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并未等到子时,晚饭刚过半柱香工夫,前来巡查的狱卒便看见了他七窍流血的尸首。
消息很快暗中传播到岳东,主动肩负起探子职责的柯苒闻言也是大惊,赶紧回去告知众人,他人还没进屋,声音先响了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
此时的几人正在院落中梳理近日的案件,到得还算整齐,听见柯苒大喊便齐齐抬起头来,见他一幅灰头土脸惊慌失措的模样便知道事情不妙。
唐洛瑜拧了拧眉,“怎的了?”
柯苒没有急着回答,先将桌上的茶水“咕咚咕咚”连着茶叶灌了一气才面色惨白道:“那刘敬文竟在监牢中死了!”
三人大惊,柴进第一个沉不住气,“那夯货被关押在京城中,怎么会说死就死?难不成又是被人放了冷箭?”
先前那刘玉通便是如此被暗杀,无需多想,三人便知道刘敬文的死定也不简单。
“非也,”柯苒坐到他身边,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唇边还带着一圈晶莹的水渍,“听说那刘敬文被关进监牢的时候还好好儿的,一夜之后,竟是七窍流血死了,死状凄惨可怖,听说惨不忍睹。”
唐洛瑜和薛林策对视一眼,眼中同时浮现出一丝狐疑的光,每次刚要触及到柳相的党羽马上便会线索中断,仿佛暗处蛰伏着一只拥有千万只眼睛和百千手臂的怪物,它盯紧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一旦发觉异常便随时伸长手臂砍隐患。
头顶上像是压了一层厚重的乌云,夫妻二人顿感心头沉闷,天地好似从四方无限延伸,几人的力量也显得越发渺小。
这时,柴进忽然出声打断两人的遐想,捏着柯苒的袖子,“仵作可有验过尸首?”
柯苒颔首,“说是刘敬文旧疾复发,先是昏厥倒地,这才无法发现他呼救,又是在深夜时分,等到次日狱卒来巡视,这才发现他已经死去多时了,听闻他面容扭曲,七窍流出的血皆是黑色。”
听起来是合情合理的死法,但是身为郎中的他面上并无轻松神色,反而越发地凝重。
众人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柯苒“哼”一声有些不屑地开口,“我行医多年,倒是没有听说过什么顽疾会让人七窍流出黑血而死的,先前瞧刘敬文的模样,只看出他满脑肥肠,身体确实有异,却并未瞧出什么顽疾征兆。”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随即又带上了些讽刺意味,“这顽疾还发作得正是时候。”
“我看多半又是柳相铲除隐患的手段,他四方皆有眼线爪牙,要除掉一个在监牢之中的人也并非难事。”
薛林策缓缓开口,手上捏着茶盏,视线落在那一汪浅绿的茶汁中,长眉紧拧,指节泛白。
其余人相互交换一个眼色,无人持反对意见,担心隔墙有耳,几人再次开口时声音都下意识压低了许多。
“这刘敬文既然被押入监牢便说明是有证据,为何那柳相竟半点都没被牵扯?”
唐洛瑜手肘放在桌上,下巴搁在手掌上,柳眉轻拧,脸上有些怀疑神色。
“那还用说,”柯苒有些忿忿不平,“那柳相是何许人也,他若是要隐瞒,黑的也能说成是白的,多半是证据不多,刘敬文暂时糊弄了过去。”
薛林策接过话茬,“想必是柳相担心牵连自己,这才连夜让人去暗杀,手段竟如此狠辣下作,猝不及防。”
他脸上的阴云越发浓厚,可怕的不是柳相杀人,而是他明知刘敬文被关在天牢中,景杉等人已然知道他同柳子邵脱不了干系,他还敢当夜命人前去毒杀,可见他并无半点畏惧,也丝毫不担心众人抓住他的把柄,简直嚣张阴狠至极。
几人正在气头上呢,忽然间师爷灰色的身影从大门口闪了进来,他见众人表情严肃,当时便吃了一惊,随后又磨磨蹭蹭地告诉薛林策新任县令已经来了,这会正在外面等着拜见他。
又来一个新县令,四人对望一眼,薛林策感觉自己快要对这个词语形成应激障碍。
沉默片刻,他还是让师爷叫此人进来。
师爷领了吩咐出去,四人在院落中坐了许久却也未瞧见那新县令进来,等到不耐烦时,才忽然听见大门“吱呀”一声沉闷的响动,接着,一张陌生的脸便从外探了进来。
此人表情木讷眼神空洞,五官扁平得和纸张无异,头戴乌纱帽,想必这便是那新县令了,瞧见院中竟有这许多人后他先是一怔,好一会才慢慢从门后挪出身子来。
他穿着有些不合身的绛红色官服,走起路来有些左摇右晃,短短一段路他扶了两三次乌纱帽,走到薛林策面前后便是一个抱缸般的大礼,差点让帽子也掉落下来。
“知府大人,下官便是新上任的岳东县令,特地前来拜见大人。”
他声音还算浑厚清晰,一板一眼一字一顿,虽木讷得有些呆滞,却比先前的刘敬文让人心中顺快多了。
“岳东县令近年来先后有过两任县令,因鱼肉百姓贪赃枉法和以下犯上造谣诽谤被关入大牢,后又因各种原由丧命监牢,小小一县令官职便如此凶险,你觉得自己还能否胜任?”
薛林策故意想要诈他一诈,先前两任皆是柳相的爪牙,这次这个他也不放心。
那县令立时将身子弓得更低,“下官被调遣岳东前已然听过先前二位县令事宜,下官定不负嘱托,竭尽全力做好这个父母官。”
薛林策瞧了一眼身边还保持着警惕的三人,拿出了上级的架子,“既然如此,你且去将近年来混乱的卷宗都一一整理记录了罢,那刘姓二人皆是敷衍了事,本官已经整理了一月有余,仍未清理完全。”
本以为此事过于繁复让人心中不满,岂料那看似呆板的县令竟还算听话,马上满口答应下来,随后转身出门便往案牍库的方向走,那是一个脚下生风,毫不含糊。
听着他逐渐消失的脚步声,四人也终于心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