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姗来迟的马车停在驿前,却不见来人下车。
迎候在外的琴娘面露犹豫,捏着纱巾掩住口鼻问:“公子?”
“人?”那车内传出清冷如泉之声。
她轻轻松了口气,“小将军前去诱敌,嘱我等在此接应——”
却听那位冷哼一声,“几日?”
“已是三日了,龙帮主欲寻,被沈将军拦下,说等小将军命令。”琴娘也不解,明明沈听风也心焦,偏又死守不出。
不等其回应,便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奔马声,身后屋门砰地大开,那玄青身影已快步迎了上去。
只见那红袍小将军裹得严严实实,怀中似乎还抱着个小孩,风沙卷着朱黑袍角,马后竟还拖着个乌黑人影。
“小将军!”沈听风迫不及待唤了声,神情满是激动欣喜。
那赤骥马猛地在他面前停下,座上之人飞身而下,对着急急跑出的龙帮主喊了句:
“龙帮主!幸不辱命——”那紧紧抱住她不肯撒手的小孩忽然大哭不止,卫鸿落忙将人递去。
那糙汉子慌忙接过,神情举止是万分小心,脸上的刀疤竟柔和起来,轻声安抚着嚎啕大哭的小娃娃。
“大恩不言谢!”他那双豹目中尽是真挚的感激。
卫鸿落轻轻一笑,静静看着这对重逢的父子。
“小将军,”沈听风凑近一步,面上有些忧虑,“可是深入敌营了?”
她点点头,瞥了眼那半死不活的匪首,“顺手缴了贼巢,只寻见这小儿,便先回了。”
这话说得风轻云淡,可瞧见她染血的红袍和赤红的长枪,便知必是经过一番惨烈的厮杀。
沈听风不禁皱眉,小将军总是孤身犯险......他有心相劝,可看着那含笑宽慰的双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那还吊着一口气的匪首,浑身没一处好肉,本就鲜血淋漓,又被拖了一路,瞧着倒像条濒死的黑狗。
那场虐杀胜似地狱——
他本在寻欢作乐,忽听得寨外惨叫连连,逃回来的人吓得话都说不出,结结巴巴喊着阎王......杀来了......恶鬼......
侥幸逃回的人皆是这般疯疯癫癫,他提着狼牙棒冲了出去,目睹了此生难忘的景象——
铜灯里的驼脂爆出幽蓝火苗,映得沙面鬼影幢幢。月光混着黄沙灌入巢穴,照在那翻飞的猩红披风上。
电光火石间,那袖中飞出的铁莲子击中七盏铜灯,泼洒的驼油遇火即燃,霎时在人群中绽开七朵青莲。
那一人一马的红袍将军,在火光中杀得如入无人之境,银枪呼呼收割着颗颗脑袋,寨子顿时血流成河,骇得其余人转身便逃。
他狂喝不住,高喊着迎去......
“小将军果然胆魄非凡。”琴娘浅笑着走近,“不知剿匪几何?可还有其余贼窝?”
卫鸿落扬眉思索着,“数十近百?兴许有漏网之鱼,把这匪首带回一问便知。”
嘶......
琴娘倒吸一口凉气,小将军这是把虎狼帮的老巢端了啊......
“好。”那马车内蓦地传出一声冷冷的回应。
卫鸿落早瞧见了这偌大的马车,乌金厢壁坚牢异常,在黄沙岭行了这几日路仍完好无损,那一言不发的老车夫也是个练家子。
她走上前,隔着车窗含笑询问:“阁下可否送我等一程?回城必有重谢。”
连日奔波,不说满身风尘,她都快被这黄沙呛死了。
“脏。”
?
那确实,血迹混着沙尘,她自己都嫌弃。
“咳,那还请阁下送他们,在下自回。”
却见其递出一包袱,她错愕地接过,还未开口,一旁的琴娘忙笑着解释:“公子是请将军换身衣袍再上车呢。”
哦,事儿还挺多。
她换完上了马车,总算见到这位无尘的谪仙,可他似在闭目养神,薄唇轻抿。
他还真挑剔,连琴娘都得在车厢外与车夫、龙帮主父子俩挤坐一处,而听风则骑着赤骥,拖着那俘虏。
既然独邀她上来,必是有话要说。
可等了又等,车内幽香熏得她差点睡着,猛抖个激灵,揉揉犯困的双眼,试探着问:“阁下,可是想问虎狼帮?”
见他尚未睁眼,自顾自说着:“回去后本将会派人去清理,届时再将细况告之。”
既然目标暂时一致,倒也可联手。
但这人仍无回应,难道......
睡着了?
卫鸿落本想在他面前晃晃手,但那双眸忽地睁开,眼中是显而易见的不满,她干笑两声,“抱歉......”
“无言。”
好好好,他唾沫金贵,她也早口干舌燥了,随手拿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陡然察觉到那冷冽的眼神,神情是难以言说的嫌弃......
额......她不是故意的......
他似乎想把她丢下去......
那是不可能的——卫鸿落默默倒头装睡,这么大个地儿,无视她就行。
“......”
鸣玉神情复杂,要演寒舟那哑巴真烦,她怎么就自个去剿匪了呢?
这边盯了许久,正欲一网打尽,岂料半路杀出个小将军......
罢了,殊途同归。
一路默默听着外间呼啸风声,马车稳稳行驶......
卫鸿落不禁打了个哈欠,可算到了。
“多谢。”她匆匆下了马车,龙帮主又朝她郑重致谢后才告辞。
她对琴娘点头致意,便同听风回了军营。
将诸事安排妥当,总算能好好沐浴,洗净满身粘腻了。
残月沉沉,卫鸿落屏退了亲兵。青铜水吊子咕嘟作响,蒸雾漫过牛皮帐,将屏风上的狼山夜猎图洇成团团墨晕。
她褪下浸透血渍的中衣,左肩那道三寸伤痕在烛火下泛着靛青——正是昨夜沙匪首领用狼牙棒擦过留下的划伤。
水珠滑过脊背的瞬间,铜盆里晃动的月影突然碎成鳞光,映出她腰间那枚胭脂痣。白皙的身子沉入药浴,褐色的汤液立刻漫过锁骨。
她把脑袋半埋在水中,思索着此次突袭,本以为能将那些失踪之人尽数救出,可里里外外寻了遍,只有龙帮主之子——
就好像刻意让她适时收手......
可其他失踪的人呢?
“谁——”她猛地侧首。
营帐忽有人来,她隔着屏风望见了一脸错愕的听风,他羞红着脸转身,语不成句道:“将军......属下......他们......”
“咳,什么?”
“知县、花娘子、两位帮主皆递了请帖。”
卫鸿落平静地沉入水中,懒懒回了句,“不去,你去外头守着。”
“是。”沈听风如蒙大赦,飞也似地逃了。
本想舒舒服服泡个澡,怎么专挑这个时候——
“阁下莫不是有偷窥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