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贤馆东厢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青芒,檐角铜铃被夜风惊动时,苏工匠的墨斗线正绞住柳三变悬浮的星盘。
二十八宿的银光与墨线缠作一团,震得案上青瓷茶盏裂出蛛网纹。
\"你这酸儒懂什么机关术?\"苏明堂攥着墨斗的手背暴起青筋,黄花梨木的斗匣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北七宿偏转三度便是白虎煞,了望塔若是照你的星位来建,三个月内必有血光!\"
柳三变广袖翻飞,指尖点在虚空中某颗星辰的位置:\"苏兄可曾算过土遁九宫?
三日前村西开渠引出阴脉,若不借玄武七宿的癸水之气镇压......\"
争吵声戛然而止。
两扇雕花木门被夜风推开,湛星尘玄色衣摆掠过门槛,袖口暗绣的金线在烛火中若隐若现。
他身后跟着抱剑而立的商月瑶,女子腰间玉珏与剑鞘相撞,发出清越的叮咚声。
\"当家的来得正好!\"吴书生从廊柱后探出头,算盘珠子哗啦作响,\"这两位从申时吵到戌时,西跨院的药圃都叫胡药师用迷魂香封了——说是再吵就让我们睡上三天三夜。\"
湛星尘的目光扫过悬在半空的星盘,忽然伸手扯断纠缠的墨线。
断裂的蚕丝簌簌落地,竟在青砖上拼出个完整的八卦图形。
正北方坎位的水纹恰好漫过苏工匠的皂靴,而柳三变的星盘银光正落在巽宫风位。
\"墨斗定白虎,星盘锁青龙。\"他弯腰拾起两截断线,指尖金芒流转间,断裂处竟生出细密金丝自动缝合,\"苏兄要借西金之气镇煞,柳先生欲引东木之灵疏脉,何不将了望塔基座改成八面玲珑台?\"
苏工匠猛然抬头,手中墨斗匣咔嗒弹开。
金丝楠木的轮轴飞速旋转,上百根墨线在空中交织成三维舆图。
当八边形基座投影落在东北方位时,他瞳孔剧烈收缩——那里正是青龙七宿的房日兔与白虎参宿的交界。
柳三变突然抚掌大笑,星盘银光暴涨化作立体星图。
当二十八宿的投影与墨线舆图重叠,原本相冲的煞气竟顺着八面棱角化作盘旋的气流,在虚拟模型顶端聚成太极阴阳鱼。
\"妙啊!\"胡药师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手中药杵敲碎迷魂香的青烟,\"八面玲珑台暗合奇门遁甲,既镇凶煞又养灵气,这设计怕是鲁班再世也要拍案叫绝。\"
杨剑客抱着酒葫芦斜倚门框,突然朝东南方眯起眼睛。
他腰间铁剑毫无征兆地出鞘三寸,剑锋映出二十里外断魂坡的磷火——那团爆开的绿焰尚未消散,已有三道黑影贴着岩壁窜向药圃。
子时的梆子声穿过桃林时,苏工匠正用墨线在沙盘上勾画第八层塔檐。
柳三变的星盘悬浮在沙盘上方,二十八宿的光点随着他的推演明灭闪烁。
突然,东北角的虚危二宿同时黯淡,柳三变广袖带起的劲风掀翻了茶盏。
\"当家的,药圃!\"
商月瑶的示警声与破空箭矢同时抵达。
三支淬毒的弩箭穿透窗纸,却在距离沙盘三尺处被突然升起的铁板挡住——苏工匠的墨斗线不知何时缠住了机关枢纽。
院中桃树无风自动,九道黑影从不同方向扑向招贤馆。
冲在最前的黑衣人靴底银纹闪烁,霹雳堂特制的火雷珠已滑入掌心。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扯开引信,喉咙突然抵上冰凉的剑锋。
\"踏雪无痕履配子母雷火弹?\"杨剑客的酒气喷在黑衣人耳畔,铁剑轻轻划过对方腕脉,\"十年前杨某在金陵劈过三十六个霹雳堂叛徒,你们这代弟子手法倒是退步了。\"
二十里外的断魂坡上,黑袍人掌心萤火虫再次爆成绿焰。
他玄铁指套刚要结印,忽觉后颈寒毛倒竖——岩石缝隙里不知何时爬满金色丝线,细看竟是上百枚铜钱串联成的困龙索。
\"林长老的玄铁指套挺别致。\"湛星尘的声音从树梢传来,月光将他手中金线映得宛如星河,\"就是这千机破的磷粉画得潦草了些,九头蛇第七个脑袋都没点睛。\"
黑袍人暴退七步,袖中射出三十六枚透骨钉。
暗器却在触及金线瞬间调转方向,钉入岩石的脆响连成某种古怪韵律。
当他惊觉这声音与招贤馆方向的梆子声形成共振时,脚下岩石已然裂开八卦阵图。
寅时的露水打湿商月瑶的剑穗时,招贤馆东厢又亮起灯火。
苏工匠和柳三变并肩站在改良后的沙盘前,墨线与星轨在八面玲珑台上交织出流动的光晕。
胡药师往香炉里添了把宁神香,忽然发现院中桃树的年轮涟漪已悄然消散。
商月瑶抱剑靠在廊柱上,看着湛星尘用金线将黑衣人遗落的踏雪无痕履串成风铃。
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那些游刃有余的笑意里,藏着只有她看得懂的、星子般细碎的光。
(接上文)
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商月瑶的剑穗拂过湛星尘手背。
她望着月光下流转的八面玲珑台投影,忽然发觉墨线纠缠的轨迹竟与眼前人衣摆暗纹如出一辙。
\"星尘...\"她将温好的云雾茶推到他面前,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方才你切断墨线时,可曾算到柳先生的星盘会与苏工匠的斗匣相合?\"
湛星尘腕间金线忽然缠住她垂落的发梢,细碎金芒在青丝间游走如星:\"就像你三日前故意让杨大哥斩断西跨院的紫藤——那藤蔓若再长三寸,就该缠住胡药师的七星海棠了。\"
商月瑶耳尖微红,正要反驳,忽觉发间一轻。
金线裹着片桃叶落在她掌心,叶脉里竟凝着细若发丝的机关齿轮。
两人相视而笑时,檐下风铃突然发出清越颤音——苏工匠改良的预警机关,此刻正映着满天星河。
二十里外的无名山洞里,黑袍人扯下破碎的玄铁指套。
萤火虫尸骸在岩壁上拼出八卦残图,他沾着血在艮位画下蛇形标记。
当第七笔与山体裂缝重合时,洞顶钟乳石突然滴落墨绿色液体,在地面腐蚀出\"谣言\"二字。
\"当家的!\"
次日卯时,吴书生抱着账本撞开招贤馆大门。
他皂靴沾着新鲜泥印,算盘珠卡着片染血的乌鸦羽:\"今早巡田的佃户在村口老槐树上发现这个——\"抖开的麻布上,歪斜血字正渗入织纹。
商月瑶剑尖挑起布片,玉珏突然发出蜂鸣。
血色字迹遇风化作青烟,在空中凝成三幅诡谲画面:八面玲珑台轰然倒塌、胡药师的药人破棺而出、杨剑客的铁剑刺穿柳三变胸膛。
\"海市蜃楼蛊。\"胡药师药杵碾碎残留的血痂,面色凝重如霜,\"苗疆失传三十年的邪术,看来昨夜那些磷火...\"
他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孩童嬉闹。
七八个总角小儿蹦跳着穿过青石巷,口中歌谣随着晨雾飘散:\"玲珑塔,塔玲珑,建到八层倒栽葱...药人哭,剑客疯,月圆之夜血流红...\"
杨剑客的酒葫芦停在唇边。
他眯眼望向村西祠堂,那里晨钟余韵里混进丝竹异响。
当第五声钟鸣荡开薄雾时,十丈外面摊蒸笼突然爆开,雪白炊烟里竟飞出上百只血眼乌鸦。
湛星尘袖中金线骤雨般射向苍穹,在朝阳下织成金色罗网。
乌鸦撞上金网的瞬间化作黑雾,却在桃林上空聚成狰狞鬼面。
商月瑶的剑穗无风自动,她突然按住腰间玉珏——温润白玉此刻冷如寒冰。
\"当家的,快看水渠!\"柳三变的星盘在廊下疯狂旋转,二十八宿全部指向坎位。
众人奔至院中时,只见环绕村庄的玉带河突然泛出靛蓝波纹,无数死鱼翻着肚皮漂向正在修筑的堤坝。
湛星尘的金线探入河水,再提起时竟缠着半截青铜铃铛。
铃身饕餮纹里渗出的黑血,正与昨夜黑衣人靴底银纹缓缓交融。
他忽然转头望向后山,那里晨雾笼罩的断魂坡上,三百六十五棵桃树正以违背常理的速度凋零。
商月瑶的剑锋映出他凝重的侧脸。
当她伸手想握住他衣袖时,招贤馆屋顶的琉璃瓦突然同时炸裂。
无数瓦片在空中拼成血色卦象,正是昨夜黑衣人溃逃时留下的九宫残局。
风起时,最后一瓣桃花落在湛星尘肩头。
他碾碎花瓣的瞬间,整个桃源村的犬类突然同时噤声。
面摊掌柜的擀面杖掉进面缸,惊起的面粉在朝阳下化作惨白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