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饭庄,收银柜台和里面的饭桌特意隔出些距离,免得客人谈天说地不自在。
两者之间还竖起一个竹编屏风,一方面防止来回开门的冷风,另一方面防止对着门漏财。
不过,能移动的竹子屏风,经许老太建议,被许老二改良一番。
他们家屏风上有几个挂钩,能挂靰鞡草外披和两件衣裳,让许老太当作挂衣架使用了。
此时,许老太正坐在柜台里面,身后黄泥墙上贴有一张财神爷赵公明的画,财神爷手持五路进财四个字。
她一边听里面唠嗑,一边在翻面前的小本子拢账。
许老太听到客人们在夸,难怪价贵,鱼的肉质细腻鲜嫩,酱炖的很香,不知清蒸如何。
章掌柜点头认可同伴的话,鱼属实不错。
章掌柜属于买了就不会比价格,吃了就不会后悔,既然选择让人去拿主意安排菜,就不要猜疑的性格。
别说花钱吃饭了,他多年来与人合作,做生意常常遇到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情况。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甚至和谁闹得半红脸,散场也不要去诋毁。因为或许哪一日,为利益又再次合作。
人嘛,江湖行走,都是利益驱使,没有绝对的敌人和朋友。
所以他在没听到许老太介绍这些鱼的情况时,听闻一桌席十一两六,说实话并没有把这桌酒席当回事。花冤枉钱就花了,贵也不打算反悔。
他是京城人,吃过见过太多的好东西,也花过比这桌多出许多倍的银钱。说是多么好吃,结果并没有多好吃去招待客人。
在章掌柜眼中,有些银钱花得并不是为了菜的本身。
像是这次,他想的更多的是,就当作结交一位当地的朋友,对方又认识镇北军里的五品以上官将,还提前告知让他方便许多的消息。为这些,也要认。
毕竟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当地的朋友多,或许某一日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像是帮你避灾,或是帮你行方便,作为商人少费事少被折腾几趟,就能省下不少银钱,绝对大于饭菜的价值。
尤其将来,不出意外的话,为互市节约运输成本,他们的分号可能会开在这里。这趟他就是带着东家给的任务来的,主要探探上面的口风,顺便考察一下当地,再选选分号位置。
章掌柜想得开,他是第一个来的商家,第一个嘛,和二道河之间互有善意,总会印象深刻。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就当作花用几十两和许家交朋友。
却没想到,这个二道河真不一般,所有卖的物什,绝对让你的钱花得明明白白,甚至连茅房都给盖得特别体面,不像其他的店家,说准备不全,就旮旯对付吧。
轮到二道河,像这鱼,许家哇啦哇啦一顿讲,非得明明白白告诉你,贵,那是你吃上了这里最贵的鱼,最贵明白啥意思不,有的渔民一生可能就打捞过这一条贵鱼,里面还有曾经是朝贡的鱼。你和上个朝代的皇上吃得一样,牛不牛逼吧。
所以章掌柜本就没把酒席银钱当回事,再被许老太这么一番讲解过后,心里更加舒坦。
毕竟能不当冤大头还是不当的好,二道河真没唬弄人。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然后章掌柜就觉得锅里的红烧炖鱼是真香。
坐在热炕的凳子上,嗦鱼吃得他头上冒汗。
可能是换座位了,许老太听到里面有人张罗说:
“来来来,你们尝尝我这锅,比你那锅肉厚脂肥,筷子挑开又是鱼籽又是肥鱼油。”
“香是香,连锅里炖的豆腐和粉条配米饭都好吃,就是有点咸。”
许老太听到后,记在心里,下回要少配点酱料。
让四儿脑子也要活络点,鱼的斤数都不一样,还分大鱼和小鱼的炖法,别给多少酱料就倒多少。
里面又人说:
“这个叫什么名来着?炸得金黄酥脆,一咬,还外酥里嫩,糖醋的味。”
“听店家说,好像叫锅包又,她是这么叫的。这个溜肉段也炸得焦脆咸口,他们这里的淀粉似乎比我们那里的好吃,你看连炒豆皮也芡汁饱满,吃嘴里滑软。你们觉不觉得?”
许老太不知是不是特意说给她听的,里面客人的声调稍稍提高:“不是粉的事,是手艺确实不一般。才整治一桌菜,我们就有四个菜见都没见过。能有这种手艺的,你想想……可惜了,这绝对是祖传的,真应该去京城开间馆子试试。我们在京城,最是了解,身家丰厚的全在那里,也最舍得吃。”
许老太这才知道,这伙运毛峰茶和太平猴魁的茶商,作为徽商并不是从老家出发,而是在京城总号带货雇镖局出发。
难怪里面有徽州口音的,还有不少小伙子说官话。还说章掌柜家是京城的。
也是,从徽州茶田出发,起码要运输三个多月,从京城一个多月就到了。
而且,听闻这批茶是卖给境外贵族。
茶也分等级,他们属于比较好的。
还有一批青砖茶的茶商没到位,是朝廷给荆州商号的任务,就是那种将茶叶压成一块块砖头。
而像章掌柜他们的好茶,许老太猜测可能是三斤两斤就换一匹马?唉,也不知自己家能用点什么换匹马。
自从孙女见过女将军骑马就心心念念惦记,别以为她看不出来。
虽然她认为,孙女上炕都费劲呢,骑什么马。但是既然孩子开口提过想要宝马,会不会骑是一件事,有没有、能不能完成孩子梦想是另一码事。
门开,刘老柱抱着一坛酒进来。
许老太冲他扬扬下巴让送进去,她今日有点累着了,能不走路就不走。
隔着屏风,许老太听到刘老柱忽悠客人们:“说了还囊括酒,那就必须有。喝吧,不是说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吗?你们不能只喝茶,你们还得那什么……什么来着?”冲外面喊道。
许老太无语。
刘老柱不知是从啥时候新添的毛病,爱记她语录。
还脑子不好使只能记一半。
不得不冲里面,笑着探身子喊话道:
“茶是细品,是慢谈,是凑一堆喝茶规划怎么赚大钱,所以人家叫千秋大业嘛。
酒是阔谈,是豪放,喝多后一起憧憬,再感叹感叹一路上不容易的心酸。
风起云涌,江湖快意,哪个不得喝酒?所以万丈红尘离不开,咱们都是红尘里的俗人。
再说了,今日是你们最松坦的时候,最后一程了,来时带货不敢松口气,等回程身上带银票更不行,觉都睡不好。
就今日,就此时,正好酒也送来了,喝!”
刘老柱先是在心里佩服!
总做主真能白话,就没有瓶颈期吗?
他刚才也和关二秃在外面感叹过,说为了推销,他们这些日吃饭都在想词。已经提高不少了,以前他俩就会,一帮爷们吸旱烟,提起农田乐半天,两个娘们两杯酒,聊起爷们骂半宿。
当然,也要感谢那段走遍各村当货郎的日子,嘴皮子就是那时练出来的。
刘老柱笑道:“听见没?没错,货物要是放在我们这里还不放心喝酒,那就没有放心的时候了,喝,看看我们这里的酒,可不是小绿酒。”
反正你们也喝不了多少,度数很高,两杯就迷糊。
章掌柜看到清凉凉的白酒,心里刺挠,嘴上小声和刘老柱道:“确实是今日最松快,理也是那么个道理,可我们不能喝吧?上药了。”
“别听郎中的,不差这一顿,尝尝。”
刘老柱为推销,好喝买回去,路上暖身子,一口就能让你从脖子到脸全红。
章掌柜也是个爱喝的,要不然怎会只劝一句就端起酒杯。
他也觉得许婶子句句劝到他心里,最后一程,带回银票更不敢喝。
所以没一会儿的功夫,从尝尝就变成不喝不喝又喝了,还喝着喝着就多了。
饭店里嗷嗷的说话声,这帮人陷入了红尘中。
许老太也从一帮京城人的嘴中,听到不少八卦。
说今上都六十八了,又新宠一位十六岁的升至妃位,在商队即将出发前,他们亲眼见今上清道,陪着新宠爱的妃子回娘家,妃子的车架玉石做的,说是花了二十多万两。
就因为这个,商队又卸货,全堵在那,晚走了两日。
京城商号有货的晚走不要紧,城门一关几日,堵在外面的却进不来出不去,莫名多出许多花销。
好在这次互市,太子以实际情况出发,知道路途太远,运输太贵,户部尚书大人也据理力争给所有参与的商号都免了税,东家这才有得赚。
要不然来这一趟,去掉所有花销和工钱就是白忙。没办法,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王朝出点什么事,就先祭出各大商号和票号,上面不管你有没有利润,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该是你的义务。即使争取了免税,听闻太子得罪今上,被打发守皇陵去了。
许老太听得直皱眉。这是什么皇上,几十万白银给妃子坐车,没钱给百姓抗灾。
门再次打开,于芹娘和满桌子儿媳小云端粘豆包进来。
章掌柜喝的笑呵呵,特意探身子喊坐在柜台里的许老太:“婶子,怎么还有?吃不了啦。”
“没多少,也是属于我们家独有的,给你们煎炸的粘豆包,香黏可口,蘸白糖,软滑油润。”
当于芹娘出来,许老太又告诉道:“缓上一盆冻梨,我看他们喝差不多了,一会儿吃。”又问:“田芯呢?”
“去澡堂子给送药了,听闻里面又卖了二十多盒。有一位小哥给她截住,我见老三刚要过去问干啥呀,我们就听见田芯对那位小哥说,卖没有了,也不知道是啥没有了,好像啥都没有了。”
于芹娘笑着用围裙擦擦手问:“娘,咱是不是又没挣过田芯?”
“我能挣过她嘛,唉。”
许老太拢完帐,一桌席去除所有成本也就挣四两半,拢共六桌累够呛二十七两。浴室那面更是,忙成那样,她和刘家分,也一家才分十四两。剩下的要给烧锅炉搓澡按摩的工钱,并且还要给她孙女二两洗护产品的钱。
再加上存货屋子租出去三两,骡子喂养一两,今晚她家能住下一百二十人的大通铺,一人十文,再有个一两银钱。
不到五十两银钱,家里开店的前期投资,就被褥和澡堂擦身子帕子还有不少钱呢,本钱还没有本回来。
需要再来一拨商家,才叫开始翻身。
俩人正说话时,很会赚钱又没什么压力的许田芯终于回来了。
“奶,你是让我今晚陪你熬夜,还是明日早点来帮忙?”
许老太对儿媳妇摆摆手让出去缓冻梨,闻言拽住孙女的小手道:“那要看你是今晚想吃烧烤,还是明早想吃油条。”
今晚想吃烧烤,那就陪她在这里熬夜,正好有肉化开,给孙女烤点五花肉。要是明早来吃油条,就回去睡吧。
许田芯呵呵笑道:“我还是回家吧,正好把家里工钱都结算了,奶,他们要是不添菜了,你也早点回。”
“等会儿,让你三叔和你一起赶车回去,让他明日跑趟西山镇取瓷瓶,是不是没瓶子装货了?”
“你们明日能忙得过来吗?还是托人给西山镇捎信送货上门吧。”
“他炒栗子能挣几个大子,家里有的是干活的人,我们又挣不过你。托人送信送货慢。”
许老太来到门外,特意叮嘱许老三:“今晚早些睡,明天还要再出门。你一人出门在外,没有老四跟着。咱家本就扎眼,不要露富。”
许有仓一脸莫名其妙:“……娘,你应该叮嘱我,出门在外,再穷也不要犯罪,你是不是说反了?”
“你个臭小子!”
“娘,你什么时候回?”
“再过一个半时辰就和你二嫂,你满桌子婶子,还有关二秃子他们就回去了,留你二哥和老四在这里值夜。”
与此同时,澡堂子里的老师傅们,也都知晓挣大钱的许田芯下班了。
这不嘛,老师傅们一边收拾浴室,准备迎接第三波洗澡的客人,一边议论道:“怕是又得挣五六十两吧?唉,做人不要和那丫头比,关二秃子和她关系好都起飞了,今日也没少挣。咱不行,咱就算把祖坟五十多口子都刨出来,一起去许家打工,也挣不过。”
“眼下已经不是挣得过挣不过的问题了。我来搓澡干活,挣钱是为吃饱饭,现在钱没挣多少,还没功夫吃饭了,这扯不扯呢……”
半夜时分,许老太累得都忘记关直播了,感觉刚到家躺下半个多小时,她孙女就忽然坐了起来。
揉着眼睛说:“奶,好像又来一波客人。”
果然,没一会儿刘老柱赶着爬犁来敲大门。
咋办,住不下了。
关二秃也披着衣裳匆匆跑来,问许田芯药,他要去澡堂子卖药。半夜到,指定有冻得受不了要洗澡的。
许田芯听闻是来自鲁州的笔砚商号,以笔兴业,以笔铸魂,莱州毛笔,书画高人,齐鲁笔砚。
她摆摆手:“关爷爷,今晚没咱俩事,好好睡觉。反正也没有瓶罐。”
为啥?
因为东西南北中,好腚在鲁州。蔬菜大省,养得一口好腚,得痔疮的少,据说是豆橛子保佑那个省的人。
作为现代肛肠科医生,那是给全国痔疮排名编过歌的。
许田芯再躺下时,总感觉有件事疏忽了。
什么来着?
对,境外很干燥,她也可以卖给境外货物嘛,卖古代版开塞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