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忽然觉得有些无力,是啊,现在他如果告诉别人,仅仅三十几年后,大汉就亡了,估计满天下人都以为他入了魔怔,胡言乱语。
却不知看起来威威赫赫的大汉帝国,早已外强中干,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腐朽不堪,如果不下狠手割掉那些腐烂的部分,恐怕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当然,打仗也只是手段之一,他只是借这个激烈的方式重新改组大汉的权力构成,为这个腐朽没落的王朝,注入新鲜的血液。
改革吏治,整顿土地政策,这些都要双管齐下,一样也不能少。
“也许,朕的方式是偏激了些,但时间会证明一切。”
此刻他不想再解释,他是大汉天子,不需要给任何人交待,从现在开始,他宁愿担负着昏君之名,也要用强权碾压一切。
走出皇宫的时候,黄琼脚步蹒跚,宽阔的背脊也微微佝偻着,似乎瞬间老了十岁。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天还没亮,例行上朝的大臣们,便整装出发了。
尹勋眯眼看着马车头上摇晃的风灯,目光却无比明亮,混迹官场多年,今日他终于要迎来人生的巅峰时刻。
崇德殿前,望着站在最前面的司徒尹勋,许多人心底都十分诧异,今日太尉何故缺席了,没听说他生病啊。
此时刘志已经来到了中德殿,御前侍卫统领田晏矮身禀报,“陛下,刀斧手都已经埋伏就绪。”
刘志面沉如水,从今日开始,他将踏上一条血腥的不归路,即便是错,他也要一错到底。
朝会刚开始,众人便感觉到了别样的气氛,太尉黄琼缺席,而陛下则直接甩出了他的辞呈。
政治嗅觉稍微敏感一点的,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太尉引咎辞职不稀奇,可他为何不光明正大的走,这其中必有蹊跷。
太尉免职,司徒尹勋顺理成章晋位,但司徒的接任人选问题,却被陛下暂时压了下来。
紧接着便是关于江东水患的讨论,尚书府户部的救灾物资已经准备妥当,不日将抵达荆、扬两州。
但所有人心底都清楚,对于一场波及十几个县的大灾难来说,这点粮食无异于杯水车薪,根本撑不了多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据说江淮一带的雨停了,这让朝野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即便这样,荆州和扬州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紧接着,事情便开始往诡异的方向发展,兵部尚书上奏,凉州烧当部落劫掠边境,与护羌校尉段颎发生了小规模的摩擦。
目前此地局势剑拔虏张,随时都有可能发展成为大规模的战斗。
西羌各部落反复无常,几乎年年都要生事,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按照往年的规矩,小打一场,威慑过后再抚慰一番,这件事情也就算平复下去了。
反正谁都知道,这些羌人不过就是想讨要点好处罢了,难道还敢真的叛乱不成。
“陛下,羌人以武相挟,年年如此,致使朝廷疲于应付,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以臣之愚见,应当给予迎头痛击,同时震慑西羌诸部,彻底解决隐患。”
新晋太尉尹勋的上奏,令得满堂皆惊,立刻便有人站出来表示反对。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我大汉与西羌相争已有百年,最近十年来,接连几场大仗,好不容易才争得目前的稳定局面。
有第五校尉和种州牧,皇甫将军等人镇着,臣相信羌人不敢造次,最多只是小打小闹罢了,还请陛下慎之重之。”
挺身而出的是大鸿胪孙朗,他所言也不无道理,立刻便有许多大臣附议。
综合起来就一个中心意思,大汉,打不起一场大仗了,弄不好西羌没镇压下来,还把自己给拖垮了。
看来这些人心里都有数,如今的大汉帝国,国库空虚,别说打仗了,连眼前的水患都无法应付自如。
刘志一直岿然不动,布置了这么久,如果一点事情还需要他这个皇帝亲自下场,那他还是趁早歇了这份疯狂的想法。
“正因为我大汉如今内耗严重,所以更不能纵容这些跳梁小丑胡作非为。
诸位都说西羌不敢打,可你们谁能保证他们会安分守己,若是弄得内忧外患,两面夹攻,到时候我大汉又拿什么来御敌?”
兵部尚书蒋前冷笑一声,针锋相对,一场唇枪舌剑就此展开。
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朝堂上的气氛顿时就紧张起来,相互间吵得不可开交。
御史大夫苏琮一直袖手旁观,他敏锐地发觉,几乎所有皇帝的心腹,都坚定地站在的主战一方,那是不是说明,此事经过了皇帝授意。
抬头看了看御座上的天子,隔着一排毓珠,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身姿却绷得笔挺,这明显是个准备出击的姿态。
今日的朝堂,恐怕会是个鬼门关啊。
他原本也支持保守派,但此刻却意识到形势不妙,聪明地选择了闭嘴不言。
和他一样发现情况不妙的,还有数人,他们无一不是浸淫官场十几年的老狐狸,洞察力惊人。
争论声渐渐地小了下来,缺少了黄琼这个带头人,其他人毕竟号召力不够,无法对主战派形成强势碾压,只能节节败退。
孙朗见无法说服同僚,眉头一皱,干脆直接把炮火对准了天子。
“陛下,您发一句话,到底此事如何决断?”
刘志勾唇一笑,意味深长,“朕要是发了话,诸位便会无条件支持么?”
众人一愣,陛下这是何意,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呢。
其他人立刻便感到了不妙,唯有孙朗昂然不惧,“臣忠心为国,即便是天子,如果不能为江山社稷着想,臣也绝不会遵从。”
“好,说得好,孙大鸿胪果然是个刚正不阿之臣,朕现在就告诉你答案。”
刘志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朕决定攻打西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胆敢不臣者,片甲不留!”
这番话掷地有声,泛着森森寒意,让所有人都心头一紧,只觉杀气腾腾。
刘志自登基以来,给朝臣们的印象就比较温和,即使当面扳倒了梁冀,也没有赶尽杀绝。
甚至去岁赵戒造反,朝中那么多大臣与他暗通款曲,首鼠两端,陛下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过。
所以在他们的心目中,刘志绝不是个杀伐果断的君王,因此今日这番狠话,就让人格外的毛骨悚然。
孙朗深吸一口气,他性格执犟,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陛下一意孤行,今日哪怕就是刀剑临头,他也要拼死阻止。
“为大汉,为天下,臣九死不悔,若陛下执意开战,就请拿臣的人头祭旗。”
这头犟驴,难道以为他不敢杀吗?他只是敬佩其一片拳拳爱国之心,为了心中的正义,不惜一死。
“哼!还有谁愿意祭旗的,给朕站出来,今日便让汝等求仁得仁。”
随着他的话语,御前统领田晏带领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手上的长戟泛着森然寒芒。
到了这一刻,众人终于明白了,今日的一切都早有预谋,此时司隶校尉曹腾从外面款步进殿。
“臣遵陛下令,京畿六千甲士已全部就位,唯陛下之命是从!”
三年前,大将军梁冀兵临崇德殿,逼迫满朝文武屈从,如今历史重演,这一幕似曾相识,却又如此的讽刺。
大殿上顿时一片死寂,方才还口沫悬飞的臣子们,此时都脸色剧变,深深地垂下了头。
“哈哈哈……当日李太尉果然没有看错,陛下一朝得势,便胡作非为,行昏聩之举。”
孙朗仰天长笑,看来他已自知今日必死无疑,干脆撕破了面皮。
伸手将头上通天冠一把扯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昏君,来吧,把臣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之上,看你异日如何败尽这大好河山。”
刘志忍不住暗叹一声,今日他若斩了孙朗这般的忠臣,必然寒了许多正直之士的心。
可若不杀,又镇不住这些心怀二意的臣子们,想到此处,冷笑道。
“你想死,可朕偏不如你的意,来人,廷杖一百,赶出京师,全族流放龟兹。”
这样的结果对于一个士大夫来说,跟死没什么差别,众臣顿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出头为他求情,生怕自己也遭了池鱼之殃。
廷尉穆迁本就是个没骨气的,方才他也加入了反战争论,此时却大气也不敢出,赶紧连声领命。
听着殿外传来“噼噼啪啪”的廷杖行刑声,一声声清脆入耳,仿佛拍在臣子们的脸上,但此刻他们除了胆寒,却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
“现在,诸位可以商议一下,该如何出兵凉州,直取西羌。”
众人面面相觑,天知道要怎么打,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也不知道陛下发什么疯。
不过,现在谁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除非他们想步孙朗的后尘。
“臣有一计,可从荆州和扬州灾区招募无家可归的流民,攻打烧当部落。
这样就可以将救灾粮食先拿去充当军粮,至于后期则可以从俘获的羌族物资中补给。”
说话的是袁盱,身为尚书令,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之一,如今正是需要他表忠心的时候。
他这么一说,许多人都恍然大悟,难怪陛下非要打这个仗了,敢情是担心灾区流民闹事,所以才出此妙计啊。
去年青州等地的大旱灾,导致数百万人流离失所,与今日江东的情况何其相似。
大灾之后必有大乱,谁能保证下一个公孙举会不会站出来,何况江淮一带民风彪悍。
十几年前才刚刚爆发过一次三万多人的大暴乱,当时也是声势浩大,绵延数年之久,严重地削弱了扬州等地的民生,至今都没有缓过气来。
若不能妥善安置灾民,后果不堪设想,但现在的朝廷,实在是无力承担起这么多人的生计。
将他们招募去打仗,虽说是无奈之举,但也许不失为一种解决之道。
“陛下,烧当部落是西羌最大的部落之一,其中只有一个分支归顺朝廷,其余的一直不服王化。
既然决定用兵,臣以为不如干脆一举拿下,将河曲地带重新纳入大汉版图。”
曹腾的话让众人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原来陛下不仅仅只是想镇压叛乱的羌人部落,还想开疆扩土,这……也太不现实了吧。
有人几乎冲口而出“不妥”,但看着大殿两边虎视眈眈的甲士们,又识趣地闭上了嘴。
罢了,打就打吧,河曲地带的羌人都野性难驯,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明白,这个决定有多么的愚蠢。
“很好,立刻传旨种暠,让他加紧备战,不能让羌人越雷池一步。西域都护府那边也做好准备,防止北匈奴趁火打劫。
并州和幽州即日起陈兵边境,莫要让鲜卑人浑水摸鱼。
还有,让益州牧把西南蛮族给朕看牢了,尤其是白马羌部落,一旦有任何异动,可自行决断。”
一连串的命令反倒让众人松了口气,得,陛下还没有昏了头全面开战,知道还要防着胡族趁机暴乱。
“陛下若一定要打,臣建议马上派使臣出使鲜卑,与他们暂时议和,免得被羌人捷足先登。”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司空袁汤,也沉声道,他的顾虑不无道理,毕竟乌桓和羌族以前就曾经联合攻打过大汉。
现在抢先出手稳住鲜卑人,的确是上上之策,以大汉目前的情况,绝对禁不起两线同时开战了。
刘志赞赏地点点头,“准奏,朝廷今日就派人出使辽西,着度辽将军皇甫规先与鲜卑各部联络。”
大汉的边境线实在太长了,鲜卑各部占据着整个北方边境,自从五六年前,乌桓部攻打幽州大败而归,这两年已经老实多了。
所以这时候主动与他们议和,效果应该不错,当然,在刘志的计划中,是打算各个击破,如今只不过暂时稳住对方而已。
要知道,鲜卑各部所处的位置,便是后世的东三省与内蒙古东部,那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偏偏还地广人稀。
要是能够顺利打下来,将关内流民迁移过去垦荒,至少可以安置数百万之众,如何不让他眼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