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拒绝，实则也不过是想以退为进，让对方至少答应治好小石子。
眼前的年轻夫妇，却只是淡漠的看着少年。
“好啊，签不签你随意，你把这小子带去别处治吧，我们可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跟你耗。”
这话，直接堵死了少年的退路，也完全拿捏了他的心理。
“哎呀，你这孩子，人家既然是来收养小石子的，肯定要保证他活着啊，怎么可能不给你弟治病？”
商铺女老板打着圆场。
“快，把字签了。”
“这签字可不是什么坏事，合同上签字，需要至少污民的身份才可以生效，大人带走你弟弟后，是会赐你污民身份的！”
……
最终，根本没有选择余地的少年，在合同上留下了名字——二。
他没接受过教育，不会写字，只能划拉两笔。
不过这都不重要，在智脑的见证下，这份合同已经生效。
“你如今也是污民了，现在科技很厉害了，去贷款装两个机械臂吧。”
“今后想要见你弟弟，那就努力工作，为瓮城创造财富。”
“你赚到钱了，随时可以从我们这把你弟弟领走。”
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什么，年轻夫妇中的男人点燃一支香烟，吞吐云雾间，语气微微放缓道。
听闻此话，少年心头微微一松。
这么说的话，说明小石子肯定是要被治好的。
等到车辆带着小石子远去，商铺关门，少年看着眼前的雨夜，身后多了一个镜头微微冒着红光的智脑。
这是污民的象征，也是罕有人察觉的枷锁。
也随着小石子的离去，关于小石子的记忆，不由的跃至眼前。
那一年。
母亲将襁褓中的小石子塞入自己怀了，只歇斯底里的喊出一句话。
“跑！带着弟弟跑，跑的越远越好！”
少年跑了不知多远，偷乘运货汽车，专绕开大城市去找寻能活下去的地方。
中途因为太累而昏死了几次，好在怀中的弟弟始终在。
襁褓中的弟弟也很争气，少年最长的一次，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弄到食物，弟弟他还是活了下来。
最后绝境的时候，靠着一位好心人的施舍，才度过了那一次难关。
“其实就算养父母打他骂他，也好过跟在我身边承受各种苦难。”
“只要努力工作，努力活着，努力赚钱，我还能再见小石子，甚至积攒财富，把他买回来的！”
“加油，加油！”
以前的那一幕幕艰难岁月下的时光，随着小石子的远去，最终化作一份加持在灵魂上，坚定工作的信念。
“轰隆隆！”
也在这一刻，头顶漆黑的天空中，炸现一片震耳欲聋的恐怖声响！
少年下意识抬头看去。
而他身后的智脑，也同时抬起视角，锁定头顶天穹。
整个污民区大地之中的人们，都清晰可见，这漆黑阴沉的天空中，一道让人为之仰望的金色流光，极快的划过长空！
“那是……”少年凝视半晌，当金光完全远去后，他才带着些许疑问，收回目光。
“那是污民李凉，私自炼丹，被揭穿后伤及执法队多人，后狼狈窜逃。”
“此刻执法队已出动飞梭抓捕。”
身后的智脑，传出这阵声音之后，少年这才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还没有等他有多余的想法，智脑那冰冷的机械声再度浮现。
“污民李凉，境界灵境九重，因严重犯罪，已被缉拿。”
从出逃，到被缉拿。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智脑的告知，让少年多了一分警醒。
“灵境九重，这么强大的存在，居然也不过几分钟就被抓了，果然，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需要遵守规则。”
“还是那句话，好好工作，好好活着。”
李凉不知道，他这短暂的反抗，反而激起了更多人对于当下制度的认同感。
“污民‘二’，你有一份小石子一秒前传来的视频，是否查看？”
雨幕中，少年听到智脑这一刻带来的消息后，呼吸猛地一顿。
是小石子传来的视频！
难道那对养父母，现在就治好了小石子，甚至给了小石子主动跟自己交流的权利？
这份意外的惊喜，让少年直接打开小石子传来的视频。
紧接着，智脑在这雨夜中，传出一个视频印在少年的眼底。
视频中，小石子比起刚刚上车的时候，那痛苦的样子，竟然更甚！
那对夫妻，根本没有给小石子进行治疗！
小石子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嘴里无意识的喊着“哥哥，哥哥，我要哥哥……”
在少年看着这一幕，瞳孔渐渐放大，心中抽痛的时刻，视频当中的年轻夫妇来到镜头前。
“真吵。”平淡的一句话落下，青年男子一脚踢在小石子的身上。
这一下，直接让其瘦小的身体不住抽搐，低声哽咽。
“不！”此刻的少年，只能无助而疯狂的呐喊。
镜头中的男子瞥了眼昏死过去的小石子，旋即对着镜头道：“从获得污民身份到现在，你耽误了43分钟！这43分钟内，你没有去贷款治疗手臂，也没有去工作，这段时间被你白白浪费了！”
“听着，从现在起，一天24小时都必须给我去赚钱，并且把赚到的钱拿给我！”
“如果有一天没拿到让我满意的钱，我就揍这小家伙一顿！饿这小东西两天！”
“另外，他身上的病我问过医生了，死不了，所以我们没有治疗的必要，只是让你弟长期遭受病痛而已。”
“你要是懂上进，多赚一些给我们，我们能给你弟安排治疗。”
视频结束。
迎着大雨，独臂少年目眦欲裂。
情绪剧烈波动下，不住的咳嗽。
在短暂的停顿后，少年朝着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扑通~”
本身没吃什么东西，又背着弟弟一路走来，加上手臂重伤……
如今的他已彻底支撑不住，双膝发软，直接摔在污泥坑中！
“嘶！”
原本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右手手掌，这一刻却传来一阵让人感到意外的清晰阵痛。
微微抬手，手掌已经被划破。
而水洼中，是一颗染血的锋利石头。
在黑夜中，水洼水面动荡之际，少年恍惚却发现，这石头又不见了踪迹，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心中挂念着小石头，少年带着满心的悲愤撑起身。
挣扎两下，却又是摔在泥潭当中。
“啊！啊，啊！”
发现自己居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少年只能仰头看着头顶的黑夜，后脑不断的锤地，装若疯魔。
“嗒~”
下个呼吸。
耳边的风声，头顶的雨声，周围的黑夜，突兀的消失。
这是一个安静而漆黑的空间，眼前是一扇高耸的石门，石门两边，是两座怪异石像。
陡然置身此地的少年，四下张望，心急如焚的他压根不在乎自己身处何处，只想尽早找到小石子，将他救出来。
“欢迎来打怪物社，这里有你需要的真相，只需付出一点代价。”
当眼前呈现这片无声的字迹的时刻，少年勉强保留下来一丝理智，深深呼吸一阵后才道：“所以，你们能帮我救出小石子吗？”
“我不明白你们是什么，但我知道，你们之前肯定在冷冷的注视着这明知会发生的一切！”
“你们看着小石子不可挽回的遭受痛苦，故意在我歇斯底里的时候才出现。”
“不就是想要我付出更多吗？”
“好，我答应你们，你们要什么都行，帮我救出我弟！”
当少年的声音在漆黑的空间中传播远去的时候，少年眼前字迹刷新。
“你或许更需要的，是真相，而非救人。”
当这行字迹隐没下去之后，少年面前接着浮现一片画面。
画面是在一个男人的身后。
这是智脑的视角。
让少年瞳孔充血的是，这视角之中照着的，赫然是那对领养小石子的夫妇！
这两人此刻正在驾驶车辆。
挡风玻璃外的景色一幕幕的掠过。
是在污民区当中。
“嗤~”飞行汽车反推刹停，两人停车走下。
而少年眼前所见的画面，也跟随着这两人所移动。
通过智脑视角，可以清楚看见，这两人下车后，车外一个中年人直接双膝跪地，满脸泪痕的抱着怀里的小孩。
“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我孩子肚子痛，怎么也好不了，我实在没办法了……”
“签合同吧。”年轻夫妇拿出一份合同。
跟‘二’不同，中年人拿到合同的时候，还翻看了一下。
“合同上说，一旦签字，就确定孩子是你们的，你们可以随便处置？这……”
“你可以选择不签。”年轻夫妇中的一人随意道。
最终的结果没有变化。
这个没有污民身份，和‘二’一样挣扎求生的中年人。
把自己唯一的亲人交给了这对年轻夫妇。
“畜生！”看着这对年轻夫妇把小孩带走，获得污民身份的中年人眼巴巴的看着车辆远去，‘二’联想到弟弟小石子，心头悲凉又愤怒。
平稳行驶在半空中的车辆驾驶位上，年轻夫妇中的男子将一套仪器随意放在一旁。
这仪器，站在‘二’的视角来看，倒是有些眼熟。
这是当时小石子被带走的时候，人家下车第一时间拿来检查小石子的东西。
这应该是检查生命体征，乃至检查灵根，评估小孩价值的仪器。
“刚刚下车的时候，大概检查了一下。”
“9393号的脑部有损伤，具体可能要修一修。”
驾驶位上的男子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怪物社外的少年，微微皱眉，心中生出一片疑问。
“我去看看。”
副驾驶的女子从旁边提起一个箱子，一推车椅，整个副驾驶就滑向了后方的车舱。
车舱当中，是那个从中年手里买来的小孩。
在少年呼吸一凛之际，女子打开箱子，其中呈现出来的东西，却是一片……工具？
有螺丝刀，有扳手，有小刀……
“噗呲！”
少年额头炸起几根青筋。
在他可见的视野下，这女子就这般毫不留情的一刀插入这个孩子的头颅！
接着，完全就是变态杀人魔一样的作态，生生将这孩子头颅上的皮肤给撕开！
然而。
也就在这个小孩的皮肤撕开之后，其中呈现出来的东西，却让少年整个人都猛然愣住。
在这个小孩的皮肤之下，是一片机械构造！
“嗡嗡嗡~”
电动螺丝刀在女子手中摆弄，小孩那机械脑袋被拆开。
“是芯片氧化了，要换个新的。”
女子说话间，从一侧拿出一个拇指大的方形芯片。
手里螺丝刀操作下，很快安装好，并且把这小孩的外皮，也给贴了上去。
随着一针不知名的药剂打入，小孩那撕裂的皮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生长复原。
“张嘴，摇头，点头，微笑。”
女人对着面前的孩童下达指令。
此刻的小孩，以极为渗人的状态，生动的执行着这些指令。
“说一句能让家属为你付钱的话。”女人再度道。
小孩听到这话，一双眼睛当即浮现一片泪花，整个面孔开始浮现惹人怜的害怕神情：“爸爸，冉冉害怕，冉冉现在好饿啊，爸爸是不是不要冉冉了……”
“嗯，大体上不需要再调试了。”女人点点头。
驾驶位上的男子则是随口道：“记一下吧，花费了一万的成本修复，让9393号的家属高价报销。”
怪物社门前。
独臂少年看完这一幕之后，心中的愤怒，渐渐转化为混乱。
这一幕，让他不得不联想到自己的弟弟小石子。
不过那种思维想要延伸的时候，立刻被少年给掐断，他不允许自己去有那种怀疑的想法。
那是他从小养到大，日夜保护的亲弟弟！
“这是我从小养到大，日夜守护的亲弟弟，你们要对他好一点，我求你们一定要对他好一点！”
画面中的声音，让少年注意力回来。
此刻，这对年轻‘夫妻’，又一次将一个小孩‘领养’了下来。
车门外，那十七八岁的青少年，跪地的恳切话语声，让身处于怪物社之中，看见真相的少年，心乱如麻。
“刚刚检查发现，这6212号身上的损伤可不少。”开车的男子又一次将那套用了一下的仪器放到一旁。
而副驾驶的女子，熟练的拿起工具箱。
接着把这个孩童给拆开，露出其中一片机械部件。
一通操作下，废了番功夫才结束。
“还有多少啊？今天一整晚都没停过。”
行驶车辆中的女人，收好工具箱，有些疲惫的开口道。
开车的男子也是叹了口气，摇摇头：“还多着呢，现在十分之一的活都没干完。”
“怎么突然这么大工作量？我来之前，还以为跟平常那样攒了一批十来个而已。”女人服下一颗回气丹，再度睁眼的时候，状态看着才好了不少。
开车的男子明显知道其中状况：“还不是因为这污民区，被新任城主规划成新的工业区了。”
“之前的时候，为了防止污民区内部齐心，也为了满足那些污民的自豪感，就催生出这些没有身份的人，逼这些人在污民区偷抢，把污民的矛盾转移到这帮人身上。”
“现在这一片都要变成工业区，不再需要偷鸡摸狗的扰乱秩序，并且急需人手，就只能让这些没有身份的人都晋升成污民去干活了。”
男子这番话说完，女人认命的扶额：“上面大人物的一句话，我们一刻不得停。”
“至少比污民好，不是么？”男子反问一句。
女人笑了笑：“我们都是上民，为什么要跟污民比？你是动保协会的人吗？他们会长张囚给你特招进去了？”
“我可不敢跟那家伙来往。”开车男子微微摇头：“先把车上这两个送回去吧，换辆大点的车。”
……
在男子将车一路开至一栋别墅中的时候。
一男一女下车，同时带上他们身后的两个小孩。
怪物社的昏暗空间中，少年死死看着眼前的画面，他没了先前的愤怒，有的，唯有求知真相的欲望！
当眼前的一男一女，推开一片大门的时候，其中呈现出来的，是一片运行的仪器。
而这一整套仪器上，正在自动生产着一具具不同高度尺寸的机器人！
来到这巨大的工厂深处，接着推开一扇小门。
透亮的灯光中，是一排排样貌上和正常人类无异的存在！
而在其中，‘二’几乎一眼就发现了小石子的所在！
跟这个房间的其他‘人’一样，小石子静静站在那里，活像一个没有启动的机器！
满是机器人的房间中，男人看了眼身后的两个孩童，随意指了指其中一个：“你先来，站这边。”
被点到的女孩，快步来到墙边。
下一刻。
女孩坐在地上，抓着衣角，目露恐惧的神情看着摄像头的后方。
在女孩想哭不敢哭，完全吓傻了的啜泣声和祈求声中，男人来到摄像头的拍摄范围内。
扬起手掌，一巴掌打在了女孩的脸上。
鲜红的巴掌印浮现，女孩借此表现出了更加绝望的表演。
“知道你现在该做什么吗？给我赚钱来！不然的话，你的女儿……”
……
“差不多了，发过去吧。”视频生成，发送。
……
亲眼目睹一切流程，看着眼前画面中，那陌生不已的小石子，怪物社大门前的少年缓缓跪倒在地。
“哈哈哈，是这样的…真相，这才是真相……”
此刻，少年不知道自己是哭还是笑。
他那波动的情绪，几乎淹没自身所有！
回想这些年跟小石子的相处，跟小石子的情感，那些欢声笑语，艰难时光……
陡然醒悟这一切竟然是一场骗局，少年完全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是啊，一个婴儿，怎么可能七天不吃东西还能活，一个正常的小孩，怎么可能在我这样的喂食中坚持下来。”
“或许，真正的小石子，早在我带他逃出来的一个月中，某次昏死或睡着的时候，就被掉包换走了。”
无意识的吐露这些言语，少年自觉自己被疲惫所席卷。
“你可以在怪物社这个新的家庭，找到属于你的东西。”
眼前，那熟悉的字迹隐没。
“咔咔咔……”
少年的眼前，大门开启。
一条朝着上方延伸的阶梯，呈现在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