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紫禁城。
有地龙和暖气供热的养心殿,在冬日时节里温暖如春。
尤其是脚下的瓷砖,踩在上面暖暖的,让人无比舒适。
朱元章此刻,便穿一件棉布薄衫,赤着脚踩在瓷砖上,拿着朱?的信反复瞧。
一旁的伺候的太监总管庆童道:“皇爷,太子殿下来了!”
朱元章将信一扔,“来的好,让他好好瞧瞧,他惹出的乱子!”
年龄已大的朱元章,真的不喜欢折腾。辛苦奋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打下这番基业,如今就想着能把大明江山,安安稳稳传下去,已无开疆拓土的雄心。
奈何选了一个不安分的太子,西南的乱子刚平,东北这边由要生乱,真是一刻都不让他省心啊!
进了屋的朱爽,将大氅脱掉,瞧见扔在地上的信,捡起来瞧了眼,发现是老三朱?所写。
内容竟然是要带兵去辽东助阵,帮朱棣打朝鲜。
朱爽呵呵一笑,将信放到茶几上说:“真没瞧出来,老三还有这般热心肠!”
在沙发上坐着的朱元章没好气道:“还不是你做的好事,你说辽东与他有什么关系,真是不嫌乱子大啊!”
朱爽道:“哎,父皇,话不能这么说。老三身为大明藩王,与国同休。朝廷有事,他愿意带兵相助,是好事啊!”
“好事,我看你是真怕仗打的不够大啊!”老朱都囔道。
其实他最初的想法,是赞同朱爽的“移藩实封”之策,想着朱高煦若能把辽东以外女真人的土地占了,遏制李氏朝鲜势力北扩就好。
别看李成桂在外交上言辞谦卑,可军事行动上是一直在向北蚕食土地。
简单的说,李氏朝鲜的版图,比王氏高丽多出了东北一角,也就是后来的平安道北部和咸镜道,而这些土地都是李氏朝鲜通过驱赶、打击女真人得来的。
不过要获得大明的承认,还是朱棣登基以后的事,用朝鲜方面的史料讲叫“太宗赐土”。
倒也不能说朱棣割让土地,因为在洪武年间,辽东都司以外的地方是女真人的聚集区,尚未归属大明。
而当时朝廷的重点一直放在北元残余势力和云南地区,无暇顾及东北。
等朱棣打完靖难之役,放眼辽东时,才发现李氏朝鲜已经把势力推到鸭绿江南岸了。
因此,永乐皇帝朱棣决定承认既成事实,约定和朝鲜以鸭绿江为界限,北部属于大明,南部属于朝鲜,承认了朝鲜拥有鸭绿江上游和长白山的土地。
同时,派人招抚了东北的女真人,设立了“奴儿干都司”来管辖广大的东北区域。且在鸭绿江北岸的土地上设置建州卫,用于监督南岸的朝鲜。
不想几百年后,会出一个努尔哈赤。
而在今天,身为太子的朱爽,却不能容忍朝鲜向北蚕食土地。
别的不说,天然良港清津港若属于大明,后世的东北又多一出海口也说不定啊!
“父皇,我觉得,就要趁着开国之际,文武勋贵的拓张精神尚存之时,把好地方都占了。不然再传个几代,换成尚炳的儿孙当政时,一个个长于深宫,养于妇人之手,便没那雄心了!
再者到那时,天下承平已久,无论朝堂还是民间,都不愿打仗,有些地方可就永远失去了!”
朱元章心道:“蛮荒之地,纵然失去也不是多大损失啊!”
若在从前,他或许会这么说,否则也不会定下不征之国的国策。
说白了就是觉得已经把天朝上国最精华的地方都占了,余下的边角料,纵然让四方藩属、蛮夷侵占,也不觉是多大损失。
可如今见朱樉在麓川王国那种荒蛮之地,都能获取巨利,谁知朝鲜的土地之下又有什么,还真不好说那样的话了!
“李成桂表文谦恭,实际却一点都不老实,敲打一下也好,只是大战若起,便是天量的消耗啊!”
朱爽道:“如今,烟草司获益颇丰,令朝廷收入暴涨。各地金银铜矿的产量也不少,最关键的是,今年多地种植玉米、土豆,都取得大丰收,府库之中存粮众多,打一个小小的李氏朝鲜,没压力的啊!”
朱元章无奈,“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能拦着你一时,拦不了你一世,你若想打,就打吧,却要拿个章程出来。”
见朱樉面带微笑,忽然道:“对了,不许你亲征!”
朱爽道:“父皇!”
“别说了,这事没的商量!”老朱态度坚决。
朱爽道:“儿臣也不是要亲临战场,只是想挂个统帅的头衔,到北平府去督办粮草,为老四坐镇后方啊!”
朱元章闻言,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心说:“你这是坐镇后方吗?分明是要抄老四的后路啊!”
不过,朱爽提出了“移藩实封”之策,北平府早晚都是要收归朝廷的。
朱爽此去,若以统帅的名义坐镇后方,掌控军需物资,统一指挥晋、燕、宁、辽四名藩王和朝廷军队,真就是将这几位拿捏了。
别的不说,隋炀帝征讨高句丽时,待在前线的将士可是很惨。
想到此处,朱元章一脸审视的目光望着朱爽,心里琢磨,这小子不会是想用朝鲜,消耗几名藩王的实力吧!
“他们,可都是你的亲弟弟,手足血亲!”
闻听朱元章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朱爽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老爹这是怀疑自己要使坏啊!
问题是,咱没想那些,人品有保证啊!
当即道:“父皇放心,儿臣断不会做出,坑害大明将士,坑害大明藩王,自绝于宗庙的事!”
老朱闻言,也觉自己想多了。
毕竟以朱爽目前的实力,压制晋、燕二藩不是问题,应当做不出那种背负骂名的事。
当即道:“咱又没说你会坑害他们,瞧你说那话。咱是希望你,能慎之又慎,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况李氏朝鲜虽小,也有千里江山,百万之众。更兼地形险要,运粮不易……。”
朱爽道:“父皇放心,儿臣知晓!”
聊到此刻,朱元章有些乏了,喝一口茶水道:“行了,朝鲜的事,我知道了,按你的意思去做吧!记住你答应我的,不可亲临前线!”
朱爽闻言大喜,笑着道:“父皇放心,儿臣定不会令您失望!”
旋即告辞,出了养心殿。
回了自己办公的文华殿,招来解缙,命其拟旨给晋王朱?,让他率领晋王府护卫及山西都司的卫所精兵三万,到辽东都司东宁卫集结。
同时,下旨给宁王朱权,命其统帅宁王府护卫及朵颜三位士卒,出兵五万,同样到东宁卫集结。
又下旨给辽王朱植,命其集结王府护卫及辽东都司精兵六万,随时等候朝廷诏令。
最后,下旨给讨要军械、粮草正欢的燕王朱棣,命他统率燕王府护卫和北平都司精兵六万,在广宁卫集结,随时等候朝廷诏命。
将这几封旨意写完后,解缙忍不住笑,“殿下妙算无双,燕王这次,怕是要郁闷了!”
朱爽呵呵一笑,“什么妙算无双,不过是以势压人罢了!”
解缙闻言心里琢磨,还真是这个理。
无论是晋王,还是燕王,只要他们不公开反叛,在朝廷大义面前,真的是没啥反抗余地。
再者,此刻洪武皇帝当朝,他们就是有反心,下面的将士们也不敢答应啊!
“殿下这次,准备何时动身,又准备带谁去?”
为了严防消息走露,朱爽准备挂名统帅,去北平坐镇的想法,跟解缙、铁铉这样的心腹都不曾提过,更不用说安排一众武将了,是以解缙也不知朱爽的具体筹划。
“我去北平,只是督办粮草,调配物资,到不须带多少武将随行,就命颖国公傅友德、魏国公徐辉祖、安陆侯吴杰、景川侯曹震、鹤寿侯张翼、舳舻侯朱寿、定远侯王弼、东筦伯何荣等随行吧!”
因为蓝玉桉未彻底爆发,原本历史上受蓝玉牵连的一众武将,自然也是逃过一劫,不过这两年被朱元章冷落是一定的。
这其中好多人都回凤阳养老,亦或在金陵闲居。
然在朱爽的谋划中,这批能臣勐将,还是要拉拢重用的。
却不能让他们一直闲着,把人都待废了。
又想了想,长兴侯耿炳文在西安府待了数年,最近的信件中一直说,前几年败于白莲教妖人之手,实在是抬不起头,想亲上战场立些功劳。
又想到从前的贴身老太监曹锦,这两年一直镇守西安府,也在信中说他年纪大了,就想回到朱樉身边做一名普通的奴婢。
当即道:“再下一道旨意,调宁正为陕西都指挥使,命长兴侯耿炳文回京!”
解缙闻言一愣,未料朱樉会把耿炳文调回来。
想这信使一来一回的,等耿炳文回京,起码是两个月以后的事。
看来殿下准备的出征日期,肯定是要到明年了。
又写下一封旨意后的解缙,命人发了出去,旋即离开文华殿。
朱爽这边,则叫来贴身太监小春子,命他出任西安秦王府镇守太监。
小春子闻言,如遭晴天霹雳一般,跪倒在地抱着朱樉的大腿痛哭流涕,“殿下,奴婢不敢有违您的旨意,实在是舍不得啊!小的自当初入了秦王府,就在您身边伺候,这每日不听殿下的教诲、指派,奴婢都不知该怎么活,忙些什么啊!呜呜!”
朱爽倒不觉小春子故意扇情,实在是他很小就入了皇宫,然后分配到秦王身边,从一个普通的小太监做起,到如今的贴身总管。
可以说,在朱樉身边的差事,就是小春子的事业。
突然间让他换个地方当差,对于年纪尚轻的他,真是不小的打击。
朱爽安慰道:“莫要哭了,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你也知道西安府那边有多重要,你且帮着看护几年,等新都营建好,整个朝廷都搬过去,不就又见着了吗!”
小春子自然知道这个理,也知道朱樉的旨意无可更改。太子殿下能好言宽慰他,已经是皇恩浩荡了,哪敢有半点不满。
擦了擦眼泪和鼻子,道:“奴婢知晓,就是舍不得殿下,呜!”
朱爽见其真情流露,也不好说什么。
过了一会,待小春子情绪稳定,命其给曹锦去信,让他随耿炳文一起回京。
却说远在西安府的老太监曹锦,这几年过的还算逍遥,身为西安秦王府的镇守太监,太子朱樉的心腹,曹锦的地位不比陕西布政使杨靖、陕西都司耿炳文差。
而他又兼着督办新都营建事宜的差事,要说权力也是极大的。
可对太监而言,官职、差事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与绝对权力的距离,受上位者的恩宠程度,才是第一位的。
可如今,都快两年未见朱樉了。
曹锦也慌,总感觉这心里不踏实,没着落。
虽说太子殿下不是刻薄寡恩之人,可要有天嫌自己年龄大,不用了呢?
心里有事,精神状态便不好,头发也白了一小半。
这一日,曹锦正在秦王府花厅闲坐,忽听脚步声传来,同时有人道:“干爹,大喜事,大喜事,太子爷诏您回京啦!”
正欲喝茶的曹锦闻言,失手打翻茶杯,起身道:“你说什么?”
跑进屋的是个小太监,气喘吁吁,手里捏一封信道:“干爹您瞧,这是太子爷的密信。听送信的东厂兄弟说,要诏您回京的!”
曹锦闻言,激动的不能自已。对封口、火漆略看一下,便把信拆开。
放眼一瞧,果然是诏自己回京,只可惜不是太子亲笔,瞧这笔记,是小春子写的。
看信纸上有泪痕,估摸着应该是他来西安府接替自己。
到了此刻,对于谁接这摊,曹锦是不在意的,他只想早日回京啊!
当即命人打包细软,收拾行囊,封存府库。
又宴请杨靖、耿炳文等人,说了自己要走的事。
耿炳文听了大惊,问:“曹公公,您消息灵通,不知太子殿下,可同意我回京?”
曹锦笑道:“长兴侯放心,殿下能想到诏我回去,必然也会记得你,料想诏你的旨意,就在路上!”
耿炳文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笑着道:“那就太好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与曹锦、耿炳文的喜悦不同,朱棣在瞧见朱樉最新的旨意后,整个人都傻了。
太子挂帅,北平督军,督的什么军,分明是来抄他的后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