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二极管
赵桂芳把最后一件毛衣叠好放进旅行袋时，手指微微发抖。七十岁的老人独自收拾行李，准备搬到城里儿子家养老，这事说出去都让人心酸。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老照片，三十八岁那年丈夫离世时的全家福，儿子志强才上初中，女儿小梅刚小学毕业。
\"妈，您到了记得打电话。\"女儿小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乡下人特有的质朴。
\"知道啦，你照顾好自己。\"赵桂芳挂断电话，叹了口气。小梅中专毕业就出去打工，嫁了个老实巴交的工人，日子过得紧巴巴。不像她哥志强，名牌大学毕业，现在在电子公司当经理，住的是高档小区。
出租车停在\"科技花园\"小区门口时，赵桂芳被保安拦了下来。她报出儿子的门牌号，保安狐疑地打量她朴素的衣着和那个磨损的旅行袋，最终还是放行了。
电梯上行时，赵桂芳的心跳得厉害。三个月前她跟志强提过想来养老的事，儿子在电话里支支吾吾，最后还是答应了。但当她真的站在1602室门前按响门铃时，开门的儿媳李丽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妈，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来了？\"李丽穿着真丝睡衣，头发刚做过护理，散发着刺鼻的化学药剂味。
赵桂芳局促地站在门口，\"我跟志强说过的...\"
\"志强！你妈来了！\"李丽扭头朝屋里喊了一声，自己转身进了卧室，门\"砰\"地关上。
周志强从书房出来，西装革履，正在打电话：\"王总，那个二极管的订单我明天亲自送样品过去...哦，妈您来了。\"他匆匆挂断电话，\"您先在沙发上坐会儿，我有个重要客户要见。\"
赵桂芳坐在真皮沙发上，感觉自己像个不速之客。茶几上摆着进口水果和精致的点心，但她不敢碰。墙上挂着志强一家三口的艺术照，孙子已经上初中了，笑得阳光灿烂。
那天晚上，志强十点多才回家，满身酒气。赵桂芳热了饭菜端出来，李丽在卧室里喊：\"妈，我们不吃剩菜，您自己吃吧。\"
就这样，赵桂芳在儿子家住了两周。志强每天早出晚归，李丽不是逛街就是做美容，家里请了钟点工打扫，根本不需要她帮忙。她试着做顿饭，李丽说油烟太重；想帮忙洗衣服，洗衣机是全自动的，她不会操作。
第三周的一天夜里，赵桂芳起夜时听见儿媳在卧室里抱怨：\"...你妈要住到什么时候？整天在家晃来晃去，我朋友来家里都不方便...\"
\"再忍忍，等找到合适的养老院...\"儿子压低的声音像一把刀，扎进赵桂芳心里。
第二天一早，赵桂芳就收拾行李说要回乡下了。志强假意挽留了几句，最后说：\"那您注意身体，有事打电话。\"他甚至没提出送母亲去车站。
回到乡下老屋，赵桂芳的血压一直不稳定。入冬后，她感冒转肺炎，住院了。小梅放下手头的活，天天在医院陪护。女婿王建国在建筑工地干活，每天下班后也来医院守着。
\"妈，您喝点鸡汤。\"小梅从保温桶里倒出热气腾腾的汤，\"家里养的鸡，没喂饲料。\"
赵桂芳喝着汤，眼泪滴进碗里。她想起志强只在住院第一天来过一次，放下一万块钱就说公司资金链断了，这钱还是借的。而小梅家条件那么差，还硬塞给她一千块。
\"32床家属，手术费还差二十五万，尽快交上。\"护士的话让小梅脸色发白。
\"妈，您别担心，我和建国想办法。\"小梅握着母亲的手，粗糙的掌心有常年劳作的茧子。
那天晚上，赵桂芳听见小梅在走廊打电话借钱，声音压得很低：\"...李姐，能不能借我两万？我妈要做手术...我知道还欠你五千，这次一起还...\"
第二天，女婿王建国红着眼睛来了，从旧棉袄内袋掏出一个布包：\"妈，二十八万，凑齐了。\"赵桂芳后来才知道，他们借遍了亲戚朋友，还押了家里那点地。
手术很成功。出院那天，赵桂芳拉着小梅的手：\"闺女，妈有件事要告诉你。\"
她拿出一个红本子，\"老房子拆迁了，有两百一十万补偿款。妈决定都给你。\"
小梅惊呆了：\"这...这不合适，哥他...\"
\"别提他！\"赵桂芳罕见地提高了声音，\"你知道他给我买的新手机是什么吗？是三百块的山寨货！他给他岳父母买衣服，一花就是两万！\"
小梅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说：\"妈，钱您留着养老，我和建国会照顾您。\"
春节前，赵桂芳把志强一家叫回老家。饭桌上，她平静地宣布了拆迁款的事。李丽当场摔了筷子：\"凭什么全给她？志强才是儿子！\"
志强脸色铁青：\"妈，您是不是老糊涂了？按照法律规定，儿子女儿都有继承权。\"
赵桂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志强，妈记性不好，但都记在这上面了。你上大学我花了十八万，买房给你出了首付五十万，结婚彩礼十二万八。小梅呢？中专毕业就打工，彩礼钱我都给了你。\"
她翻开另一页：\"去年我住院，小梅借了二十八万给我做手术。你呢？给了一万就说没钱，转头给你岳父换了新车！\"
孙子周明突然插嘴：\"奶奶，爸爸上个月还给外公买了块劳力士呢！\"
饭桌上一片死寂。赵桂芳苦笑：\"志强，你是做电子元件的，知道二极管只能单向导电。妈对你的爱就像电流，只能从我这里流向你，却永远得不到回流。\"
第二天，赵桂芳和小梅去了公证处。回家的路上，阳光很好，小梅搀着母亲慢慢走。
\"妈，前面新开了家超市，我们去买点您爱吃的芝麻糖？\"
赵桂芳拍拍女儿的手：\"好，妈现在有钱了，给你和建国也买几件新衣服。\"
她们身后，老屋墙上的全家福里，年轻的赵桂芳抱着两个孩子，笑容满足而幸福。那时候她不知道，爱也会有方向，像二极管里的电流，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