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申道儒和钱羽行礼道:“学生要辩的部分告一段落,请大人明鉴!”
他说着,也冲着杜九言拱了拱手,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一边站立。
玄吾看了一眼申道儒,暗暗松了口气。
钱羽看向杜九言,“杜九言,你接着说?”
“是!”杜九言出列,“本来呢,我有很多话要说,但被申先生截断以后,发现许多话都说不了了。”
“申先生,佩服啊。”杜九言道。
申道儒回了礼,“过奖。和杜先生过堂,很是学习了一些知识。”
“彼此彼此。”杜九言说完,转身走了几步,看向周家,“你说,在泥塑成形后,是没有办法再将尸体放进去?”
周家点头应是,“尸体不是水,只一个小窟窿就能放进去。更何况,按照杜先生您的描述,尸体身上有泥块,按照我的经验,尸体必然是和泥塑一起成形的。”
“换句话来说,就是造佛像的时候,尸体已经存在了。”
杜九言颔首,“你确定那些佛像是你做的吗?”
“回杜先生,我没有去确凿辨认过,但应该是的。”
杜九言颔首,看着他道:“你可以知道,你这番话潜在的意思?”
周家愣了一下看着她。
“你话里的意思,就等于是在承认,那些尸体是你放进去的啊。”
周家惊了一跳,“我没有。我就是因为没有才会这么坦然,你们问什么我答什么,我要是真的做了,势必会心虚的啊。”
“是啊,现在关键性的矛盾点出来了。”杜九言背着手走了两步,“不过,既然这个矛盾点此时此刻我们说不通,那么就只能后退一步。”
申道儒眼睛眯了眯,杜九言确实聪明,在这个点上,若是寻常人,就一定会跟着他的思路,去反驳佛像的问题。
因为反驳佛像是最快的捷径,也是直接的。
只要证明了尸体是如何进入佛像的,或者是谁将尸体放进佛像里的,那么所有的疑问就迎刃而解了。
可杜九言没有这么做,她继续回过头来,说她刚才没有说完的论点。
这仿佛是一拳打在棉花,对方不接招的时候,纵然你是绝世高手,也无济于事。
申道儒心里隐隐有些烦躁。
“再回到申先生所说的杀人动机上。”杜九言道:“五对夫妻,官府查出三对身份和来历,方才申先生也讲解了,其中三对,没有共同点。”
“这么听起来,似乎是没有错。能被称之连环杀人的犯罪,都是有共同点。仇、情或者财,但在这里显然没有。”杜九言背着手不急不慢地跺着步子,“但,万事讲究一个概率。”
申道儒立刻就明白了杜九言接下来要说什么。
看来,前些时候她和桂王爷离京,除了去核实慧通的名字以外,还查了剩下两对夫妻的身份。
“很遗憾,我的能力并不比官府强,剩下的两对我也没有查到身份。”杜九言摊手一脸的无奈。
申道儒一愣,他居然猜错了。
“但是,我为什么提出概率问题呢?”杜九言道:“仇,情以及财三种动机都被否定,至少可能性很小。那么,再来看他们的共同点,其中两对夫妻是为了求子。众所周知钟山庙内有灵验的送子汤。”
“这是此两对夫妻的共同点。”杜九言竖起两根手指,“那么,做个假设。剩下的两对身份不明的夫妻,为什么去钟山庙。”
“第一,他们和保定的夫妻相同,只是去京城办事,路过西山,听说上有古刹,所以去游玩,而在这时被人杀害。”她说着,看向钱羽,“大人可认同我的假设。”
“嗯。有这种可能性。”钱羽道。
“那么现在的情况是,五对夫妻有三对是去游玩被害,三比二,这样的共同点,依旧能够成立。”
“第二,假设,剩下的两对夫妻,也是因为无子而上钟山寺,那么是四比二,共同点成立。”
杜九言看向申道儒,“申先生,您认为我说的有道理吗?”
“不对。”申道儒反驳道:“你所做的假设,有一个最大的前提,也是你假设的最大的破绽。”
“你无法肯定,他们在钟山寺遇害!”
申道儒釜底抽薪,将杜九言所有的假设推翻。
有人倒吸了口冷气,听的周身发冷,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样的针锋相对要是换做自己,肯定完全不知道接了。
申道儒果然是申道儒啊。
后堂内,也没有人再说话,大家都屏息听着,等着看,杜九言怎么回答。
这个案子,将送子汤的真相隐藏之后,真的是太辩讼了,太后低声道:“不行就将大理寺的门关了,这样下去,九言太难辩了。”
靖宁侯正要回答,就听到外面杜九言哈地一笑,回道:“申先生您很调皮啊。”
靖宁侯没忍住,笑了一声。
大家也都艰难地忍着笑,想象着申道儒调皮是什么样子。
申道儒隐怒。
“所以说,是概率性问题。当四对受害人都是求送子汤,而尸体又恰巧在钟山寺,那么就能肯定,他们的死和钟山寺有关。第一种假设,当三对受害人,都是因为游玩而被害,恰好尸体出现在钟山寺,那么也能肯定他们和钟山寺有关。”
“申先生,这样说您明白了吗?”杜九言问道。
申道儒蹙眉,她这么说,就好像在说他刚才的反问是因为没有听懂,可明明是她偷换了概念。
“您这么聪明,一定是听懂了。”杜九言笑着说完,一转身接着道:“所以,动机有且有关联,而并非如同申先生所言,玄吾等人并没有杀人的动机。”
“二者取一,到底是哪个并不重要。”
大家都跟着点头,完全明白了杜九言刚才的种种假设推论的目的在何处。
“这是动机,一群花和尚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动机,杀人。”杜九言道:“那么,再来说尸体如何在佛像中。”
申道儒站了出来,如果这个时候他不反驳,杜九言就会将他要说的话堵死了,“杜先生,方才的推论,我还有一点要加以反驳。”
“就算这五对夫妻,都上过钟山死,假设你所谓的动机成立,可也并不能证明,人就是玄吾等僧人所杀。”申道儒的声音,掩盖了杜九言的声音,他大声道:“现在,我来假设这五对夫妻确实上了山。但诸位要弄清楚一个事实,整个西山,不只有钟山寺。”
“它前有道观,后有法华寺,山腰有集贤书院和九流竹园,以及村庄和农户,也包括……”申道儒指着地上跪着的周家师徒二人。
“也包括他们,他们住的离钟山寺不远。”
“如果,”申道儒不看杜九言,而是紧抓了自己的话头,将场面的掌控权重新夺回来,“如果他们确实上了山,而又一起遇到了山脚的某个人。”
“比如,他们遇到了周家,遇到了周金。他们被这师徒二人以某种动机和理由杀害。然后,再将他们放进佛像当中,做成了雕塑。”
“这要比怀疑玄吾等僧人杀人,更成立!”
申道儒说完,忽然走到玄吾面前,道:“你说过,你的这些佛像,都是信徒给你送来的,那些这些送佛像的人,你可有登记造册。”
“有!”玄吾道:“在每一座佛像的底部,都刻印了他们的身份姓名。”
申道儒早就准备好了,问玄吾不过是问过大家听的而已,他拱手和钱羽道:“大人,请让人将庙中的佛像碎片送上来。”
杜九言摸了摸鼻子,又回到钱道安身边站着。
“怎么办?”钱道安问道。
“没办法,让他先说好了。”杜九言道。
钱道安面色凝重。
碎掉的佛像碎片被抬上来,上面的都是破碎的,但底座却是完好的,他抬起一块展示给众人看,就见上面写道:“汾州姚义携妻姚王氏还愿敬奉。”
“汾州姚义,正是其中一对夫妻的信息。”申道儒道。
钱羽也才知道,蹙眉道:“这一点你早就发现了,可查过剩下两对夫妻的身份?”
“大人,这个信息学生也是昨天偶尔间再去钟山寺才发现的。”申道儒道:“并没有去查证剩下两对夫妻的身份。”
钱羽颔首。
申道儒又道:“佛像是他们为感谢钟山寺而敬奉。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他们的愿望可能已经达成。”申道儒道:“什么愿望?我们并不知道,或许是求子,或许是别的愿望,总之,从这个底座上雕刻的名字和信息,是能确定他们去过钟山寺,但却不是死在钟山寺,也非钟山寺的僧人所杀,而是,这两个师徒!”
“没有,我们没有。”周家和周金师徒二人一亮惊恐。
申道儒将最后一张牌打出来,这也是他为什么先前没有直接说出这一点的原因,她也在等杜九言的最后的杀手锏。
不过,他现在等不到了,且必须在杜九言说话前,将她的路再次封死。
“玄吾让他的信徒去你那里做佛像,这一点你也承认。而通过信息表明,他们也肯定去过你那里。但是,你们不仅仅做了佛像,你们还将去做佛像的人,杀了后封在了佛像里。”
“所以,这十个人五对夫妻,是你们杀的。杀了人以后,你们将佛像送去了钟山寺,从而将这个祸,丢给玄吾等僧人。”
“唯有此,方能解释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