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玉碎之日，已经过去了足足十五天。
这是整片大陆在经历白民国与轩辕国无启国开战之后，最长的一段平息时间。
在这期间，没有鲜血，没有杀戮，有的只是漫长的，却又得之不易的平静。
每一天都在金汤城内等待号角的士兵们没有丝毫的松懈，他们总是穿着自己的盔甲，将刀枪放在自己的枕边，一旦号角吹响，那么他们都会毫无顾忌的冲出去。
他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想要知道。
如果有人可以站出来说，战争结束了，我猜他们应该不会立即欣喜，而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这座金汤城彻底被撇弃，回到家中抱着妻儿的时候，才能够反应过来。
是的，长久以来的战争早就把这群男人的意志打垮，他们更像是一具只会打仗的行尸走肉。
对于死亡的畏惧，对于未来的多舛，似乎都已经不在眼里。
能活一天就是一天，死了也就算解脱了。
既然我写了这是平静的第十五天，那么就代表今日不会平静。
沐承德站在金汤城缝缝补补充满洞口的城墙上，在春日的阳光下，一袭白袍显得很是洁净，他的腰背挺直，如一颗屹立在山中的白松，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打倒他一般。
微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与头发，沐承德眯起眼睛，看着远处重新聚集起来的圣殿骑士，知道今日就是打破僵局的一天。
纵然自己派出去的探子死了好大一批，但他还是知道了外面的情况。
玉碎一战，可谓是一目国开战以来为数不多的上风。
威拉德·爱德华的死亡，导致了圣殿骑士之内的重大损失，在一夜之间，就有足足三千多位圣殿骑士莫名失踪，其中缘由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
而威拉德·爱德华作为圣火教当中最强的两个主教之一，也是资历最老的主教之一，他手里的人都不会太弱。
据自己所知，就有一百多位圣殿骑士小团长，和三位大团长，这些高阶的骑士失踪。
不过，现在的局势也不能小觑。
他在之前收到了一封来自魔法学院的书信，撰写者是目前自己的盟友巫砀的关门弟子，也是秦历的伙伴。
她的话肯定是有分量的，所以沐承德打起了一万分的精神，来观看其中的所有细节。
包括字迹，以及可能的暗示和提示等等，他都没有放过。
少女的字迹匆忙而慌乱，导致字迹很是潦草，但文字还算是简洁，总的就代表了一个很简单的意思。
巫砀最近的精神似乎有一些不稳定，时常在自己的住所之内发出奇怪的声音，和一些不可见人的魔法，大概率是巫术之类的，而且巫砀和黑袍法师之间的交手越来越少，跟沐承德最近的联络更是已经断绝。
他又想起秦历之前和自己说过的，小心巫砀。
唉。
沐承德长叹一口气。
一目国之所以能够和圣殿骑士以及其他国家战斗如此之久，完全是因为魔法学院的牵制，和秦历时不时的神奇表演，不然在强大的一个国家，也不能敌过这个世界的冲击。
可现在，秦历失踪，他的伙伴也大多消失，作为最后支柱的魔法学院，现在也发生了这些问题，实在是让他有些失落。
难免是逃不过失败啊。
沐承德苦笑一声，默默转过身去，看着身后逐渐聚集起来，站好阵型的士兵们。
山羊胡子宰相缓缓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跟在后面的还有卫承安、狄皋、储承平三人，再然后是双枪将军。
秦屹、林锡、呼和流三位大将阵亡，车闻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皇甫玖闹了一阵，自行离开了，皇甫辰阵亡，影也不知所踪。
这支军队已经千疮百孔，距离崩溃不远了。
军心震荡，前路渺茫，不仅仅是士兵开始产生绝望，就算是钢筋打造的沐承德，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累与疲惫。
山羊胡子宰相察觉到了将军的不适，连忙清了清嗓子，说道：“将军，不知道您今日让我们齐聚，是为了什么？”
几乎都在怔怔出神的士兵们被这一句话拉扯了回来，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总算是露出了些许神色。
虽然他们心里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还是想从将军嘴里听一句：“战争结束了，伙计们，我们回家吧！”
看着诸位士兵闪动的眸子，沐承德眨了眨眼，双手负在身后，正面着有些耀眼的阳光，说道：“我已在这漫长的等待当中，失去了耐心。”
他这一句话出口，就让山羊胡子宰相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所有士兵齐齐瞪大了自己的眸子，握紧了自己的武器。
“我相信，在此的诸位，也已经失去了耐心。这段时间的平静，让我在不断的思考一个事情。”
沐承德缓步走下台阶，脚步落地有声，眸子则从深邃转变为锐利，他一如当年骑着白马，手持长枪，一往无前的白衣军神。
“那就是我们这一辈子，到底为了谁而活？为了天下大义，为了家国土地，还是为了自己。”
士兵们已经知道将军要说些什么了，他们的眸子里闪烁着炙热的火焰，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一股无名的愤怒和高昂像是病毒一般传播开来，使得所有人的身子燥热，热血涌动。
“如果我们得不出答案，那么我们现在有了。我们为了天下大义，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守了六个月之久，我们为了家国土地，抛头颅洒热血，那么现在，我想是时候为自己而活了！”
沐承德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猛地变得高昂起来，犹如漫漫长夜当中的一声惊雷，直直打入所有人的脑海当中。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士兵的情绪都被调动到了巅峰，所有人一扫阴霾，热血冲天。
“周而复始，我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么我们一心求死，不再为了生前身后之名，不再为了那压在头上使人不能喘气的责任，也不再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
沐承德一步步走下台阶，身子越来越矮，可声音越来越大。
“今日，我们不再是天下的守卫者，我们只作为手持刀剑的士兵，与外面的那些杂碎分一个生死。”
山羊胡子宰相彻底的愣住了，他看着那个身穿白袍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沐承德每一句话，都没有给他留下插话的余地，而且现在军心振奋，他胆敢泼一盆热水，那么就和找死无异。
“今日，我们不再是一目国的守卫者，我们是热血沸腾的战士，只寻求一次痛痛快快的战斗，一场酣畅淋漓的死亡。”
沐承德终于走到了平地之上，他站在千军万马之前，整个人好似一柄可以刺穿长空的长枪一般，锐利的令人睁不开眼睛。
“今日，我们不再是所谓子嗣与希望，我们是一群渴求死亡，不顾一切的疯魔，我们是不愿迷糊死亡的斗士，我们是这个世界所不能忘记的军队！”
沐承德将话语全部吼了出来，将心理的不快宣泄一空。
所有的士兵纷纷抬起自己的武器，眸子里喷射火焰，嘴里吐出话语：“愿听将军一令！”
卫承安、狄皋、储承平三人单膝跪地，手握拳锤在胸膛，低下自己的头颅，喊道：“请指示！”
山羊胡子宰相知道一切已经不可避免，也只好苦笑一声，说道：“愿将我余生全部给予将军！”
沐承德咧嘴一笑，抬起自己的手掌。
这一下子，不仅仅是那些望眼欲穿的士兵们，就算是卫承安、狄皋、储承平三人，一下子也是热血沸腾。
难道说？
嗖！
从众士兵的后方，传来一道刺耳的破风声，一柄幽黑的长枪从人潮的头颅之上飞了过去，稳稳当当落在沐承德的手掌上。
白袍黑枪，白马红血，举目所望，皆是手下败将。白衣军神，驰骋沙场，无可匹敌，风头无两。
沐承德挥动自己的黑色长枪，感受到了来自自己灵魂最深处的呼喊，他缓缓闭上自己的眼睛，那些不可磨灭的记忆情不自禁地涌了上来，他睁开自己的眼睛，抬起长枪，将其狠狠往地上一捅！
咚！
大地之上传来一声闷响，将所有士兵的身躯一震，他们纷纷张开自己的眼睛，抬起自己的武器，一身盔甲抖得叮当作响，武器整齐划一的落在大地之上。
在这期间，没有任何的沟通，也没有任何的交流，这些在一起待了不知多少年的士兵们十分默契的用自己的武器敲击大地。
咚，咚，咚。
黑压压的武器落地，带着令人心情沉重的响声，没有格外的旋律，也没有多好听，只是为这朝阳平添一分严肃。
他们的表情如若朝圣，在做着自己毕生最为荣誉的事情。
正如沐承德所说。
今日，他们不再是所谓子嗣与希望，而是一群渴求死亡，不顾一切的疯魔，是不愿迷糊死亡的斗士，是这个世界所不能忘记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