分田,一个成年男子能分十五亩的土地,让他赶紧回乡。
可他舍不得春福,又没耕种过土地,心中着实抗拒。
春福道:“我听说,太子爷免了百姓三年的田税,这三年,能攒上不少吧?”
祥三点头,叹息道:“是啊,三年不交税,能存下好多呢!”
春福道:“那你回了乡,很快便能娶媳妇了!”
祥三道:“我不愿回!”
“为什么?”
“乡下没你啊!”
春福娇羞的低头,咬着嘴唇狠心道:“那祥三哥,愿意娶我吗?”
祥三道:“当然啊!”
春福道:“那我去求夫人,请她放我出府,我这些年攒了几两银子,祥三哥再凑一些,帮我赎身,把我带出去,好吗?”
这话说完,春福已经落泪。
她之所以这么急,一来是觉机会难得,二来是感觉老爷最近瞧她的眼神很不对劲。
若非夫人娘家势大,她早就被老爷收到房里了。
可在明军进城之前,夫人娘家便被李成桂杀了,朴日升又及时投靠了大明,已经不将年老色衰的原配放在眼中。只是最近实在太忙,才未曾下手。
要说朴日升受辽王重用,官位也算显赫,家产丰厚,纳一个贫民女子为妾,是后者的福分。
只是这家伙实在太老,都快六十了,个子还小,令年轻的春福万般不愿。
在她瞧来,年轻力壮又身材高大的祥三,才是良配。
若能同他回乡,种十几亩薄田,纵然每日辛苦些,她也愿意啊!
祥三听了春福的话,则是又惊又喜,不住点头道:“我愿意,我愿意!”
从口袋里翻出几两碎银,双手捧着递给春福,道:“你把这个先拿去,我把藏着的银子取了,都拿给太太,不够的咱们打个欠条,年年还她,可好!”
春福接了银子,道:“好,我这便跟夫人去说,祥三哥还请快些!”
春福说罢,转身回内宅,去了太太房里,说了要赎身出府的事。
太太自然同意,莫说还能收取赎金。
便是不要银子,她也愿意将春福送出府。
不然再过些时日,老爷将其收入房中后,她便得想法,怎么弄死这个贴身丫鬟了。
终究是主仆一场,不到万不得已,老妇人也不愿这么做的。
说道:“我知你瞧中给老爷抬轿的祥三,可我要最后劝你一句,他这一世也就是个农夫,你跟了他,必然是要受苦的!”
春福跪地道:“奴婢只想过相夫教子的小日子,不怕吃苦!”
老妇人叹气,道:“辽王府移藩到此,必然有很多军士跟随,当中很多人,不能及时带家卷过来。若能寻个百户、总旗哪怕是小旗官嫁了,也好过跟祥三去受苦!”
春福闻听,也是一愣,听夫人这么说,确实是条出路。
旋即苦笑:“春福命苦,没有做官爷夫人的福分!”
老夫人也是胡乱感慨,若在平时,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她是能帮着春福找个明军底层军官。
可现如今,朴日升这个老东西,欺负她娘家被屠戮,竟有收她贴身丫鬟的心思,那春福便不能再留了。
当即道:“如今这世道,一个漂亮的大丫鬟,能买三十两纹银。可你随我多年,主仆一场,也不要你那么多,给我二十两便好!”
春福哭着叩头,“多谢夫人开恩,只是我俩攒的银子不多,加起来约有十五六两。好在祥三哥还乡,能分十五亩地,又是三年免税,我俩好好耕种,一定早日将银子还与夫人。”
老夫人迟疑片刻,道:“好,那就先付十五两,余下的分三年还,每年还我二两银子,不为难吧!”
春福慌忙叩头,哭着道:“不为难,多谢夫人开恩,多谢夫人开恩!”
老夫人道:“起来吧,把银子取了,我给你契书,你们早些去官府登记,免得夜长梦多。”
春福忙出了屋,急冲冲去寻祥三,不想一头撞到朴日升怀里。
老家伙将春福一把抱住,胡乱摸了把,笑着道:“小蹄子怀春了吗?知道老爷要赏识你,竟自己扑上来了?”
春福羞的满脸通红,挣扎出来,疾跑出去。
屋内,瞧见整个过程的朴夫人气的以拐杵地,大声道:“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朴日升不以为意,进屋坐下道:“小丫头嘛,哪个不想荣华富贵,夫人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朴夫人道:“我骂的是你,一把年纪,头发都白了人,还惦记一个小丫头!”
朴日升不悦道:“你懂什么,中原大诗人苏东坡曾言,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老夫今年六十还不到,纳一个十八岁的小丫头,有何不妥?”
朴夫人气炸肺腑,厉声道:“老东西,这些话家父在时,你怎么不敢说?我娘家才遭不幸,你便这般对我,当真狼心狗肺。”
朴日升也火了,起身厉声道:“贱人,毒妇,莫以为我不知你这些年做的好事,我的真真、爱爱是怎么死的,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朴夫人也是眼神凶狠,“若非我父大力提携,凭你一个破落子弟,如何能有今日?你不思回报,欺我至此,日后必遭天谴!”
见话说到这地步,朴日升也不装了,冷笑一声起身道:“贱人,我忍你很久了,还以为今日是当初吗?告诉你,你若识相,还能做朴府的夫人,安享富贵晚年。若不识相,就别怪我不念夫妻情义。”
朴日升说罢,扭头便走,朴夫人则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跌坐在椅子上,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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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春福寻到祥三后,对他说:“快走,我出来时见撞见老爷了!”
祥三闻言一惊,“他可曾对你做什么?”
春福摇头,“不曾,但我怕夫人敌不过老爷,咱们,还是逃了吧!”
“逃?”
祥三听这话,心中惊惶,“老爷知道我家中地址,纵然逃走,也还会被抓到啊?”
春福闻言,痛哭道:“今逃亡亦死,留在府上,亦死,如何是好啊!”
她年纪不大,可在府上多年,经历的事就比较多了,更知那一脸慈祥的老夫人有多狠毒。
朴日升的几个宠妾,都是被朴夫人毒死的。春福便亲手给人喂过药,否则如何能做贴身丫鬟。
正因如此,她才不敢做朴日升的妾室啊!
祥三身为轿夫,虽没多少学问,却也涨了不少见识。
至少陈胜吴广的事例,还是听过的。
当然,他是没法造反的,却说道:“既然左右都是死,不如去告官!”
春福惊呼,“告官?”
祥三冷笑,“小少爷跟高丽王氏的人搅在一起,意图谋反,老爷故意隐瞒,还给小少爷许多银子,分明是包藏祸心啊!”
春福惊呼,“怪不得,小少爷一回来就以各种理由,问夫人要钱!”
两人商议已定,以夫人命春福出去买胭脂水粉的理由,骗过门房出了府。
旋即跑向汉城知府衙门,进去报官,告府衙通判朴日升包庇幼子,蓄意谋反。
消息很快由汉城知府,报给辽王朱植,最终传到准备班师回朝的朱爽耳中。
朱爽自然命人好好查上一番,要严厉镇压旧贵族的投机、造反桉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