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便去换上了江陵两岸十分普遍的,寻常百姓常穿的绫罗薄衣,把头发都收起来,扎进头戴的男子纶巾里。
元无忧还贴着两寸不短不长的胡须茬,瞧着更有儒生气度。
但元无忧惯穿黑衣,觉得晚上方便行动。
而米擒林是羌人那种崇尚白色的心性,非要挑白的,故而俩人穿的一黑一白,莫名跟那无常鬼似的。
再加上米擒林怀里抱着个孩子,就更显得有种诡异的特殊了。
俩人走在街上,孩子还哇哇哭,很难不引得路人侧目。
元无忧有些被哭烦了,便瞥一眼身旁的男子,“她怎么还哭?你不是挺会哄孩子吗?”
“我又没生过没养过,能有多会哄?”
“那你练练吧,等你们可汗生了,估计也得你来哄孩子。”
“……”米擒林莫名有种,自己是她家祖上传下来的仆人的感觉。
俩人在大街上,本来想直接进菜馆,却发现周围的行人,总有人拿怪异的眼神,看向元无忧身边的男子。
元无忧寻思米擒林就抱个孩子,不至于显眼吧?但侧头一看,才发现他拧眉怒目,一脸不情愿地抱着孩子,一旦有那地痞流氓想靠近他,就被他一个眼神瞪回去了。
元无忧赶紧把他拽到旁边无人处,“你怎么回事?平时不是挺洒脱的吗?怎么今天破绽百出,一副看谁不爽就要上去砍人样儿?”
米擒林幽怨道,“我还没成亲呢,就得帮你们带孩子,换谁能洒脱起来?”
“不是这个,我是说平时你挺轻佻的,流里流气不着调……”
“哎哎!”米擒林一瞪眼,“这不是好话吧?”
她诚恳道,“是啊,你平时不是挺放得开的吗,玩世不恭吊儿郎当,怎么今天就跟你们可汗似的,一身生人勿近的杀气呢。”
她说到点上了,米擒林哼道,“我平时再怎么活泼,都没这样啊!党项那群女人是不着调,但我都习惯了,在男人堆里我最放得开,可是今天这地方!”
他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叽里咕噜的诉苦:“那群男的居然不盯着你,老盯着我,都什么癖好啊?这里每个人都跟未开化的野兽一样,好像无视法规,给我盯发毛了…”
“那就对了,这地方没有法度,没人约束,都是地痞流氓和匪徒管着。领头的穰县开国公,更是赤水水匪头子。”
“啊?”震惊之下的米擒林又是满脸嫌恶,
“果然还是你们汉人玩的花,我觉得他们不盯你看,就是你有胡子的问题,你也给我弄个胡子贴吧。”
元无忧啧声道,“没时间了,我都看到那家酒馆了。”
说着,她便斜眼看向街角的一家酒馆。
酒幌子昭昭,牌匾上写着——“一滴醉”。
一瞅那酒就不是好道上的。
米擒林指着那酒馆牌匾,眼神警惕,“这就是你们接头的地方?里头的酒你可别喝啊,肯定有蒙汗药。”
“我是去找人,喝什么酒。”
说罢,身穿交领黑衫的男装姑娘,便抬腿迈步,只留给他个英姿挺拔的背影。
米擒林赶紧跟上。
离了还有一条街的距离,他忽然发现她总拿余光瞟路过的人,一有风吹草动或是被看一眼,她垂在身侧的手就去握剑。
米擒林不禁挨近她一步,小声道:
“你紧张啊?”
元无忧皱眉,微侧过脸,“这话怎么说?”
“你总是去摸剑鞘,这样很容易暴露。”
“你还有空观察我呢?”
“是我们可汗说,你一紧张就容易冲动,所以随身带武器,小时候背书背不出来被先生训了,一生气就想杀人。所以他让我警惕点,你要是紧张就容易砍我,让我躲着点你。”
从万郁无虞的部下口中,居然能听到自己和他过去的故事,突然让元无忧有些恍然了。
元无忧嘴角微微抽搐,“他对你还真是无话不说啊。”
“他还说,后来你母皇找到窍门了,你背不出来书就罚他这个伴读,不给他饭吃,罚他面壁,你得罪先生也让他代为受罚……然后你心疼他,就老实多了。”
“……哎别说了,我以前太混蛋了。”
米擒林要不提,元无忧还真忘了。
她还想起来,因为万郁无虞会代她受罚,她起初会让御医给他用最好的药治疗,后来母皇不给她提供成药,她逼急了就自学制药……
以至于后来,元无忧的医术,也都是拿身边的玩伴来练手,学到的。
故而万郁无虞多少也懂点医术,也有了她那种随身带保命药的习惯。就像今年在舞阴那次,他一眼认出了元无忧的药产自老家,元无忧都愣神了。
米擒林啧声道:“我还以为你华胥国主什么都不怕呢。”
“不是怕,我是怕露馅,说实话我也没闯荡过江湖,对江湖习气了解不多。”
“那我还对你们汉人习俗都了解不多呢。”
俩人这番回忆过去的打趣,确实驱散了元无忧心头的紧张,让她更坚定了一定要见到万郁无虞,救出她的虞美人的决心。
元无忧一进“一滴醉”酒馆屋里,就直奔坐着个红衫女掌柜的柜台。
柜台后头的红衫女子也热络地攀谈道:
“两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嘞?”
元无忧:“吃面。”
女掌柜笑道:“中!还是您会吃嘞,俺们这滴招牌,就是羊肉面嘞。”
米擒林在旁边听得有些起鸡皮疙瘩,即便来了有些日子,他在党项听的汉语多数都是秦腔,还是听不惯中原官话。
紧跟着,男装姑娘的话也让他云里雾里。
男装姑娘那张五官英挺的脸,在灯下投影出骨相阴郁。顶着这样一张锋利冷俊的脸,她却眉眼微弯,笑吟吟道:
“我痛风,吃不了两脚羊、三脚羊的。你们这儿的招牌,不是有别的荤菜吗?”
闻听此言,原本也笑靥如花的女掌柜,瞬间脸色一沉,“那您想吃什么荤菜?”
元无忧仍语气漫不经心,只微抬噙着笑的褐色眼眸。
“蛇肉。”
此时米擒林才意识到,连他同伙的话,他都听不懂了。
但他猜得到,俩人是在对什么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