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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整个世界的人就基本死绝了;然后再过十几天,世界上就只剩下巫妖大师一个“人”。庄续腾尝试设身处地想象那种状态,所谓天地苍茫、孑然一身、永恒孤独的感觉,立刻不寒而栗。

他说:“换做是我,我会先疯。疯了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与我自己相比,我现在就是疯的。”巫妖大师指了指颅骨,说道:“这不是危言耸听或者故作姿态,而是非常确定的事实。如果我没有变成巫妖,我不可能承受这样的冲击。因此,变成巫妖这件事改变了我的思想、灵魂以及对待世界的态度。我在不知不觉间丢掉了很多东西,以名为巫妖的疯狂状态残存至今……”

庄续腾叹了口气:“唉!太可怕了。巫妖大师,我活着的时候会陪伴你……”

巫妖大师停止飞行,一动不动地看着庄续腾,眼窝中的黑暗与光亮微微颤抖。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谢谢你的好心,但是接受你的好意便意味着我会在你死亡的时候难过,从而留下一个永恒的负面情绪记忆点。从总体而言,我是亏的。”

“有道理。”庄续腾点点头,然后立刻开始狡辩:“确实是亏的,但亏了不一定等于坏事。你只要改变想法,将每一个永恒记忆点,不管是欢乐还是悲伤都看做好事,那就是好事。一书架悲剧小说和一书架空空如也哪个好?我记得你说过,无聊才是最可怕的,对吗?”

巫妖大师点点头,难得夸奖庄续腾:“你的思想中也开始出现一点哲理了。”

“哈哈!”庄续腾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此时,初升的太阳将雾霾驱散,广阔的黄色盐湖展现出真容。一望无际的平整大地尽头是连绵的群山,起伏的山峰就是大地的涟漪,只不过其起伏变化的时间跨度以万年为单位。

世界空荡荡的,不见飞鸟,不见爬虫,耳边只有风的呜咽,寂世界最后的呼吸声。庄续腾运用卡霍之眼,把望远镜放大到极致,依旧找不到动物。世界被幸存下来的植被占领,它们的果实还依照惯性挂在枝头,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生命来光顾。

庄续腾想到了一个东西:死尸身上的霉菌,它们或许也是在一种勃勃生机。

“很广阔、很壮观……但是一想到没有一个活人,心里就觉得难受。”庄续腾揉了揉胸口,指着肚子对巫妖大师解释道:“有种拧巴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正常的,但这个世界并非没有一个活人:四大公司的开拓队与挖掘队。庄续腾,来,戴上这个。”

巫妖大师伸手在空气中一抓,便有一枚粗大的戒指被他捏在指尖。戒指的主体看起来应该是骨质的,带有模仿手指关节的形态变化。戒托上是一颗血红色的宝石,雕琢出骷髅头图案。在那个宝石骷髅的眼窝中,永远缓慢旋转着两团黑色的墨汁。

“谢谢。这是什么?”庄续腾双手接过戒指,放在手心端详。戒指给他一种温热的感觉,摸起来很舒服,仿佛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晃晃头,将这种显然的错觉甩掉,然后又注意到骷髅头眼窝的墨滴仿佛眼睛一样始终看着自己。

“隐身戒指。”巫妖大师在空气中一抓,又一枚完全一样的戒指出现在手里。他戴上戒指,忽的一下从庄续腾眼前消失。“你戴上,就能看到我了。”

庄续腾眨眨眼,卡霍之眼所有功能启动,仍然看不到巫妖大师。不过怨灵果冻能够摸到一个“形体”,能够确认那是巫妖大师。但那个“形体”不是“实体”,手感类似病号小姐或者幽影:能够摸出轮廓,但只要稍稍用力,力就会穿透过去,轮廓同时消失。

他立刻戴上戒指,周围世界稍稍黯淡了一点,大约就像被一千根蜡烛照亮的屋子里少了其中一根——只有对环境极端敏感的人才能察觉。而巫妖大师就在他身边,身体散发着莹莹白光。庄续腾低下头看看自己,柔和的莹莹白光也在他身上。

“强!”庄续腾竖起大拇指,说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强隐身能力,居然只有怨灵果冻稍有察觉。巫妖大师,这个隐形戒指以后就给我吧?”

“这戒指很稀有,全世界只有三枚,都在我这里……”

庄续腾生怕巫妖大师不答应,赶紧说道:“这世界上也没别人了,咱们俩一人一个,还能给世界剩下一枚。”

巫妖大师摇摇头,说道:“戒指就是给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误会我了:珍贵的概念来自于存在某些资源相对稀缺的社会。当世界上没有人的时候,珍贵就该随着社会一起死掉,它不会成为给你或者不给你的决定因素。我只是想说:这戒指只在这边有用,你回去之后,它就只是个坚固的首饰。”

庄续腾在戒指上哈哈气,用手擦了擦,说道:“你给我的第一件实体礼物,就算只是个石头,我也会很珍视的。嗯?戒指只能在这边用,所以说它是防备公司用的?”

巫妖大师点点头,说道:“在叹息之墙外,公司不断探索。他们无法通过叹息之墙,而这里的气候和环境对他们来说只是阻碍,总还有办法可以克服。我在叹息之墙外见过他们好几次,他们会用无人机进行侦查,那个东西可以看很远。”

看得远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世界但凡有脑子的活物都死光了,食物链整体崩溃。只要排除掉随风摆动的植物,那么还能活动的都算是可疑目标。

这太显眼了!就像是茫茫雪地里长出个黑黢黢的煤山,上面还有八十万流明的霓虹灯向四面八方投射出“我就在这里”的广告。庄续腾很清楚自己眼窝里这颗卡霍之眼的本事,他相信公司开拓队的无人侦察机一定更加厉害,可以将画面分成更多、更精确、更清晰的小块进行分析,每一个像素点都不会错过。

光很(最)快——具体多快,庄续腾早就还给老师了——肯定比他的七闪、八闪还要快。他绝对相信自己或许还有机会能和无人机互相发现,但绝对不可能提前发现并躲藏。有了隐身戒指,就能避免这种危险。

能不被发现一定是最优选择。即便巫妖大师的传送术很强,不会被抓住,可奇怪的身影必然会引起好奇,让公司投入更多力量追踪,麻烦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诶?大师,我有一事不明:任何时候你都能唰的一声就能传送走,”庄续腾问道:“你是怎么被抓住的?”

“如果我现在解释,你会觉得我很愚蠢。等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明白了。”巫妖大师随后向庄续腾伸出手来,命令道:“抓着!”

手掌碰触的瞬间,传送发生了,然后结束了。由于超算武技强化了庄续腾认知感官的能力,他比常人更清晰地体会了瞬间传送的“过程”:四毫秒左右的失重感,横向有一个短暂的、微小的、朝向巫妖大师的平移全身抖了一下,体内的怨灵发生了片刻震颤。

他打了个冷战,将感官“重置”,便适应了周围环境。此刻他已经不在盐湖,而是来到一处黑暗的山谷。周围茂盛的树木笔直地伸向高处,努力将枝叶铺展开来,抢夺上方的阳光;而它们脚下的树根互相纠缠着,都想着把其他树木的根系拽断。但是这些疯狂竞争的树木不是黑暗的原因,这边没被太阳光顾才是。

“我们传送了多远?”庄续腾问道。

“四分之一个星球。”巫妖大师指了指前方,说道:“我让你看的东西就在那边。”

传送只是将庄续腾带了过来,他的怨灵果冻都被斩断,留在了盐湖上。所以,庄续腾一边重新召唤怨灵果冻,一边和巫妖大师往前走。在一棵浑身布满缺口、已经完全没有树冠的死树之下,怨灵果冻摸到了一具尸体,这应该就是巫妖大师让他看的东西。

准确来说,它曾经是个尸体,现在只剩下外面的衣服以及植入体,其他部分全都变成尘埃,因此也可以用裹尸袋来形容。包裹残骸的是一套橙黄色的全封闭生化服,有高强度玻璃头罩、背负式呼吸过滤器及内循环系统、辅助喷射动力、全向雷达及战场环境事务处理影从器……

在尸体右手侧,一个庄续腾没见过形制的影从枪戒安静躺着。它和尸体的其他部分不一样,并没有落在树根的网络上,而是嵌了进去。经巫妖大师同意,庄续腾打碎树根,将影从枪戒拿了起来。枪戒内侧刻印着三六慈善财团的物品编码、物品名称以及持有人信息:这是把开拓者威力33代影从枪戒,属于“xoV”

生化防护服上的标识也证明此人属于三六慈善财团,却没有其他身份信息。产品和设备编号有很多,但也就是把名字告诉了庄续腾,无法提供更多有用信息。庄续腾将怨灵果冻集中覆盖上去,发现防护服在后腰的位置有一条两厘米的破损,其他地方都是完好的。由于没有尸体,庄续腾无法分析死因,因此猜测可能和这个破损有关。

“我听说开拓队都是单独行动,要么都死了,要么尸体也该回收……看他如此安详地躺在这里,手边就是影从枪,但是周围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因此他在临死前并没有看到敌人。让我猜一下:他是被你传送过来的,而且大概率是死之后,因此没有被收尸。”

巫妖大师点点头。“说对了。我用隐身戒指跟踪这支探索队,努力理解他们的语言,然后这个家伙就出现异常。他的行为很像是被我保护在叹息之墙后面的那些人,因此我判断他很快就要死亡。一个尸体,对死灵法师来说刚刚好。因此他一死,我就把他传送到这里,单独进行研究。”

“你研究出了什么?”庄续腾问道。

“根本就没有研究。我把尸体传送过来,他就变成这样了。当时我还不理解植入体,因此看到里面这些仿佛是器官,但又显得过于扭曲、古怪的东西,立刻得出了你们世界的人只是徒有人的皮囊,其实是某种古怪寄生物的结论。”

庄续腾挠挠头——他没抓到重点,只能安静地听下去。

“自那之后,我就一直没有动它,而且也一直没有理解,直到去了你的世界,跟着你学了影从等体系的知识,我才有了结论。”巫妖大师说到:“你们世界的人,不能在这个世界长期生存;我,没办法在你的世界生存。”

“我在穿过影界通道之后,身体直接炸了。当时我的意识还在,因此知道我大部分身体碎片和影界通道纠缠在一起并同时消失,它们一定缩回到这个世界并散落在这个世界各处。我尝试控制剩下的碎片再造临时身体,便发现我的法术完全失效。好在我作为巫妖的本质意识还有点作用,那些碎片自己聚拢起来,而且仍然能作为藏身处。我把意识藏进去,随后就被当成活体影从,最后遇见你。”

“你们的人一旦直接接触这里的环境,生命就开始倒计时。有的死得快、有的死得慢,但只要不赶紧回去,就一定会死。这个倒霉家伙就是因为衣服的缺口死的,他的身体部分化成了灰,但是影从植入体本质上还是用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因此可以留存下来。”

庄续腾赶紧摸摸自己的脸,问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你没事,你在两个世界都没事。我的死灵法术,你储存的怨气,都和这个世界的人完全一样。你不需要完全隔离,你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巫妖大师说到:“我死了一次,因此你现在可以安安稳稳站在这里。”

“呼……这就好。谢谢你了。”庄续腾指着尸体说道:“他的死亡,其实不全是这个世界的功劳。大师,你一定也出了力吧?”

“对,我确实用了点法术——一点小手段,不足挂齿。给你看这个尸体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告诉你一个道理:不熟悉的东西可以击败任何一个人,不管是巫妖大师,还是公司开拓队的强化人。但是只要没能杀绝,幸存下来的人必定开始学习,终究能够找到解决方案。总结就是:不达目的不能罢休。”

听是听懂了,可为什么给我讲这个呢?庄续腾只能做出虚心请教的样子,给有点话痨的巫妖大师换个话题方向:“这人过来的时候是死尸啊!影从枪戒怎么会嵌在树根里?”

“这没什么稀奇:我把它按进去的,并不费力。”巫妖大师挺直了胸膛,仿佛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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