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玘董学士爆出了这样的“丑闻”,大多数人震惊之余,心里其实都是感到惋惜的,甚至是有所理解的。
这可是十九岁中榜眼的人,秦德威之前最年轻的三鼎甲纪录,本来是被当成下一个李东阳或者费宏看的。
在朝养望三十年,经历了正德朝宦官乱政动荡,又经历了嘉靖朝初年激烈的大礼议洗牌。
一直稳步上升的熬到现在,还没有太多树敌,有多么不容易?
眼看董学士现在已经是词臣之首,只差一步就可以登顶,又赶上内阁大换代,机会多多,换成谁也舍不得走人啊。
前几天一直下大雨,可能真无法上路,就让董学士纠结迟疑了几天没有上报,然后就被御史捅破了。
一生功业,顿时成空。
惋惜归惋惜,但没有人敢站出来帮董玘说话。丁忧这种涉及到伦理纲常的事情,谁帮他说话谁死。
既然不能帮董学士说话,那就琢磨下董学士留出的翰林学士位置吧。
翰林院或许有许多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什么的,但唯有翰林学士才是进入上层的门票。
秦德威没有回家,跟着张老师去了他家。
两人一起把现有的、不加翰林学士的资深词臣列了个名单,结果发现只有四个人。
其中两个是正三品詹事和正四品少詹事了,已经打破了天花板,不一定有积极性再去抢个五品翰林学士来兼任。
剩下两个,一个就是正德六年的张老师,另一个是正德九年的蔡昂,互相为最大竞争对手。
其余就没有了,再往下就断层了,都是正德十六年和嘉靖朝的人了。
而且翰苑词臣的晋升都是内部选拔,不可能从外面调人进翰林。
秦德威不由得感慨道:“老师你要感谢前首辅张孚敬啊。”
张孚敬执政期间,发动过翰林院大清洗,罢退了二十二个翰林官,不然如今翰林院哪能这么人才稀少。
当然大礼议左顺门事件也功不可没,一下子就废掉了正德朝三个状元。
如果随便哪几个还在朝廷,也轮不到张老师琢磨翰林学士的问题了。
想到这里,秦德威忍不住连连感慨,一时嘴快说:“真乃山中无老虎也!”
猴子称大王?张学士顿时意兴阑珊,挥了挥手,萧索的说:“说起来也真没意思!
若被人指指点点,骂我德不配位,那还不如安居现状。
算了算了,我不争翰林学士了,你也不用费心思了,现在这样就挺好。”
雾草!秦德威顿时就慌了神,差点就跪了,连忙道:“不至于不至于!老师你别这样!
你若不争,让学生我怎么办,从哪再去找个工......好老师啊!”
不是秦德威死心眼,主要是这次机会真的很好。
数来数去,张老师真正的竞争对手只有一个,就是正德九年的蔡昂蔡学士!
如果放过好机会,下次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张学士老神在在的盯着秦德威,若有所思片刻后,开口道:“老夫终于懂得如何教训你了,正所谓无欲则刚!”
秦德威愕然的反问:“老师还有什么可以教训学生的?”
张学士:“......”
他这辈子最大的过失,可能就是嘉靖十四年的考试中手贱搜卷了。要不然,现在就辞官算了?
秦德威连忙再次补救:“我的意思是,现在不是老师教训学生的时候!首先要齐心合力,教训那蔡学士去!”
张学士不太喜欢这样富有攻击性的说法,皱眉道:“你不是说了办法吗?我们做自己的便好,还去管蔡昂做甚?”
秦德威答道:“这是两回事,我们要双管齐下!不但要自己做好,还要看蔡学士会怎么做,这才叫知己知彼啊!”
张学士很不信:“现在说这有什么用?蔡昂要怎么做,谁能猜到?难道你能猜到?”
秦德威不置可否,又问道:“那请老师先说说,这蔡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特长?”
张学士长叹一声,又稍加思索后答道:“蔡学士长处是文辞,写赋华丽典雅,尤其是那些应制场面文赋,深得陛下欣赏。”
秦德威沉思了一会儿才说:“虽然我猜不出蔡学士想做什么,但可以引导蔡学士去做什么!”
张潮无语,你以为蔡学士是张学士?还能听你的指挥?
秦德威拍着胸脯说:“一切包在我身上,必定安排的明明白白!”
及到次日,一天打鱼十天晒网的秦德威秦翰林难得勤奋,居然连续去翰林院上班了。
此时已经进入了七月份,酷暑最热的时候渐渐过去,天气稍微不那么难受了。
秦德威站在前院,深呼吸了几口空气,还是如常的气氛,并没有因为空出一个翰林学士而有什么异常。
想想也是,大部分人都知道没什么机会,自然也就淡定如常了。
秦修撰一改往常独居状元厅的高冷作风,迈步向后院柯亭走去。
为什么翰林院后院的大方亭叫柯亭,秦德威上辈子看过的《大明官》这本书里解释过。
果不其然,又看到十几个人聚在这里谈论诗文经义。
秦德威看了几眼,发现吏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温仁和也在柯亭里面。
掌院翰林学士董玘出了事故走人后,这位也挂着翰林学士官职的温仁和,就相当于是临时主持翰林院工作的人了。
“温前辈!”秦德威招呼了一声。
温仁和笑道:“秦修撰也来参与聚讲?”
秦德威摆了摆手,“非也非也,只是在下另有个提议,要请温前辈出面主持。”
众人都挺好奇,一直低调的秦德威突然冒出来,是想干什么?
谁都知道,秦德威是张潮最亲密的门生,当前这个身份堪称是敏感了。
温仁和也不可能堵着秦德威的嘴,点头道:“但讲无妨。”
秦德威便道:“听说河南献一只白鹿为祥瑞,温前辈何不领引翰苑词臣写文赋庆贺,汇集后一起上表称贺?”
柯亭内外诸翰林突然冷场,各自深思起来。
大家都知道,皇上好神仙方道,也特别喜欢祥瑞。翰林词臣齐齐上文庆贺,展示出盛世气象,绝对是讨好的事情。
更别说这种文章,明着主题是祥瑞,其实就是名正言顺拍马的机会。
只要皇上龙颜大悦,好处自然多多,尤其是当前需要补一个翰林学士的背景下。
可令人不解的是,秦德威突然提出这个建议,目的又是什么?
不少人就将视线转移到了蔡昂身上,
因为大家都知道,写祥瑞文章是蔡昂的看家本事和最强项,翰林院里无出其右。
三年前蔡昂就是靠着一次祥瑞,博得天子欣赏,才升到了侍讲学士。
那么问题来了,秦德威作为张潮的门生,为什么要提出的这样的歌功颂德上表庆贺活动?
这不是明摆着给蔡昂表现的机会吗?只要皇上高兴了,很可能顺手就给蔡昂一个翰林学士。
秦德威催着问了一声:“温前辈莫非不愿意答应?”
踏马的,这谁敢说不愿意?温仁和又想了想,立刻答应了下来:“可以!”
反正只要他牵头组织这个活动,就能在皇上那里露脸,何乐而不为?
至于谁写的文章最让皇上欣赏,那跟他没什么关系了,无所谓。
反过来想,如果自己不答应这样的“好事”,那么传到皇上耳朵里,万一皇上对自己不满怎么办?
看这边安排明白了,秦德威又在人群里找到了蔡昂,走过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听闻蔡前辈乃是文柄翘楚,向来仰慕的很,今次可算有机缘得见蔡前辈的大作了。”
蔡昂也有点懵,看不出秦德威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确定要跟我比试一下?
不过秦德威礼数周到,言辞谦恭,没什么毛病。蔡昂也只能礼貌的回应说:“互相指教!”
直到秦德威离去,旁边才有人笑道:“蔡鹤江这次遇到劲敌了。”
又有人道:“秦板桥号称诗霸,近两年来以文才称霸两京。从南至北,从无人可以抢走他的风头,不知这次又是个什么光景。”
还有人议论道:“你们仔细想想,这次秦板桥必定不会抢风头!他座师张亭溪还在呢,他怎么敢抢座师的风头?”
虽然说的不是很明确,但大家也都理解了意思。
文学再大也大不过政治,如果张潮想进位翰林学士,秦德威必须克制自己,以免抢了自家老师的风头。
可是大家也都知道,张潮的文采不如蔡昂,比拼赋文几乎是必输无疑。
那秦德威跳来跳去,有什么意义?
“所以说,蔡鹤江的劲敌还真可能是秦德威。”最早发表议论的人又重复了一遍。
估计秦德威会代张潮捉刀,通过这种形式,与蔡昂进行比拼,并力压蔡昂。
想到这个可能,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从自信狂傲的角度来看,确实像是秦状元能干出来的事儿。
但这样做的风险也很大,如果代笔捉刀被戳穿了,或者抓到了什么把柄实证,谁知道皇帝会怎样想?
只能说功名利禄动人,总能引得无数英俊前仆后继的冒险赌博。
以下大雨不能上路为借口,被弹劾隐瞒丁忧的董学士,不就是刚发生的例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