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为着愧疚,一半为着不肯叫只有沈念禾同裴继安两个出去玩,谢处耘居然熬了半宿背书。
他一早起来,虽是磕磕巴巴,也出了几个小错,还是当着裴继安的面,把那一本艰涩异常的水利文书背了一遍。
“三哥,我这算不算过关了?”初春的早晨,天气寒凉得很,谢处耘却是背出了一头的汗,问话的时候,连心都跳得快了几分。
裴继安点了点头,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道:“昨日还抱怨难,眼下总不说难了吧?”
谢处耘笑得直咧嘴,只有两桩挂了一晚上的事情一直放不下心来。
他发愁道:“昨日就想去葵街找两匹好马回来,眼下虽然书是背完了,可时间太赶,马也不好弄了……”
裴继安好笑道:“晓得你惦记,已是叫马行里留了平日你喜欢的那一匹红鬃马。”
谢处耘又惊又喜,却是又惦记起另一桩事情来。
“三哥,今日只是我们两个去罢?”
裴继安道:“念禾也去,源县来了人,不好叫她留着。”
谢处耘万没有料到其中还有这个原因,本来一肚子的话,此时全不好再说,只好道:“外头风这样大,她女孩子家家的,又不会骑马……”
还做出一副十分关切的模样,道:“不如送去坊子里听戏罢?咱们给她包个厢房!”
裴继安却没有理会他,只道:“春日风软,吹不着她——你倒是好好担心担心,若是跑不过她要怎的把脸找回来吧。”
谢处耘半点不信,只当做笑话来听,可是一出得院子,就见得当中排了三匹高头大马。
马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得起的,况且宣县地处东南,并不产马,只有马行里头蓄了一些,另有各处驿站、衙门也养了公用的,还大多是滇马,善走路,不善跑。
这三匹明显都是西北来的大马,俱都精力充沛,腿毽健壮,连马都打理得顺滑油量。
谢处耘高兴极了,当先抓着自己惯骑的旧识翻身上去,只觉得坐在马背上,天地都比往日开阔了。
只是见得一边的另一匹之后,余光又瞥见沈念禾换了骑装,正从屋子里出来,而裴继安还迎了上去。
谢处耘一下子又急急从马背上再一次翻了下来。
马高人矮,生手很容易摔倒。
他知道裴三哥一向体贴得很,却不想对方帮着扶沈念禾爬上马去。
当真要扶,还不如他来扶呢!
虽是听得说过什么“只做哥哥看”、“绝无高攀之意”之类的话,他还是觉得不甚放心。
不如自己盯得紧点的好。
他念头一转,口中已是问道:“三哥,这马太高,沈妹妹怕是骑不了,要不再去给她换匹小的……”
只是这话还没落音,就见得那沈念禾同裴继安打了个招呼,还笑问道:“不打紧,是我同三哥说的,我惯来喜欢大马,咱们这就出发吗?婶娘哪里去了?”
一面说着,慢慢走得近了,伸手去摸了摸边上那匹马的背同脖子,轻轻给它顺了两下毛,也没什么旁的动作,忽然一搭、一扶,唰的一下,半边脚一抬,人已是坐稳在马身上。
可能因为沈念禾分量轻,那马儿连半点反应都没给,老老实实立在原地,只昂了一下鼻子,甩了甩尾巴,倒是看到谢处耘呆呆站在边上,嫌弃他挡着自己的光,还冲他翻了个白眼,还喘了两下鼻息,仿佛催他赶紧走远些一般。
马的眼睛本来就大,与铜铃也差不了多少,被这大眼睛瞪着,谢处耘却并未理会,只看着它背上的沈念禾,有些发愣。
看人骑术,最好看上马下马。
——这沈妹妹动作如此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个行家,三哥说她骑术上佳,倒未必全是假话。
没想到,她竟然还留有这一手。
这样一来,倒是不好找理由不给她一齐去了。
谢处耘有些失望地缀在后头,又跟着同郑氏挥了挥手,趁着天边才亮不久,外头行人不多,三人一齐往城外去了。
***
且不说这一处裴家三口人外出踏春,另一处,宣州城中,却有一行人正在卸行李。
打头的管事站在廖容娘面前,同她欠了欠身,道:“小的领了令,先把东西送回来,官人要晚出发几天,虽不晓得行程,只他毕竟是快马,又无行李,想是用不得多久就能回到了。”
廖容娘便叫人去后头交代了一声。
这日正是休沐,郭向北难得从州学回来,却从自己房里丫头那一处听得一个消息,顿时跳起脚来,也不顾旁的,抬腿就去找郭东娘。
“姐,我不在家,大哥同爹去了京城,家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郭东娘被问得没头没尾的,忍不住给弟弟甩了个白眼,道:“家里有护卫、有管事,还有大把伺候的,住的还是后衙,能有什么事?”
郭向北却是恼道:“你也别瞒着我了,我已是听说了,爹那一处才走,那女人就从库房搬了几车东西去宣县找她生的那蠢蛋儿子了!”
郭东娘虽然看不惯继母,却更看不惯弟弟这么小家子气,都:“什么东西值当你这么一通问?给那几车东西留在库房里,你吃了用了进去,是能成精,还是能成仙?”
郭向北一片好心,却给姐姐当做驴肝肺,实在气得不行,怒道:“姐,你个白眼狼!我是可惜那东西吗?你一个人在家里头住着,若是有什么,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她倒是跑得快,平日里装得挺像,一遇得事情,马上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郭东娘撇嘴道:“她不在我才自在呢,随她去吧,倒是你,一个大男人,老跟内宅较什么劲?谁跟你学的这话?”
她见过郭向北支支吾吾,也猜到几分,越发不高兴了,道:“你书又读不好,练武也寻常得很,倒是挺有功夫同丫头凑来凑去的!”
一面说,一面随手取了边上的棍子,道:“既是这么闲,就同你姐姐我较量较量?”
郭向北虽是男子,论起武艺,当真比不过一兄一姐,尤其郭东娘性喜习武,剑法棍棒都耍得很熟,回回说要切磋较量,其实就是揍他。
他被揍了几年,已是怕了,哪里还敢多留,忙道:“爹要回来了,我去接他!”
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