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危险
他的这句话,赵隼当然是听见了的,方才见过了那一闪而过的黑影,赵隼就再放不下心来,全副精神都投在了黎晏的身上,唯恐他出现任何的意外。
这会子他主子一声叹息似的,声儿很低,不像是在同他说,赵隼眼珠子滚了好几滚,仔细的想了想,到底是没有去接黎晏的这个话。
只是这样的话,到底叫他心中也生出狐疑和不解来。
其实他方才是劝过广阳王的,主子这时候还没出宫,只怕太后今日高兴,要留了主子说话,又或是有了别的事情,在宫里头绊住了脚,都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总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况且广阳王又不愿意叫他进宫去找主子,只是要一味的等着,他本来是想劝了广阳王先回王府,有什么事情,过后再谈。
然而广阳王不肯——
从前不愿意四处走动的人,今夜却愿意在齐王府中枯等半个时辰。
其实连赵隼都很清楚的,他一定是为了魏家二姑娘的事情而来,不过赵隼拿不准,也不敢深想,他这样急着要见主子,究竟想干什么。
眼下主子说,别是想认回二姑娘……
赵隼不敢接话,心中却并不认同。
战长杀伐过来的人,果敢刚毅,决断事情绝不会拖泥带水,广阳王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一定不会认回二姑娘,真那样做了,对二姑娘没好处,对他自己,也没有任何的好处,不过是把昔年的丑事,闹的人尽皆知。
但是如此一来,广阳王府的脸面丢了个干干净净,对已故的孙夫人,也是极大地折辱。
逝者已矣,很多事情本该随着时间流逝,消散在风中,经年之后,不该再有任何人提起。
孙夫人生前是那样美好的一个人,便是死后多年,也该受人尊重才对,人家提起她,总是能想到那个美好的女子,是温柔的,是端庄的,更是内敛的。
可是这件事情一旦被揭穿,孙夫人的一生,就有了污点,洗不掉的污点。
主子只怕是,关心则乱,想得太多了些。
主仆两个心思各异,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进了王府中,又一路走到了正堂去。
清冷的正堂中,秦昭端坐在左侧官帽椅上,老僧入定似的。
原本他合着眼,腰杆子也挺得很直,整个人看起来紧绷着一根儿弦,半刻也不曾放松下来。
此时听见了脚步声,且那脚步声越发靠近,他才猛然睁开眼,一扭头,瞧见了黎晏正目不转睛的望向自己。
秦昭没起身,就那样坐着,同黎晏四目相对。
黎晏看着他,想想秦令歆,又想想魏鸾,心念微动,同他见了个虚礼。
这一礼拜下去,秦昭就全都明白了。
再没有见到黎晏之前,他一直都在想,郑归说的,到底会不会是真的呢?
他们的猜疑,到底只是猜疑,还是已经变成了事实。
而黎晏目下这一礼,叫他知道,黎晏果然已经知道了鸾儿的出身,只不过魏业的那些罪业,他大抵还不清楚。
秦昭坐着,一动不动,生受了黎晏那一礼,等黎晏直起了身,他又见黎晏虽然提步往主位方向去,却在主位前愣了下,旋即又调转脚尖儿方向,往次座方向挪动三两步,一撩长袍下摆处,坐了下去。
他是个很有规矩的人,在鸾儿的生身父亲面前,半点不想逾越,尽管很多事情,大家只能心照不宣,以后在人前,也必须得闭口不提。
秦昭嘴角上扬着,眼底隐约有了笑意:“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黎晏去看他,赵隼也是心下一惊。
这位殿下,开门见山,说起话来,未免也太直接了。
其实黎晏也是有些惊讶的。
他晓得秦昭必定为阿鸾的事情而来,却没料到,秦昭会说得这么直接,一点儿也不打掩饰。
说到底,当年的事情,是他的丑事,至少他是不晓得,魏业算计了他的,怎么可能是十几年后,当着一个后生晚辈的面儿,这么坦然的说出口呢?
但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黎晏揉了揉眉心:“你果然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
而与此同时,齐州魏家,魏业的书房中,王川跪在堂下,频频叩首,魏业却面色铁青,坐在侧旁,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王川的鬓边盗出冷汗来,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这一室的沉默,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点小事,却都办不好了。”
魏业声音中透着一股子的肃杀,而王川明白,那是冲着自己来的。
“老爷,奴才真的是没想到……”他颤声儿开了口,一面说,一面已经又磕头拜下去,“王全人不见了,奴才真的不知道。原本是每三天,咱们的人会给他送一回东西,今天正正好是第三天,才该去给王全送东西……而且这阵子,衙门里不知道是为什么,一直盯着咱们,老爷您也说过的,收敛些,别叫人知道了王全没死,奴才就不敢再亲自过问,这要不是咱们的人出城给他送东西,也不会知道他人不见了啊。”
王全人不见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王川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险些眼前一黑,栽下去。
事实上,王全没死的事情,他们隐约知道瞒不住了。
早在当日郭闵安派人从城外带了人回府衙,而那之后,他又几次三番的盯着魏家,老爷就说过,只怕是那具尸体,被发现了。
可是他们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本该是天衣无缝的事情,怎么就这样被人给发现了呢?
不过他们还是得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日子照样过下去,而王全那里,却不敢过多的走动。
本来之前给王全送东西,大多都是他亲自去,知道此事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而且也只有见到了王全,他才能确认,王全没有生出二心来。
结果衙门里一盯着魏家,他也不敢随便出城了,就怕把衙门里的人,引到了王全面前去,却不曾想,如此一来,竟出了事儿。
魏业点着桌案:“四处都找过了?”
王川咬着牙说是:“一发现人不见了,就四处都找了,不过没找到,一点儿踪迹也没有,他住的那个屋子,咱们的人也搜过,什么都没有带,不过一两银子也没搜出来,估摸着,银子都在他身上,奴才想着,他八成是跑了……”
可他为什么跑?
出了事儿,魏家也照样会把他养起来,等过个一两年,他大可以远走高飞,又或者,魏家的生意做的大,就是在外阜,也是有窑口的,扬州的几个窑口都是新收上来的,眼下是风头没过去,日子不安稳,不能送他去,等过个两年,把他送去扬州,还不是吃喝不愁吗?
他为什么会跑呢?
王川始终想不明白:“老爷,他是在京城就跟着您的人了,奴才真的想不到,他会跑。”
“他可能——”魏业眸色沉下去,“衙门里派了人四处搜查,虽然外人不知道搜查什么,但我早说过,怕是在搜王全,他八成听见了风声,心虚,觉着我保不住他,就跑了。但是王川,我是把事情交给你的,你连个人都盯不住吗?”
他话到后来,越发咬重了话音,透着不悦。
王川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魏业困在这城中不敢有所动作,而他呢?他不也是吗?
他日日都跟在魏业身边,哪里敢一直盯着王全。
再说了,王全就算是跑了,只要他能保护好自己,不被齐州府衙的人给抓到,老爷又在担心什么?
王川拉下唇角:“可是老爷,这事儿奴才一直想不通,王全就算是跑了,为什么不来找老爷呢?觉得老爷保不住他,自己一个人跑出去,难道他就有那么大的本事,躲开官府的追查和搜捕吗?如果换做是奴才,倒不如相信老爷,哪怕是心中忐忑,至少也该来和老爷谈一谈,而不是一声不响的跑了,将来真出了事情,再要指望着老爷帮忙,那就更不可能了不是吗?”
其实他的话,直击要害处。
王全是没有道理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跑掉的。
他手上的确是还有些银子,可够他活多久,这是个问题,而现在官府大肆搜捕,摆明了是搜查他的,他心里没数吗?
王川仔细想来,怎么都觉得这事儿古怪极了。
故而他话音落下,略一抬眼去看魏业,显然还有别的话想要问的。
可是魏业面上已经闪过了不耐,摆了手:“我不是他,我怎么晓得他如何想?王川,你也不是他,你替他做不了决定。也许他会觉得,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连我也靠不住了,我也会出卖他,丢卒保车,舍弃他,才能想法子把自己摘出去,但不管怎么说,他不见了,跑了,这都是事实,而你,这次的确办事不利,也是事实。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语气极生疏,王川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他跟着魏业的这么多年,的确本分老实,可他一直觉得,魏业不是拿他当个奴才看待的,直到今日,出了王全失踪的这件事,眼下魏业的语气和态度,叫人寒心不已。
王川抿紧了唇,再不多说一个字,撑着膝头起了身,缓缓地退出了魏业的书房。
就在王川离开书房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书房的门被人推开来,七尺高的男人蒙着个黑色的面纱,连脖子上都裹着一圈儿黑色的纱巾似的东西,把整张脸,围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魏业一回头,瞧见了来人,眼一眯:“我给了你那么多银子,你连一个王全都杀不了,还敢明目张胆的到我的书房来?”
男人眼中全是嘲弄之意,嗤笑出声,大步流星的进了屋,就在魏业正对面坐了下去:“魏业,你这个人,未免也太狠心无情了吧?杀王全灭口,是你所为,王全经不住吓,才开溜了,而且,你这么些年的行事作派,只怕人家心知肚明,是你要卸磨杀驴,所以才没有来找你,而是不见了踪影。可你倒好,王川多少年都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哪怕是丧良心的,他也没说过半个不字,你就好意思叫他跪着一个接一个的磕头,把这一切,都揽在他身上,当是他做错了事儿?”
男人说着啧的一声,又把尾音拖长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你只怕,危险了。”
魏业登时警惕起来:“你有了王全的消息?”
男人眼中的笑意这时候才尽数敛去,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手底下的人打听了,八成是往京城方向去了。不过你也知道,前几年做的事儿太多了,挣的人命银子也太多,官府查的严,我手底下的好些人,死的死,走的走,现在留下的,也没几个,打听这消息,费了不少工夫。没把人杀了灭口,是我失手,不过魏业,那也是你自己败了人品,王全一早防着你呢,我打听这消息花的银子,你还是得一分不少的都给我,不然,这笔买卖,咱们可就谈不成了。”
实际上,该给他的,魏业一分不少都给过了,不过眼下他这样无赖,魏业只能忍了。
他打听来的消息,要是不靠谱的,不会特意到魏家走这一趟。
王全往京城方向去了,他要去做什么?
京城有黎晏,京城也有秦昭。
魏业最怕的事情,也许真的会发生。
王全知道他太多的秘密,杀人灭口不成,只怕王全孤注一掷,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拖下水。
只有他出了事,甚至是死了,王全才能保住那条命。
当年的很多事情,王全是参与其中,可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首告有功,功过相抵,他便罪不至死。
魏业合上眼,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细看时,能发现他鬓边青筋凸起,眼皮也突突的跳着,整个人显然是在盛怒之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