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阿猛你还好吧?”
郾太后反倒比邓猛自己还紧张,旁边九岁的安阳公主刘华笑道:“祖母别着急,母亲说了,还早得很呢。”
她这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倒把周围的人都逗笑了,紧张的气氛顿时舒缓了不少。
“你个小人儿,知道什么,来,姑母陪你进去说说话。”
益阳公主刘淑自己也身怀有孕,按照当时的规矩应该避讳,在她的印象中生产都是比较血腥恐怖的场景,实在不适宜让刘华这么小的女孩子在场。
谁知安阳公主却脆生生地回答道:“不,我跟母亲说好了的,要守护着她,还要守护我的弟弟妹妹们。”
刘志闻言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不枉他所有孩子中最疼爱刘华了,小小年纪便挺有长姐风范。
不过生产这种场景,也确实不应该让年幼的她看到,万一以后有什么心理阴影,那就不好了。
“方才你也说了,母亲生产还早得很,何况还有父亲和祖母在。
姑母是双身子的人,心里害怕,你先陪陪她好不好?”
刘华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有些不相信地看向了益阳公主。
见后者面露忧郁地点点头,于是大气地牵起她的手。
“姑母别害怕,华儿先陪你聊一会儿天,等会儿再来陪母亲。”
益阳公主强忍住笑意,和她手拉手一起回寝殿去了。
依据前几位妃子生孩子的经验,众人都以为起码要到晚上才会生,也没见邓猛如何痛哭哀嚎,中午她还好好地吃了一碗饭,喝了点汤。
到了下午孩子突然就露头了,几位顶级稳婆都颇有大将之风,沉着冷静为孩子接生。
很快,一个浑身红通通的小婴儿就降临到了人世间,个子虽然小小的,哭声却很嘹亮,听着就很健康。
“恭喜陛下,恭喜太后,是位小皇子。”
听到这话,郾太后喜出望外,大汉帝国终于有了嫡皇子,也几乎是铁板钉钉的正统继承人。
不过,由于产妇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所以气氛依旧很紧张,刘志匆匆看了眼,便低声询问情况。
“回陛下,皇后目前状况还算稳定,已经进了碗参汤。”
趁着这个间隙,窦云进去给她检查身体,尽管第一个孩子生得很顺利,但不代表着接下来没有危险了。
相反,双生子最危险的地方,正是在于已经精疲力竭的产妇,容易在生产第二个孩子时力竭。
本来窦云建议直接剖腹产,可邓猛本人却不同意,她觉得自己身体强健,没必要动刀子。
毕竟这时代的人,若不是毫无退路的情况下,谁也不愿意动手术,在他们的观念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以轻易去破坏。
刘志自然是尊重她的选择,只是暗地里吩咐医师随时待命,万一情况不妙,便立刻开始进行剖腹产。
因此窦云给她检查的目的,也就是看看她还适不适合接着顺产。
不过邓猛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身体各项指标却还都不错,自己也依然拒绝手术。
大约二十分钟以后,邓猛腹中再次有了动静,这个孩子虽然生得比第一个慢些,但最后还是顺利降生。
结果还是个皇子,一胎双生,让郾太后喜不自胜。
邓猛强撑着身子,看了看稳婆怀中的孩子,知道他们都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宫中的内侍急着去外廷报喜,皇后诞下了双生子,母子平安,这可是国之祥瑞。
见一切都平安无事,大家也都松了口气,把关注点都放在了才出生的两位小皇子身上。
刘志心情大好,按照大汉的规矩,这才是他的嫡系传人,此时里面帮着收拾的稳婆却忽然变了脸色。
“不好了,皇后出血甚急。”
就几句话的功夫,刚才还看起来精神尚可的邓猛,此时血流如注,人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不好,应该是产后大出血。
刘志心头一凉,哪怕是在现代,他一个没结婚的少年,也听说过大出血,可见有多么凶险。
“快输血。”
窦云的脸色也变了,这么多医师守着,如果皇后还是出了问题,那他们得有多失败。
邓远一听,第一个冲了进去,“抽我的。”
到底姐弟血脉相连,何况邓猛一直都很疼爱这个弟弟,邓婉和另一位名为邓沥的从兄一起,也都自觉地在门口随时待命。
因为担心人多容易细菌感染,窦云第一时间将稳婆和其他宫女清了出去,就连刘志都被拒之门外。
只能焦急万分地在一旁等待着,原本喜气洋洋的长秋宫,顿时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
邓猛的母亲宣夫人脸色煞白,但却并没有哭泣慌乱,只是默默地守在门边。
安阳公主本来听说生了两个弟弟,眉开眼笑的跑过来,结果却听说母亲病危,顿时浑身僵直。
“再多输点血,我年轻,身体好得很,没事。”
里面传来邓远焦急万分的声音,可见出血的情况还没有得到控制。
刘志眉头一皱,吩咐左右,“赶快再去找几个与皇后同血型的学子来。”
旁边呆若木鸡的小公主刘华突然醒悟过来,急忙撸起了袖子,“还有我,我和母亲是一样的血。”
在大汉,血型并未用现代人熟悉的字母代替,而是用了天干地支,甲乙丙丁。
相对应的就是现代的四大血型,A、B、AB和O型,邓猛是A型血,也就是甲型。
他担心现有的几人血量不够用,所以才暗中吩咐去找几个医学院的学子来备用。
毕竟这些学子很多也都是普通世家出身,算不得卑贱之人,而且事态紧急,相信过后也没有人敢说闲话。
听着女儿急切的声音,刘志也有些心酸,伸手揽过她安慰道。
“你别怕,有父亲在呢。”
“嗯,华儿不怕,只是有些担心。”
小姑娘强忍着泪水,很坚定地点点头,身为皇家公主,金尊玉贵的娇养着,她能如此坚强,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也可以从中感受到,平日里邓猛宠归宠,却把她教养得极好。
很快,里面就把邓沥叫了进去,而邓远虽然脸色苍白,却还是不甘心的出来的。
刘志立刻吩咐人扶他下去休息,可邓远却倔强地拒绝了,默默地坐在旁边等候消息。
过了一会儿,邓沥也走了出来,换了邓婉进去,一连三人输血,可见情况有多么危急。
刘志心情沉重,负手在院子中踱步,不自觉地想起了二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蓦然发现,这么多年了,他们的感情却由最开始的不浓不淡,渐渐地深入骨髓。
一直以来,刘志都以为只有和田觅之间那样的一见钟情,才是真正的心动。
可当初田觅过世,他虽然也很悲伤,却并不心痛,过后也只是偶尔才会想起来。
如今在邓猛生死危难之际,他才发现,原来二人的感情已经刻入了他的血液中,就像呼吸吃饭一样自然。
自然到他往往忽略了这份感情,以为只是细水长流的相敬如宾,最多再混入了一份亲人般的情义。
十年了,这个女人早已走入了他的生命中,哪怕在纷繁复杂的后宫中,依然坚持地给了他一份家的温馨感觉。
上辈子流离失所,误入歧途,那时他所苦苦追寻的,不就是一个安定温暖的家庭吗?
这辈子他成了睥睨天下的皇帝,坐拥万里江山,叱咤风云何等快哉,却不知不觉间忘了初衷。
始终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等候的耿昭仪,有些惊讶地看着刘志,陛下虽然并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但也很少看到他焦虑不安。
原以为他的最爱是淑妃,皇后不过仗着往日的情分,还有邓演的赤胆忠心。
可现在看来,她却是估计错误,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将原本的一腔争宠之心,又打消了几分。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一点一滴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
幸好刘志当机立断准备了几位备用的献血者,再加上在场的有几位医师也是甲型血,才不至于让场面失控。
眼看着已经入夜,刘志拒绝了张让提来的晚餐,只让人把郾太后先送回了永安宫。
两个初生的孩子有医师和乳母照顾,也不需要他格外关注。
安阳公主吵着进去也输了点儿血,为自己的母亲尽一份心力,刘志也没阻止,他担心万一出了意外,往后余生,刘华会过不去那道坎。
幸好,就在第九位输血者走出来的时候,一名太医也跟了出去,形容虽然狼狈,面色却还镇定。
“陛下,皇后的病情已经暂时控制住了,此时还在昏迷中,只是今夜尚不能大意,还需要再观察一晚。”
刘志听了如释重负,“朕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那人犹豫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抱拳,“这个下官得问一问窦院长。”
窦云是个直脾气,也是个痴人,他做手术的时候,从不允许无关人等进入。
不但他自己如此,便是对自己的学生也严格要求,可皇帝的请求谁敢驳回,因此那名太医才左右为难。
“无事,你先请示窦公吧。”
见皇帝语气温和,并没有任何要怪罪的意思,那名太医总算松了口气,赶紧进去禀告。
不一会儿便拿着件白色的长袍出来,“窦院长让陛下换上这件衣服,说是担心会带来细菌。”
穿白大褂还是当初刘志自己给窦云写的书里面提到的,这个理念本就来自于后世的医院。
因此刘志绝不会指责怪罪,急忙换了长袍,那太医又给他喷了些酒精消毒,这才引他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酒精和血腥味,十分难闻,邓猛躺在床上,面色雪白如纸,并没有苏醒。
刘志只觉得心酸,走过去执起她的手,柔声道:“阿猛,你好好休养,孩子们都很好,不用担心,就是想念你。”
他相信邓猛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身体太过虚弱无法动弹,如果能听到他的话,也许还能多激发些她的生机。
又俯身在她耳边温言款语了几句,这才离开,出来见女儿还在眼巴巴地望着他。
便安慰道:“你母亲已经没事了,只是还需要时间恢复,现在你乖乖听话去休息,不要让母亲担心,好不好?”
刘华向来信重父亲,闻言乖巧地点点头,“好,我听父亲的话,不让母亲担心。”
刘志又吩咐一直守在这里的几位后宫妃嫔回去,自己则在长秋宫住了下来。
为了哄女儿吃点东西,陪着她多少喝了碗粥,又亲自安顿她睡下了,这才放心。
这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刘志知道睡不着,干脆坐在灯下批阅奏章,今年夏天江东一带雨水偏多,幸好水利设施牢固,并无大碍。
不过因为雨季还未过去,依然不敢大意,荆、扬、徐三州鼎力合作,共同对抗洪灾。
这件事情目前是朝廷的重中之重,各部门时刻监控,丝毫也不敢大意。
刘志翻阅了一会儿奏章,又打发人去问了问邓猛的情况,听说一直都还算稳定,并没有出现什么突发状况,这才心中稍安。
按窦云的话说,只要熬过了今夜,明日能够正常醒来,便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京城中许多世家也都在关注着皇后的病情,一国之后,尽管不像从前的外戚那般权倾朝野,但仍然足以影响到朝堂格局。
就譬如邓氏家族,虽然皇帝下过诏书,外戚不得担任正四品以上的实权职位。
但却可以封侯封公啊,家族中也有大量的子弟出任中层官员,而且邓演名义上只是承恩公,但如今在海外,还不是相当于一方诸侯王。
跺跺脚也能让朝中抖三抖的人物,上上下下哪怕是一品大员,谁敢轻视于他。
邓远才一二十岁年纪,便已经能掌握着京城中全部的白酒和蔗糖生意,这可是比实权职务还让人羡慕嫉妒恨。
所以说,万一邓猛醒不过来,陛下还如此年轻,必然还会再立一位皇后。
如今宫中的形势,原本最有可能上位的耿显,因为家族的叛乱,永远失去了资格。
因此,若是皇后薨逝,便意味着任何世家的适龄贵女,都有登上后位的机会。
至于皇后所生的两位皇子,若母族衰落的话,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