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令仪话音落下，卫巍和卫琼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想要捂嘴已经来不及了，卫琼低着头，手指困扰揉着额前碎发。
卫巍只能尴尬地打着哈哈：“这孩子真是……哈哈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对着谢昭二人赔笑后，卫巍转头面色一凝，对着令仪沉了脸：“太爷爷不是和你们解释过这件事的缘由了吗？你怎能为了一只猫在贵客面前如此没分寸？！还不赶紧道歉？”
长辈斥责让令仪手足无措，眼泪在眼睛里面打转转。
看着琼娘姑姑和太爷爷的面色，令仪虽然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说错了，可是还是听话地道歉道：“对不起，王爷王妃，令仪说错话了。”
谢昭神色莫名地看了卫巍和卫琼一眼，袖中的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二人别说话。而后他蹲下身，视线同令仪平齐，微笑道：“令仪知道什么是抄家吗？”
令仪点点头又摇摇头，小鼻头微微泛红：“抄家就是，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搬走……”
谢昭笑着纠正道：“把家里的好东西搬走其实不是抄家，只能算是小小的惩罚。真正的抄家，不止是损失一点好东西，而是整个家都没了。”
“令仪和家里的长辈不能穿好衣服，吃好东西，也不能住在家里，而是要住到监牢中。”
“令仪是不是说，你也和家里人住过几日监牢对不对？”
令仪身体一抖，想到住在监牢的那几日，她害怕地点了点头：“是的。监牢很可怕，令仪再也不想去了。”
谢昭抬手轻轻摸了摸令仪的软发，缓声道：“是啊，监牢很可怕。令仪只是在牢狱中住了几日就再也不想去了。而那些真正被抄家的，要在监牢中住上数月，直到朝廷的发落罪臣的旨意下达。”
“朝廷发落的结果，往往很糟糕。”
“你熟悉的男性长辈们或者要被砍头，或者要被流放；你认识的女性长辈们，有的会在消息传来的同时自戕，不想自戕的，会被官府派来的牙婆带走，送入教坊司亦或是成为奴仆终身不得赎回。”
“你和你的手足同胞会因为年幼免于刑罚，但是同样也会成为官奴，终日劳作被人打骂。”
说话时，谢昭神色虽然温柔，可是师乐安却看到，他的衣袖轻微颤抖。这一刻谢昭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他以一个过来者的身份，对年幼的孩子述说着抄家灭族的可怕之处。
“等你被带出监牢后，你会发现，在监牢中吃不饱穿不暖与臭虫跳蚤为伍的日子，是你往后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因为在监牢中时，你的家人还在，你还能依偎在母亲怀抱里撒娇哭闹，这也是你们一家人能在一起的最后时光。”
“等你离开牢笼后，你的亲人死的死散的散。无人听你哭喊一声，无人问你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等待你的，只有无尽的苦难和痛楚。”
“所以令仪，你明白了吗？你经历的不是抄家，而是一点点、一点点的雷霆警告。就像是做错了事，被打了板子那样的警告。”
听到这话，卫巍和卫琼齐齐白了脸，他们想要跪下，就见师乐安对着他们轻轻摇了摇头。
令仪虽小但是人不傻，她眨眨眼，将自己的遭遇和王爷刚刚说的可怕场景对比了一下，突然觉得花猫跑丢和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小姑娘想了想后说道：“所以王爷，令仪还是说错话了对不对？王爷没有抄了我们家，只是轻轻的打了我们几板子？”
谢昭惊叹于令仪的聪慧，他满意地笑道：“是啊，就是轻轻的板子，不是抄家。做错事被惩罚很正常对不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次挨了板子，下次就记住了对不对？”
令仪忙不迭的点头：“是的！”
谢昭笑道：“所以令仪要做的不是下次犯错，而是知错能改下次不犯同样的错。”
令仪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令仪很乖的，知错能改。”
谢昭再次伸手揉了揉令仪的软发，软声道：“知错能改就很好。”
顿了顿后，谢昭抱歉道：“所以令仪的小请求，王爷无法答应你。因为王爷觉得，令仪这么乖，王爷不会打你的板子，所以不能提前通知你。”
“不过，你的小花猫因为打板子的事情跑丢了，王爷听了之后为令仪难受。这样，王爷和王妃赔你一只小花猫可好？”
令仪兴奋地抬头看向了卫巍和卫琼，得到太爷爷的眼神肯定后，她笑着点头：“好！谢谢王爷，谢谢王妃！”
卫琼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没想到谢昭会选用这么温和的方式化解了彼此之间的尴尬。保全了自己威仪的同时，还兼顾了令仪的童心。
卫巍听得清楚，他深知，端王是在点他。端王只是“轻打板子”就要了幽州世家半条命，若是动真格的，幽州世家早已全军覆没。
狠，太狠了。
再看谢昭柔和的面容，卫巍心中警醒，回头得召集全族弟子开会，让族里几个不安分的小年轻看清形势。
一想到即将拥有小花猫，令仪心情很好，告退后蹦蹦跳跳地准备跑开。
卫琼将手中的红梅枝递了过去：“令仪，你的花。”
令仪回头笑道：“本就是献给琼娘姑姑的花。姑姑，太爷爷说，琼娘姑姑是我们卫氏一族的骄傲，我们要向你学习。开春后太爷爷要亲自带着我们习武强身健体，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向姑姑一样成为女将军！”
话音落下后，谢昭和师乐安看向令仪的目光都透着赞赏：“看样子卫府又要出一名强悍的女将军。卫琼将军功不可没啊。”
可是被点名的卫琼却没注意到王爷王妃的话，而是惊喜地看向了卫巍：“嗯？！”
卫巍在族中一言九鼎，从他年轻起，就反对族中女娃舞刀弄枪。即便族中女眷学武，也只学一些没有杀伤力的花架子。
就连卫琼自己的武艺，也是卫琅偷偷传授的，习武期间生怕被捅到卫巍面前去。
这样一个古板的老者，竟然主动带族中年轻的孩子们习武了？
卫巍不敢看卫琼的双眼，他偏过头去，轻叹道：“琼娘啊，王爷王妃面前，你就别揭祖父的短了。”
一直以来，卫巍觉得卫氏女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联姻，巩固卫氏的基业。他不需要卫氏女能征善战，只需要她们美丽听话。
没想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卫琼一个反骨。更没想到，她靠着自己的能力成为了王府的女官。
去年卫氏险些覆灭时，就连卫巍都不知未来如何。关键时刻是卫琼一人跑前跑后疏通关系，是她给族中男儿讲道理振心气。如果不是她从中斡旋，卫氏折损更加惨重。
从那之后，卫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偏见和局限性，不再将卫氏女娃们困在后宅之中，女娃们也能像男娃那样学习兵法武艺。
对于卫琼，卫巍是有亏欠的。想到她小小年纪偷偷习武，被自己发现之后数次被罚，无数次她含着泪被自己呵斥……
卫巍想道歉，又拉不下面子。
卫琼跟着卫巍的动作歪着身体仰着脸看卫巍的面色，神情相当愉悦：“嗯？”
卫巍转身避开孙女探究的目光，虚张声势道：“哎呀，别闹了，有贵客！”
卫琼笑着继续纠缠：“嗯？嘿嘿~”
卫巍抬袖轻轻甩向了卫琼，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笑骂道：“贵客在场，你再胡闹，罚你耍十套棍法。”
卫琼这才放弃纠缠卫巍，畅快地笑了出来：“好，听祖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