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南连续走了三日,众人总算抵达了薛家旧部驻扎的小镇。
此处名唤彩衣镇,以织布缫丝闻名南北,可是如今镇中居民早已因南方叛军而北上逃离了个干净,薛林策一行人抵达此处时只瞧得冷清寂寥如无人鬼城的小镇,半点烟火气息也无。
众人策马在大街上行走,耳边除了呼啸的冷风外只有回荡的马蹄声,远远近近连狗叫都没有一声,清冷得有些刺骨。
“大人,”安静了一路的岑举忽然骑着马同薛林策肩并肩,“薛家旧部便驻守在彩衣镇外,你们且先行落脚,我这就去通知他们过来。”
冷风吹动薛林策额前的碎发,因距离战场还有一段距离,他并未套上盔甲,身上仍旧是一身雪白长袍,发丝一丝不苟地梳起,只用一月白色发带固定,风一吹来,便像是一只大手拂过,衣摆飘飘,仿佛落了满肩的雪,周身皆是清冷儒雅的气息。
腰间一左一右地束缚着两把长剑,墨色的剑柄恰到好处地添了一分英气冷肃,承托得他如雪中青松。
“也好,”他抬眼瞧了一圈,爽快应当,“我让他们暂且在茶馆落脚,你等会直接带他们在前方汇合便好。”
“是。”
岑举对薛林策的话向来是极为遵从,领了吩咐后便先行骑马从小道离开,一路前往彩衣镇外。
薛林策则带着剩余的三人挑了个最大的茶馆歇脚,这馆中也是没有半个人影,写着“茶馆”儿子的白色幡布迎风而动,被风吹得“刷拉刷拉”作响。
四人前后脚下了马,挑了个亮堂些的地方坐下,没过半柱香工夫,便听得门口传来一阵极为整齐的脚步声。
大伙立即反应过来是岑举带人回来了,便齐齐起身出门迎接,果然见不远处急急走来数十个身穿铠甲的将士,走在最前方的便是一身青衣的岑举,想来是三万士兵无法全部带来,便只带了数个统领。
薛林策一行人立在门口,如数株迎风而立的青竹。
“大人,”岑举走在最前方,激动得满脸通红,额角都渗出一层汗水,“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这些穿着铠甲的将士便纷纷在薛林策面前跪下来,齐声道:“属下见过大人!”
薛林策赶紧上前,“不必行此大礼,诸位都是家父旧部,辈分上来说还是在下长辈,再者甲胄之士不拜,不必行叩拜之礼。”
他扶了扶最前方一个年纪颇长的,对方却像是固定在地面一般,怎么也不起身,抬脸时甚至早已是满脸泪痕。
薛林策见状吓了一跳,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对方哭得老泪纵横,饱经风霜的面颊上沟壑交错,如老树皮般满是深刻的皱纹,还夹杂着不少风沙,泪水一冲,便流淌出一道道痕迹。
“大人!您总算是回来了!”他抓住薛林策扶他的手臂,声音颤抖不已,“想当年,属下等人誓死跟随侯爷,出生入死十几年,没曾想……一朝事变,薛家一百多口人竟……”
他说到半路便声泪俱下,这话勾起了其余人的伤心事,跪在地上的将士们竟都各自啼哭起来。
薛林策心中一抽一抽的痛,他虽是半路穿越过来的,可这具躯体却仍旧记得那钻心般的痛,听得耳边众将士的哭泣声音,他眼中竟也染上了一抹泪光。
“诸位辛苦,”他如今可是镇北将军,于是很快便收敛了情绪,将跪地的将士们一个个都扶起来,“如今朝堂需要薛家,还请诸位再助薛家一臂之力,平定叛乱,还我大好河山。”
将士们闻言纷纷止住哭泣,胡乱地揩了一把眼泪,擦掉眼泪的工夫便变得士气十足。
见状唐洛瑜也放下心来,她原本担忧这三万将士见薛林策只是区区五品文官不愿听从吩咐,好在幽南侯生前带领将士们所创的丰功伟绩让众将士信服,薛林策也颇有胆识,能三言两语就轻松将统领们收归麾下。
还须得快些继续南下,一众人只在小镇上短暂地休整片刻便又继续赶路。
薛林策率领着三万将士,一路从小路往南方赶,天空从始至终都是裹挟着细雨的灰蒙蒙颜色,天幕低垂,像是压在众人头顶上的一方顽石,沉重得喘不过气,越往南方走便越是潮湿,地面泥泞不堪,几乎像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沼泽地。
三万将士们倒是已经习惯南方的瘴气和阴雨绵绵的天气,行径速度毫不减弱,柴进和柯苒也是常年行走江湖,因此也并无影响,倒是苦了薛唐夫妻二人。
两人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习惯了北方干燥明朗的天气后此时像是丢进水里的海绵,吸饱了水后没多久便出现湿疹、头晕、恶心、失眠和皮肤肿胀的症状来。
但是二人又是犟脾气,为了不延缓军机,怎么也不愿停下休息,加上与日俱增的压力,薛林策很快便又有了头疼脑热的症状。
连续行径了三日后总算获得了片刻喘息的时间,薛林策率领着众将士驻扎在一处森林边缘,将士们腿脚利索,很快绿色的山野中便飘出了袅袅的炊烟。
天空仍旧在下雨,雨滴如绣花针般细细密密地斜织着,唐洛瑜端了青梅汁来找薛林策,只见他头上贴着湿帕子,早已烧得脸色通红,仍旧忙着伏案研究地图。
听见动静,他轻轻抬起头来,见是自家娘子后脸上立即展露出些笑颜。
“怎的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唐洛瑜自然而然地进来坐在他身边,将青梅汁搁在案几上,“你水土不服,头疼脑热的,我怎么可能不管?”
说着,她便将细瓷壶的盖子揭开,那瓷壶虽是半路随便在摊贩手上买的,却也做得精巧,白白净净的像是姑娘家的脸蛋,光滑细腻如同煮熟后拨开的鸡蛋。
青梅汁呈现一片浅绿色,在白瓷中像是一汪冰雪初融的春水,其中沉浮着几颗青翠欲滴的青梅,煞是好看,刚打开盖子,梅子酸甜的气息便充满整个营帐,让人口舌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