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视线在面馆里看了又看，在全家福上停留的时间最久。
故事大抵的内容是一对夫妻拿钱开了家店，希望这家店能够成为他们未来遮风避雨的存在。
只是店刚开业就遇上了特殊时期某不知名的强流感让他们的生意停滞了好几个月。
再后来便是生意失败，满腔欣喜渐渐被生活磨去。
“本来我想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中年人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无限的遗憾，说起刚跟妻子在一起时他们是多么的欢乐，曾经许诺要带给对方最好的生活。
可到眼下这个年纪，怎么一切就又要重头开始了呢。
他的眼眶微红，在众人注意到前主动低下了头，看着碗里仅剩的面汤，久久不语。
想过今天会听到什么样的故事，但从未想过一上来听到的第一个故事便如此沉重。
沉重到眼下所有的安慰好像都是一句空谈。
人类的欢喜总不相通，眼下就算安慰了他，得到满足的究竟是说出话的自己，还是被安慰的他呢？
顾言愣了一下，一句干巴巴的“一切都会好的”未说出口就自己咽了回去。
那位跟着他们旁听的路人老哥倒是主动伸手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笑吟吟道：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少你们现在都还活着不是吗，活着就有希望。”
中年人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接下来却看到那个开口安慰他的人从包里翻出来一份体检报告。
指着上面的一栏字说：“男人嘛，有时候总会遇到一些考验，不然老祖宗怎么一直说咱们要顶天立地。”
“你在这自怨自艾的时候，说不定你老婆在家里也在担心着你呢。”
“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事说开就好了。重要的是你们还在一起……这样就够了。”
场面发展到眼下这样的状况，出现这样的转折谁都没有想到。
陈朝离得较近，看到了报告上的字眼，眼神瞬间就变了。
他原以为前头先进来这位说自己没什么故事，说话时总是嘻嘻哈哈的老哥是个生活美满的现充。
可眼下看来他同样有着自己难以承受的重担。
只是他太乐观了。
乐观到即使是眼下也要用自己的情况来开导别人。
“本来还以为这个环节是我们听完故事来开导别人，没想到一上来就被你们给上了课。实在是不好意思。”
拱了拱手，发自内心地朝两人道了个歉。
看着他们在自己的交谈中各自达成了自洽，陈朝觉得这个环节于他和顾言来说实在有些失败。
“上什么课啊，你们有这份心就是好事。”
路人老哥呵呵一笑，“刚才听说这有明星在拍节目，就没想进来。结果看到你们给环卫工送面，这才打定主意进来看看的。”
“至于劝人，随口的事。”
毫不在乎地收起了手中报告，他看向顾言和陈朝的眼神也带着笑。
“以前在电视上面看你们还总觉得有点距离。现在当面见了，你们还是挺亲民的嘛。”
“什么亲民，我们也是民。”陈朝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
顾言跟着应道：“明星也就是份不同的职业，我们都是打工人，只不过干的活不太一样。放在早些年，我们就跟天桥上卖艺的一样，都是靠观众给饭吃的。”
“这话对味。不过你们也别妄自菲薄，比起很多‘卖艺的’，你们做的可好太多了。”
路人老哥看了眼手中大杯子里装着的茶。有些遗憾：“要不是现在不能喝酒，我非得敬你们仨一杯不可。”
原本还觉得苦恼的中年人被他这么一说，又听到了三人之间的对话，虽然客观情况依旧是那样的，未曾变过。
可主观上却像是爬过了一座大山似的。
登山远眺，眼前有群山层层叠叠不见前路。
但也能看到天高云阔，此时美景。
“是我得谢谢你们三个才对，没想到出来散散心，还能遇到你们。谢谢了啊。”
中年人眼里生出一些希望，感激之情也是溢于言表。
“除生死外，无大事。”路人老哥笑着摇了摇头，“差不多到时间了，我得赶紧走了。”
见时间差不多了，他挥手和众人告别，等到了门口时，骑着辆自行车就走了。
自行车后座上放着的，是一些远行所需要的东西。
只留下三人面面相觑，以及周围那些工作人员的迷惘。
人怎么能开朗自由到这样的程度呢？
尽管他全程并没有说一点关于自己过去的故事，可即便如此，也让他们其中的很多人受益良多。
“我们究竟要选择什么样面对生活的方式？”顾言脑海中闪过一句话，好像刚才他们交流的是这样一个人生的课题。
面馆里的客人离开之后，顾言和陈朝默默收拾着桌上的碗筷，脑海中却还在想着刚才的见闻。
顾言两世为人，自以为见识也算广阔，但也不得不佩服着自己刚才所见到的一切。
陈朝更是自愧不如，看着顾言便说：“我估计刚才的画面播出了，我们后面的故事也就都不用播了。”
“应该没有故事能够再超越刚才的情况了吧。”
别说是他们这一组了，就算是所有人加起来，估计都很难比拟。
除非王正余特地再找人过来演演剧本。
“刚才没留下联系方式，有点可惜了。”顾言倒没想到这么多，只是好奇着刚才那两个客人后续会有什么样的经历。
便遗憾着当时为什么没能想到让他们留下联系方式。
“等节目播出吧。”陈朝同样遗憾，只不过他很快就想开了。
“他们不都同意刚才的内容可以放送了，只要节目播出去了，肯定会有很多认识他们的人在网上评论。”
“我们等到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
王正余知道现场情况的时候，自己也很迷茫。
这个环节本来他留在正片里的时长设想就没多长。
与其说是想要故事的深度，他其实更想拍到大家跟本地居民之间的和谐交流。
可眼下陈朝他们这组的交流情况远超出了他的预期，像是一下将这个环节的立意拔高了无数倍。
为了治愈别人，却反过来被别人所治愈了。这种善意的交流，才是人性光辉的集中展示。
同时也是这座城市的风貌。
看着晚了一会才传播到他这的画面，他下定决心：“到时候剪辑的时候记得提醒我，这一组刚才的故事一帧不剪，完完整整地把整个过程都给放出来。”
“明白。”
工作人员点头应是，倒也没问他们中途做面吃面的那些时长要不要保留。
他觉得，应该也是需要的吧。
……
时间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中途也遇到了几组留下故事的客人。眼见着快到收摊的时间，顾言坐在台子边，手撑着下巴看向门外。
不知道什么时间开始，他们在的这个区域下起了小雨。
虽然雨点打不进屋子里来，但那股凉意还是从大开着的门口涌了进来，有点冷了。
顾言正发呆着，视线尽头人影晃动，他看到几个大概是高中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探头看了一眼。
和他对上视线后，受到惊吓似的快速躲了回去。
“我有这么吓人吗？”顾言有些郁闷地问了陈朝一句。
陈朝倒是什么都没发现，满头雾水，“你哪里吓人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
顾言没有解释，看到门口又探进来几个头，勾勾手，让他们全都进来。
两男两女四个校服打扮的孩子快速缩回了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打定主意走了进来。
“这个点还有小朋友在外头晃悠啊。”
陈朝微微皱眉，招呼几人坐下之后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们肩膀上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拿着纸巾和茶壶便递了过去，又给几人点了单问他们要吃些什么。
“我们是来这里集训的，刚刚才训练完，就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但是突然就开始下雨了。”
四人之中隐隐以某个扎着马尾的女生为主，虽然陈朝没问，但大概知道他们此刻会想什么，她主动解释了下。
“这样啊。这雨还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你们先坐在这吃碗面，待会晚点再走。”
陈朝了然地点了点头，走到一旁让工作人员帮忙买伞。
顾言这会则在灶台边给几人做面，察觉到四人的视线时常在他这边徘徊，他朝着四人就做了个鬼脸。
平时生活中这样的动作一般他是不会做的。
可谁让王正余的阴谋诡计之下，他此刻还处于酒精迷惑大脑的状态中。感情比平时更加充沛。
看到顾言表情的四个人顿时被逗笑了，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连带着陈朝和身边正在现场的工作人员也都是一副憋笑的表情。
几个年轻人显然看到了门口写着的故事换面的小招牌，吃过面后看着门外依旧在下着雨。
一是想着再避会雨，再就是商量着有没有谁的故事是可以说的。
“你们不说也没关系，这面条是我们请你们吃的。真想回报的话就等回去了好好学习，这样就足够了。”
陈朝听到几人的讨论后，上前主动跟他们说了一句。
但一说到学习，其余三人的目光默契地落在了另一个扎着丸子头女生的身上。
顾言没觉得他们身上会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觉得大抵是面对学业有些情绪需要排解。
毕竟都是从同样的教育模式中出来的，想着这下总算有他能说话的空间了吧。
于是就和陈朝再度坐到了桌子边。
丸子头女生看到两人凑了过来，有些犹豫地摆了摆手，可在众人的鼓励之下，却还是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面对家里人的期待，没有办法和他们交流学习中遇到的困难，总是想着报喜不报忧，到最后给自己造成了极大的心理负担。
再就是怎么努力却好像永远跟不上天赋卓绝的同龄人，总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适合眼下自己做出的选择。
感觉像是在黑暗的房间里面洗衣服，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洗干净了没有。
顾言这时候才知道为什么她说起烦恼时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总有种道歉的意味。
因为在跟家里人相处这一方面，他同样没有经验。
陈朝对此倒是颇有见解，同样知道顾言的情况后，他把话题主动揽了过来。
“这方面我有经验。你们别看我现在好像混的还挺不错的。其实初中那会我也挺混的。”
“别说报喜不报忧了，老师告诉家里人的就没一个好消息。”
陈朝回想起当初的自己时还唏嘘不已，当时他其实差点就没有继续读书，家里人为了他的事情更是吵了无数次。
直到有一天他提前回家，听到了家里人的讨论，才知道自己的叛逆造成了多大的负担。
“父母其实也是很聪明的，你总说好消息的话，他们也会担心你是不是跟他们永远只说好事。”
“像你们这个时候可能还会担心这个，但过几年就会想通了，有时候其实我们也需要跟家里人敞开心扉好好聊一聊。”
“虽然说他们未必能够帮上你们做出决定，但总归你做决定的时候也更清楚身后有人在支持自己。”
“你们也别觉得跟家里人谈心这件事情有些尴尬，设身处地去想，假如你们现在是在自己父母的位置上，可能也在想怎么样才能好好聊聊天吧。”
陈朝说了很多，倒不完全是说教的语气，那样太过死板。在所有的劝说当中，他拿自己过去的故事当做引子。
既让大家知道了另一种不同沟通方式后面藏着的相通的情感，也让他们能够更容易接受自己的建议。
道理大家其实都是懂的，但就是缺少一个坚定的人去推动你做这一切。
陈朝亲身经历后说过的话，让几个听到的年轻人连连应是。
那个原本觉得是不是不该说这一切的丸子头脸上也多少有了几分思索的意味。
至于他们所担心的第二个问题，在黑暗的房间里洗衣服，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进步这件事，陈朝没说。
因为他知道有一个比自己更适合回答这个问题的人。
“顾言，你也说两句吧。”
陈朝将第二个问题推给了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