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内侍修为很高,但在雷瀑涌来之时,却毫无反应。
他几乎是任由那滚滚雷瀑将自己吞没,只是鼓荡起了一身的阴邪法力。
他是刑余之身,走的是阴邪一道,虽然借着某些天地灵宝,终于成就了元婴,但他这元婴,简直就是比魔婴还要诡邪,更是因为,他肉身不全,大道有损,所以他此生此世,注定是不可能突破仙境的,因此在他漫长的修行岁月里,惟一可以做的,便是让自己的法力更多一些,更阴邪一些,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几乎已经快要突破了他此生所能达到的极限……
只不过,法力再强,于此雷瀑之中,也显得毫无用处。
阴邪一道的法力,某种程度上,却是更受这雷瀑的克制,所以他登天上来,进入雷瀑的行径,也可以说是在找死,只是他自己却像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在雷瀑涌来时,还刻意的催动起了法力,犹如潮水一般,一浪一浪的向着雷瀑涌了过去,像是要将雷瀑冲开。
这简直就像是往火焰上猛浇火油一般。
那雷瀑非但没有被他周身的阴邪法力荡开,反而愈发暴涨了起来。
不仅是他,就连方寸,也受到了这暴涨的雷瀑影响,被层层雷电卷入了其中。
“老奴本就已经必死!”
在狂暴的雷瀑之中,老内侍的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柔声开口:“便如方二公子所言,即便如今什么也不做,仙帝回归时,知晓了我做的事,仍然会赐我一死,况且,以老奴这点子修为,也不觉得在下面那位老院主盯着的情况下,仍然可以伤了公子再全身而退……”
“所以,老奴此番上来,本来就是为了过来劝方二公子一句,我这条贱命,死不死的确实不算什么,但方二公子若是也毁在了这里,那仙师苦心推衍出来的路,岂非断了?”
“公子,不觉得可惜?”
“……”
他的话十分轻柔,但法力的涌动,却愈来愈强。
而周围本来就已经彻底失控的雷瀑,却也在这时候愈发暴涨了起来。
就像是水可以灭火,但当火势大到了一定程度时,将水浇入其中,反而助长了火势,这老内侍如今做的便是此事,他赫然是明知自己的阴邪法力与雷瀑相克,仍然故意登上天来的,如今,他竟是豁出了自己这一条性命,也暂时性的将这雷瀑的强弱,控制在了自己手中。
……
……
“不好……”
下方的老院主,见到这一幕,已是忍不住拍案而起,目露精光。
周围座师也皆发现了不对,纷纷急声询问。
一者是问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雷瀑之势愈发暴涨,怎么像是没有一个极限了?
二者,也是发现,老院主虽然站起了身来,但居然仍在忍着,没有出手。
“奇怪……”
而老院主这时候,也死死的盯着天上,脸色微疑:“那方家老二,怎么还不喊救命?”
……
……
“这么做,值得么?”
而在这愈发暴涨的雷瀑之中,方寸也正静静盘坐。
他似乎没有将周围声势涨的已明显超过了自己的极限而惊慌,脸上倒是带了笑意。
老内侍也不忙着出手,他上天来,本来就不是为了出手。
他只是平静的道:“既然老奴在七王殿效力,那么自然……”
方寸打断了他,笑道:“我是说,你为龙城做到这一步,值得么?”
老内侍闻言,先是一惊,旋及瞳孔猛得缩起。
方寸轻声道:“稠山周氏二先生周维清,百年之前,曾扬名稠山一带,只是因触怒龙城,因而被龙神王擒下,以罪囚之身献入朝歌,后受腐刑,入仙殿侍奉,此后八十余年,各地辗转,终于自己的忠诚与卑微小心,得到了入七王殿,侍奉这位仙帝亲子的机会……”
“你很忠诚,做事也很小心,所以很快便成了七王殿的内侍总管,又因自己的出身,所以世人皆以为你恨极了龙城,可是我却偏偏知道,你始终与龙城保持着联系,乃是龙城之主的死间之一,而你这么多年在朝歌小心行事,也是在为龙城的方便而铺路的吧……”
听着方寸的话,尤其是听着他喊出自己早就已经丢弃的名字,老内侍已是脸色大变。
这与之前方寸露出了想要杀他的意思时的惊慌,还完全不同。
这是真的连道心都受到了触动的惊慌,声音都有些尖利了起来:“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
方寸微展大袖,淡淡道:“我还知道,龙城已经起兵,攻向鼋城,意图自立,甚至连如今这朝歌里的老魔作乱,应该也与龙城有关吧?呵呵,倒是不难理解,这应该是龙神王也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仙帝回归之时,一定会拿他开刀,所以趁着机会,搏一线生机?”
“勾结前朝老魔,祸乱朝歌,自己侵掠诸地,积累资源,啧啧……”
“不得不说,虽然这起事跟火烧了屁股似的,满满小孩子气,但声势还是不错的……”
“……”
老内侍听着此言,心里更是惊的发颤。
算算日子,如今龙神王应该还没有真正露出爪牙,而他……怎么会知道?
“这不很正常吗?”
方寸皱了皱眉头,询问老内侍道:“龙城可以派你入朝歌死间,我怎么不能打探你的底?”
“是云霄小儿吗?”
老内侍的表情已经有些狰狞:“他那点子心思,一看便透,能成什么事?”
“你这就有点小瞧云霄了……”
方寸替朋友挽回面子,道:“他确实是一个让人一看就很不靠谱的家伙,也很难真的指望他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他虽然打探不到消息,却很容易吸引注意力啊,尤其是他那恨不得满朝歌都知道自己是探子的模样抖了出来,那还不满朝歌的人都死盯着他?”
“你……”
老内侍竟已有些哑口无言,只是眉眼惊怒。
“至于你的底细,我是怎么知道的……”
方寸轻轻笑了笑,立刻使得老内侍一颗心都提了上来。
这时候他已好几次恨不得直接打杀了方寸,但偏偏心里又极想知道这个答案。
然后在他又惊又怒的眼神之中,方寸笑道:“不告诉你!”
“你……”
老内侍如今被雷瀑包裹,本就是时时受着天雷击身之苦,全靠一身法力维系而已,如今道心惊动,法力失控,雷电顿时有不少缠绕到了他的身上,目中扭动不已,看起来倒像是怒火从他的双眼之中喷了出来一般,尖声厉啸:“小儿,你敢戏耍我?”
而随着这一声尖啸,他的平静之态终于再也不存,急急向着方寸抓了过来。
他不知道方寸是如何发现了自己最深的秘密的,但如今却只觉得惊恐,有种一切都已被人看穿的感觉,自然也就顾不上再保持什么体面,虽然不知道这时候的方寸,是不是已经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已泄露了出去,但他还是下意识便有一种,要立刻杀了他灭口的感觉。
毕竟,自己百年苦楚,不就是为了家族?
家族虽已改姓,但却已是在如今的世间,自己惟一心系之事,自己在朝歌立下了大功,家族在龙城便蒸蒸日上,而若是在最后一步,自己露了陷,便是死间失败,家族都要陪葬。
所以在这时候,他已真的怕了。
而对一位修出了一身阴邪法力,神通多变的元婴来说,怕了,也是件很可怕的事。
“呼喇喇……”
道道阴风从他袖子里钻了出来,搅乱了雷电,直攫向端坐的方寸。
如今的方寸,只是准备要化婴而已,而他却早就不知多少年前便已是元婴巅峰,整整超过了一个大境界的优势凌驾而来,使得他看起来几乎对方寸有一种碾压之态,犹如在雷瀑之上滋生出了一尊黑色的魔像,向着微如蝼蚁一般的方寸,缓缓按落了自己巨大的手掌。
方寸在此时,还是端坐不动。
他只是将身边雷瀑中飘飞着的伞拿了过来,轻轻抬起。
轰隆!
那一掌按落,就连周围的雷瀑,都被击得形成了漩涡,滚滚向外涌去。
但偏偏,只有那一把伞上,道蕴流转,不动分毫。
“这怎么可能?”
老内侍狠狠咬牙,,凶狂至极的击来。
他也能感觉到,随着自己摧动法力愈猛,这雷瀑便荡起的越厉害,甚至自己根本就没有多少可以出手的时间,便会被消蚀在这雷瀑里,但他还是觉得有足够时间杀死对方……
毕竟,他再是仙师的弟弟,那也只是金丹呀……
自己一定可以……
抱着这种想法,他出手越来越重,越来越凶。
倒是方寸,在这时候居然像是撑起了伞,看庭间花开花落一般,欣赏着雷瀑。
他没有半点与老内侍交手的意思,只是平静看着他越来越怒,愈是出手愈是凶烈,而他的一身阴邪法力,也使得这雷瀑已经有些彻底的失控,真正的将这老经院上空,化作了一片百里之外可见,耀眼吓人的雷海,看起来已经几乎有了某种无法言说的仙道之势……
他自然是故意激怒这老内侍的。
若说探子什么的,倒也没有这么神……
龙神王要搞事情,还是勉强可以看出些端倪来的,再稍微这么一猜,就中了。
至于这老内侍的身份……
方寸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派出去打听消息的探子,云霄与鹤真章两个,除了每天借着打探消息的幌子流连花丛之外,当真是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打探到,倒是看起来这辈子都不可能与探子搭边的孟知雪孟姑娘,忽然某一天扭扭捏捏的过来给自己说了件事……
那是她们孟家无意中探得的一件事,本来该深深藏在心里,装作不知的。
但毕竟,孟家瞧上了一个好女婿,然后孟家又看出了这位好女婿与七皇子的关系,显得有那么一点点复杂,觉得应该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好让自家的女婿留点意,莫糊里糊涂的就趟进了那么一摊浑水之中,于是,就逼着老实巴交的孟知雪来找方寸递话来了……
“七王殿问题呀,可莫真要走的太近……”
“此前曾无意见到七王殿内侍总管清公公与龙城扶持的丹阁有所来往,想来是这七皇子在朝歌找不着助力,想要与龙城有所瓜葛,但龙城如今已倒大楣,又岂是可以亲近的?”
“七皇子是仙帝之子,自然无事,但万一出了事,周边人怕是要做替罪羊喽……”
“……”
就是这样一句看似神叨叨并无多少价值的话让方寸引起了注意。
这七皇子是真的蠢,但真蠢的人却又在小事上聪明。
便如龙城即将倒楣时,他又怎么可能与龙城有什么瓜葛?
所以,方寸只是让人去查了查老内侍的过往来历,以及其族人如今在龙城的地位,乃至发家史而已,因为这些东西,在龙城本来就不算什么秘密,所以很轻松挖了出来。
所以,也很轻松便猜到了一些事。
而不得不提到的是,这位老内侍,虽然是死间,但也真不是什么高级别的……
毕竟他连仙殿都没混进去,只是在七王殿效力……
……
……
而心间闪过了这些念头时,方寸便留意到老内侍的疯狂攻势,都像是野火烧回了他自己的身上,明显可以看出,周围的雷瀑已经激荡到了极点,而他的肉身,也已在快要彻底消散之时,于是他终于缓缓起身,手里撑伞,慢慢开口:“不要再拼命了,都是没用的……”
“你将自己的一身阴邪法力当作了筹码,而我既然知道你的真实来历……”
“又怎么不会考虑在内,将你当作这场雷瀑的一把干柴呢?”
“……”
“毕竟,只有最强的雷瀑,才能帮我真正的推开第六扇门啊……”
说完了这句话时,他忽然间反手抽剑,功德伞里的银蛇剑被他取在手中,斜斜一挥,老内侍那已经被雷瀑侵蚀的千疮百孔的肉身,顿时气机崩塌,远远的跌飞了出去……
而看着老内侍最后投过来的阴毒目光,方寸荡开大袖,引得大道经纶入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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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踏入元婴的最后一步之前,他转头看向了老内侍。
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