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玄素倚靠在墙边静静的等待着,他已经等了大约两三个时辰了,却仍旧没有人到来。
他无所事事的抛动着手中的短刀,让那把刀在上下飞舞之间展露出浑圆的刀锋,画出的轨迹恰似一轮升腾又落下的明月,闪烁着明亮却不刺眼,温和却又冷漠的光芒。
但他的双眼却没有停留在那把刀锋上,反而看向了场地的中央,眼神中有警惕,也有疑惑恍然与思考。
在场地的中央上有一个奇特的事物。
在这两三个时辰之中,并非没有新的事物出现,只不过那个事物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
那是一盏灯,很奇特的一盏灯。
这盏灯整体金灿灿的有着金属的质感,看上去像是黄金。
但凭借黄玄素多年积累的文物与材料学知识,再加上一点神秘学的知识和自我的本能直觉,他可以认出那是一种近似黄铜的特殊合金,毕竟那立体的镂空灯罩缺乏黄金的柔韧与华丽,只有黄铜的质朴以及坚硬质感。
那些约有5毫米宽的金属丝采用了极其复杂的镂空工艺,从而塑造出藤蔓与龙的古老装饰花纹,古朴而大气,像是青铜器的雕刻。
这些繁复却不见奢华气息的花纹,相互缠绕,彼此重叠,构成了两掌高的灯罩整体,那是一个近似于莲花花苞的锥体灯。
不过那些镂空的雕纹使得灯盏的表面十分粗糙,更加近似于一座小型的山峰浮雕,而昏黄的灯光正从那些镂空的缝隙中漫散出来,在没有月亮的异度空间内划出了一小段温暖宁静的空间。
这盏灯的下半部分则与上半部分相反,显得十分的简单朴素。
灯座呈现工字形,刚好够一只手握持,像是一种烛台,除去上下两个圆盘各有两道环形凹槽之外,没有多余的花纹,上面那浑厚古朴的光泽有着时光的痕迹,像是在寺庙中被香火浸染了许多年。
但这盏灯并非被放在地面上,它有事物提着,而提着他的事物来源于他自身所散发的光芒。
那光芒浓郁的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近似于火焰或者液体黄金的物质或能量,而这一事物一个抽象的类人型体。
除去一个明显的手状结构握住了灯座之外,剩下的都在不断的流动与变化,只能勉强的看出双腿的轮廓,这类人形体约有一人高,跟黄玄素的身高差不多。
黄玄素看看这个类人形体,又看了看布满阴云的天空,之前他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接近黄昏时刻,之后又经历了一场厮杀以及漫长的等待,再过一会儿就要接近寅时了。
到那个时候或许会有转机。
至于原因,黄玄素也不知道,这来源于他的天赋,他的预感,而这个预感的诞生原因十分的奇怪,在七岁的一场梦境,在那个漫长而离奇的梦境中,黄玄素似乎经历了同样的过程。
望着夜空,黄玄素感觉自己已经见到过了如今的场景,这一切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在黄玄素前世,在他已经死去处在【桃花源】中时,这种感觉称之为“即视感”,而科学家们对此提出了一个非常科学的猜测:
既视感的出现是因为个体接收了大量的外界信息,但又不清楚信息究竟从何而来,正因如此,熟悉感会顺着各种渠道进入大脑,然后让你认为某个场景曾发生过,有些的确是真实经历的,也有些是虚幻的。
青少年时期最容易出现这一感觉,但是随着年龄的变大,这种感觉发生的概率会逐渐降低,等到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时,发生的概率将达到最低水平。
而在东方青阳教授给黄玄素的神秘学知识有另外一种解释:
在人或者说生物形成的过程之中,最先形成的是一团无意识的血肉,此时的人类跟自然界中的石头、微生物等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不过作为生命,出于本能,这团血肉会通过与母体的联系,也就是脐带汇聚天地间的自然灵气,形成对应的灵气聚合体。
这并不罕见,一些长成的普通植物,乃至是一些时光漫长的山川都能够本能的汇聚出对应的灵气聚合体,在风水学中这叫做龙脉。
但是在血肉胚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之后,随着躯体的逐渐完善与形成,灵气的汇聚体在变大的同时也会变得越发的紧密,结构会发生一定的变化,变得更加适宜长久的存在。
在质与量都达到了一定标准之后,精神与意志就会出现这个世上,到这一过程中,形成精神极为纯粹,纯粹到足以跨越时空的界限,得到某些来自于未来的信息。
在人降世之后,可以通过与外界的交互来使精神灵魂和血肉达成稳定,只有在与外界交流的这一段过程中,灵魂血肉精神三种事物,真正意义上的形成了浑然一体的独立存在。
而此时的精神已不再纯粹,他沾染了每个人的特性,也与血肉灵魂形成了交互,因此那些纯粹精神的特性会被逐渐的挥发,在挥发的过程中会被人模糊的感受到。
而年轻之时,精神最为纯粹,灵魂血肉精神三者尚且还处在磨合期的过程,使得挥发过程最为强烈,这些被挥发出来的特性知识也最容易被察觉。
这些知识中就有可能包含着未来的信息,得知这些信息就相当于短暂的窥见了未来。
尤其是一些灵性天生强大,具备相关天赋的家伙更加能够察觉到这方面。
比如说黄玄素本身。
“大多数人在二十岁或者三十岁时就死了,一过这个年龄,他们只变成了自己的影子。”
没由来的,望着天上暗淡的云彩,黄玄素脑海里的冒出了这一句话。
他同时莫名其妙的感叹道:“光啊……”
在嫖了一眼那个抽象形体,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动作之后,他的脑海又肆无忌惮的发散思维,回忆着过去,希望能从那些老旧的知识中重新发现什么。
人类完全形成的这一过程同样也适合于那些山精草怪形成的原理,只不过这一过程中它们天生上的优势,使得精气神三者的平衡存在缺陷。
比如说微生物,血肉过于脆弱,无法承载后两者的积累;草木则先天能存储更多的天地灵气,但无法形成有效的回路;山川之灵则是因为本身体魄强大,需要达到的标准更高……
妖族也是因此,肉体的优秀导致了灵魂上的先天残缺,虽然他们跟人类已经很像了,但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不过这只是一种大体上的总结性内容,就像学习生物化学的相关知识,总有许多特例。
不同的妖族物种,山川草木种类还有一些具备特殊血脉的生物,又有着特殊的划分方法,比如说拥有那些相柳,九婴多首血脉的生物,过程就截然不同……
“hello~”
在那胡思乱想的缝隙之中,黄玄素的耳畔飘来了一句英文,语气轻柔的仿佛幻觉。
这使得黄玄素一个恍惚,那上下飞舞的刀刃直直的洞穿了手心。
他的面容在那一瞬间凝固,错愕的情绪爬满了脸庞,但更多的是那弥漫于双眼之中的迷茫,两种情绪甚至彻底掩盖住了手掌被洞穿的痛苦。
此刻,黄玄素所拥有的所有知识所具备的所有智慧与天赋都在此刻与其远离,他仿佛从那位天才沦为了普通的凡人一样。
难以置信,不愿接受,渴望期待种种错乱的讯息在他的心境之海中升腾,降下了无边无际的暴雨,可是他那稳固而独立的意识却无法阻止。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在这里?又怎么可能是她?
他僵硬而缓慢的转过了身,像是一个僵硬的木偶,呆滞而紧张,就像是懵懂的少年,在同样懵懂的年纪里面对那位面如春花的少女。
当那束光芒映照出他的眼瞳,黄玄素才如梦初醒,寒冬与深秋的孤寂与寒冷将他冻醒,心境深处的暴雨被一把巨伞遮挡,巨大的山川与理智扼住了那些暴雨的阴霾。
在舞台的中央,那位持着灯的光影形体被一位仕女取代,穿着朴素的素白色罗裙,衣衫干净而整洁,在昏黄的灯光下透露出别样的温暖情怀。
即使是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也依旧无法让人感觉到对应的冷淡情绪,相反在那种恍惚的灯光之间会让人觉得她在微笑。
像是一天疲劳之后,家人对你的微笑,像是独身一人时,明月对你的关照,将是所有人印象里,那位牵着你的手,许下诺言的微笑的女子。
黄玄色嘴唇蠕动似乎想要开口,可是无论如何上下唇都没有分开,没有发出任何一句语言。
就像是寒冬的残雪中渗透出春的萌芽,幼小而清新,那并非是生命的顽强而是冬日留下的温柔。
尽管此刻的黄玄素想要否定,可是他的天赋与直觉都给予出了肯定答案。
就像明月终归会有所圆满,无尽的险难之中也会有着一线生机。
但还没有等黄玄素真正决定下那千肠百转的心思,持着长灯的仕女去率先开口,依旧轻柔温和的仿佛幻觉,像是无数次轮回之前的残响:
“请你跟我来。”
尽管那声音与面貌是那样的熟悉,可对方的面容却像是固定好的雕塑,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黄玄素沉默呆愣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些什么,在这一过程很是短暂,他迅速跟了上去,一同踏进了那昏黄的光芒之中。
在闪身过去的同时,随手将插入自己右手的刀刃拔了出来,冰霜冻结了伤口表面,防止血液渗出,微生物感染,进一步提升的炼体与炼气修行则起到将伤口迅速恢复的效果。
当他踏入到昏黄之中,眼前的世界却发生了迥然的变化,仿佛踏进了另外一个维度与世界。
周围的一切都化成了抽象的文字聚合体,细小如同蚊虫,扭曲如同绳结的细小文字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基础,这些细小文字或者说是细小的图案排列有序,构成了一个一个复杂的不规则几何体。
这些几何体分散着,给人整体感觉像是一些残次的雕塑,而且它们似乎具备极其复杂的内部结构,仿佛有无数的楼梯不断的在内部延伸,无穷无尽,来回反复,形成了错综复杂的无法看见出路的迷宫。
这是的旁人间总是看到不会被这些复杂的几何空间以及那些细小的不知名字符弄得目眩,甚至感觉到强烈的头晕耳鸣,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冲击。
黄玄素也仿佛受到了这些事物的影响,出现目眩耳鸣的症状,幸好那昏黄的灯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具备着特殊的温暖的效果,让那些症状逐渐消散。
使得黄玄素能够紧紧的跟随在那个像是故人的身影背后。
不过,黄玄素的这种症状是他故意引发的,实际上他老早就知道这个特殊的纬度是什么。
这里是两个空间之间的缝隙。
世界上有着各种各样的空间最为广大的天地人三界,各种各样的福地洞天亦或者一些强大修行者开创的小世界。
这些小世界大世界之间的联系并不像常人所想象的那样像是一个个肥皂泡漂浮于虚空之中,那是必须要成为强大修行者或者高维存在才能察觉到的特殊。
在这方面东方青阳也没过多的告之,至于原因,他用了一句名人名言回答:
【对于无法名状之物,人们应当保持沉默。】
不过但是同时他也指出了,如果运气好,黄玄素可以去问那些【魔术】一脉的修行者,寻求真理与法则的修行者们会对这个问题寻根究底。
在东方青阳的印象中,那些大魔术师们把这种东西称之为亚空间,而把寄宿在其中的那些危险事物以及对应的影响称之为【亚空间邪物】,其中一些源远流长的教派中甚至会有一份亚空间名单,在这些名单中最着名的特殊亚空间莫过于【幻梦境】。
同时他们也在悍不畏死的尝试之下总结出了亚空间通行守则:
【不乱听,不乱看,不乱说,不回应。】
黄玄素对此的评价是,说了等于没说。脑子正常的人进入到一个陌生的领域,第一想法应该是保守而不是试探与冒险激进。
不过令黄玄素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总是不够理智,或者说所有的生命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种下了不安分的影子。
尤其是年轻的家伙,他们中的不少人把愚蠢当做了勇气。
不过黄玄素也清楚的认识到,万事万物的界限都是模糊的,愚蠢与勇气两者本来就相辅相成,愚蠢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哪怕是疯狂也同样如此。
虽然它们也称不上好事就是了,必要的时候展现必要的模样,每一个模样都有其对应的价值,自身有必要去成为这个矛盾的世界的一部分。
也正因为如此,黄玄素才有了前世所做的一切,以及刚刚的遮掩与伪装。
作为一个年轻的人,之前的测试与战斗,他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老成的一面,但一个年轻人的过于老成,过于成熟,意味着他足够聪慧的同时,也意味着他的潜力不够,缺乏冲劲并且难以掌控。
所以要展现出必要的年少轻狂,探索欲与个性傲慢。
这种手段对于黄玄素来讲简直是再容易不过了,毕竟前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选择活在自己所塑造了伪装与人设之下,比起刻意的伪装,这种几乎成为了他本人的一部分的状态明显更具欺骗性。
不过他同样很清楚,那些维持着这片领域,负责观察各位考生的存在们不是那么容易欺骗的,就算是再好的演员,在有素养的观众面前也会露出破绽。
双方彼此都知道对方有察觉到自己的可能性,并且产生本能的怀疑,由此形成无休止的猜忌链条。
黄玄素紧紧的跟随着那个熟悉的声音,脑海中思维火花不断的碰撞产生,复盘着之前的行为,确认了都符合自己的预期。
但这种无休止的猜忌显然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这种连黄玄素都明白的道理,那些上位者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对于他们来讲,这场选拔具备一些戏剧性质,黄玄素这些人就像是那些奋力表演的小丑,渴望获得台下观众们的青睐。
毕竟这是次选拔或者说招聘,而不是正儿八经的考核。
可以耍些小聪明,但不能真正的危害他们的实质。
上位者所要求的,除去能力之外剩下的就是态度,黄玄素进行了表演,除去进行了伪装之外,更重要的是表明了自身的态度。
无论哪一处的选拔,以哪一种方式都是如此,在他人控制下的选拔,永远都存在对应的答题技巧与应试态度。
就像眼前这个由光明汇聚的,莫名其妙出现的熟悉的光影,黄玄素已经可以推断,这是一种污染,大概是属于模因干扰或者说认知影响。
影响的并非视觉,而是自己心灵与精神中关于对方的认知,影响认知标准大概率是“最亲近,最没有防备的人”。
只不过出于某种原因或者某种能力局限,对方所制成的污染效果并不太好。
之所以能认出来,还要多亏了那一场十多年前的预知之梦,那一场七岁时给予他的预兆。
他看见自己穿梭在狭窄阴暗的通道内,那通道中满是血腥气息,墙壁上布满了刀砍的痕迹,通道的尽头,昏黄的灯光带来了温暖与希望,在那盏明亮的灯下,有漆黑的身影在等待着他,那是他的目标,也是其他人的期许。
充满血与刀的通道,意味着之前的争斗与杀戮,也是意味着独行,能真正通过的方案也只有一条,现在里面的灯也出现了,这是指引者,这意味着黄选素之前所作所为走向了正确的方向。
所有人的精神自诞生的那一刻起都蕴含着少部分未来的信息,只不过人们常常难以加以利用,只有在事情发生之时才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模糊预感。
黄玄素自然也不会例外,甚至因为他本身的天赋,他能够比常人更敏锐的挖掘与意识到这些信息。
在还是普通人的时候,他就已经能提前看到被封闭的试卷题目,以及老师讲解时的答案和自己会犯的错误。
唯一的问题是这样被动的感知,往往需要外在的刺激,才能令人意识到,否则就会被当做日常中的胡思乱想而错过。
同时所得到的答案中,时间往往是不确定的,他只能确认将来会出现这种题目,而无法确认具体会在什么时间发生,有时候甚至连地点都无法确定。
但是正是这样,使他所看到的未来几乎是准确的,不会被自己的行为所干扰,导致发生改变。
知晓却无法改变,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甚至比做错了更加值得痛苦与后悔。
但黄玄素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许多事情知晓和做到是两回事,活在世上就要受到世界的威胁与裹挟,哪怕是风也未曾自由,哪怕是水也充满无奈,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只有顺势而为的极限才能凑成真正的风暴,短暂的把握住自己的人生。
就像那周天之卦卦首,乾卦挂辞所讲:
【飞龙在天】的前提是【潜龙勿用】与【见龙在田】,而在这后面则是【亢龙有悔】。
顺应着那些大人物的想法,也跟随着那些世间的大浪,黄玄素通过抽象复杂的道路,在光芒的指引下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到目的地后,那个熟悉而亲近的侍女身影就化作了近百道流光,回归到了那昏黄的光芒之中,在昏黄的光芒之下黄玄素也看清了他所在房间的一半。
这是一个不算宽大的房间,至少在这个相对地广人稀的地区,作为屹立于顶端的五大豪强之一,这种狭小的空间明显不应该是他们所具备的。
这间房间顶多有三十平方米,周围墙壁没有窗户,地板和墙壁材质一致,都是一种带有金属光泽的类甲壳状物质,如果没有中间那盏灯光,这里就是全然的黑暗。
不过尽管有了灯光,一半的房间依然深陷在黑暗之中,这并非因为那灯光不够明亮,这盏灯是不是能够在那些异度空间之中照亮出一条足够安全的,能够令黄玄素通行的道路,普通的黑暗对于它来讲丝毫不成问题。
但它的光芒却受到了阻碍,自它为中心散发出了昏黄光晕在房间的中间戛然而止,地面上一道笔直的“线”将这光芒截断。
在这条线的另一边,是泾渭分明的纯粹黑暗,宛若最深沉的黑夜,将一切的光明尽数吞噬。
仅仅只是看着就感到莫名的恐惧,冰冷渗人的感觉自脚底与骨髓中生出,这使得黄玄素全身的毛孔与肌肉都本能的收缩,仿佛在面对无法言喻的恐怖。
但这仅仅只是身体上的本能,黄玄素的精神依旧清澈而纯净,没有受到任何的精神干扰影响,面上甚至带着罕见的微笑,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势盘腿坐在了地上。
因为这就是他在梦境中所看见的那个身影,只不过被那一层黑暗的幕布所遮蔽了。
那一层黑暗就是一层封印,也是一层囚笼,防止的背后之人发挥出任何可以危害来容的力量。
“好久不见。”
黄玄素心中呢喃,自梦中一别已经过了近十二年,终于又在此刻的寅时时分相遇了。
他就这样安静的坐着,感受着透过那黑暗封印传递而来的气息,很快就判断出了问题原因。
对方的问题很明显,是再简单不过的杀意入脑。
是个人都能看出对方的问题,尽管这里的封印几乎隔绝了所有,甚至连外貌都无法看清,但这并不妨碍对方透露出杀意。
杀意与杀气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杀气是一种灵气,但并不是具体的灵气属性,指的是灵气本身的性质,与阴阳二气,生气死气是相似的概念与称呼,有的时候也被称之为杀机。
其中又可以细分,比如说金属性的杀气,往往是战场上磨砺的刀兵杀伐之气,火属性的往往是烈火焚天之气。
这种气息不光是修行者有,哪怕是普通人也可以在特殊的条件下形成,比如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身上就会缠绕着一些杀气,毕竟他们的体内也有灵魂,只不过对普通人而言中这更倾向于气质与气场。
以正义如此,这种归属于灵气的杀气用灵气的手段很容易进行整改与隐藏。
杀意则是单纯的意志与想法,而单纯的意志与想法是无法感受现实的,必须要通过物质的肉体或者是灵气灵魂充当媒介。
就像想法必须要付诸行动才具备改变这一整个客观世界的力量,否则能改变的只有具备精神的生物个体内部的主观世界认知。
不过,万事都没有绝对。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心灵也就是精神,是可以凭借这一点直接干涉现实的,在日常生活中这也能够体现,哪怕是普通人在被其他人注视的时候也会有一种模糊的感受。
从这个角度来讲,视线与精神心灵是有重量的,尽管理论上重量应该归属于物质的领域而非精神。
这是因为在这一过程中,精神与眼睛同样依靠了一种媒介,一种极为特殊的媒介——【光】。
光的本质是什么?这个问题在无灵时代,曾经被无数科学家所争议讨论,最终他们得到了一种答案波粒二象性。
但这仅仅是在无灵时代,现实科学上,在神秘学上,在这个灵气飘散,神明复苏的时代,【光】的意义与本质截然不同。
无论是西方的【以太四根】亦或是东方的【阴阳五行】,都没有光这一属性的位置。
光暗不属于【元素】,这两者是特殊的,光意味着见证,意味着荣耀,是一种特殊事物与信息的聚集体,而非存在的属性。
简单来讲,光并不是一种具体物质,也不是能量,本质上它是信息流。
只不过世界的形成本身就是通过各种事物彼此之间的相互影响与干扰所诞生的。世间万物之间彼此相连,彼此的界限是很模糊的,存在着桥梁,甚至是大规模的重合。
也正因如此大部分现实存在的光芒并非纯粹,火与电等属性掺杂于其中,这使得信息这一概念具备对应的能量与物质特性。
而真正纯粹的光芒很少能够展现而出,最容易接触到的是自己的内心世界,被称之为泥丸宫、上丹田或者是心境的世界之中。
在那个世界之中山石代表着自身的理性与逻辑,水代表着自身的感性与情绪,自我则代表着自我的意识。
而唯独天空并不属于自我的管辖,因为那代表着外界的信息流,自我只可以通过对山石与水的控制制造阴影来进行遮蔽,减轻外界信息的干扰,这意味着黑暗带来的庇护与隐藏。
而这层黑暗也同样如此,尽管它是出现在了现实之中,而非心灵的世界,但它同样隐藏了外人的窥视,也隔绝了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对黑暗中人形成了封印。
但尽管这样,却依旧无法阻挡对方的意志,那澎湃的杀意以一种奇特的形式透露而出。
因为那仅仅只是黑暗,而非无光,光明自黑暗中而生。
黄玄素嘴上哼着一种对于此方世界生灵难以理解的旋律,轻巧而欢谑。
手指随着旋律在地上信手绘制着某种图案,层层的灰尘在手的吹拂下,露出了黑色的线条,形成了一条惟妙惟肖的狮子狗,姿态活泼灵巧,憨态可掬,唯独眼神像是人一样透着某种轻蔑。
它像是在说:【光明忘恩负义,背叛黑夜母亲】
【竟想夺取她的特权,把空间全占领】
但这副简笔画仅仅只存在了短短几秒,便被黄玄素用手拂去。
因为这不是重点,这仅仅只是黄玄素用来辅助思考的放松行为,在暂时想不出答案的情况下,黄玄素有背书的习惯,试图利用这些书籍中的知识来帮助自己。
黄玄素迅速的理清思路,拟定了大致的方案。
杀意入脑或者杀性入脑,更粗俗一点的说法就是杀红了眼,这种特殊的迷失症状哪怕在普通人身上都极为常见,久经杀戮的人多少会有这方面的症状。
然而这种问题看上去简单且常见,但正是这种问题反而难以根治,就像是疾病中最为常见的感冒,很难以彻底的治好,往往容易复发。
而黄玄素需要“就诊”的这个“病人”,的病因,在所有杀性入脑的诱因中,也是最困难最可怕的一种。
他的【道】出错了,或者说发生了一定的偏移,走偏了。
对方的大道涉及到了杀之一道,跟黄玄素之前所感悟到的杀生之道类似,只不过对方明显要比自己走得更远。
道不分大小,不分先后,不论高低,是否能够感悟到大道跟修为有一定的联系,但修为并不是决定能否感悟到大道的唯一因素,个人的经历与悟性对感悟大道这一方面影响更大。
修为受到悟性、根骨资质、功法与资源四者的束缚,决定了修行者所能发挥出的力量。通过力量这一关键元素来间接的影响其他,力量强者才能活得更久,才会有更多的经历与体验,也具备足够的实力去探索并完善自身的大道,并且能够更好的维护自身大道的正统性,保持它的长久。
道不可道,每个人大道都是不同的,它是行出来、悟出来的:而不是说出来的、教出来的。
而不同必然会激发矛盾,放在修行上就是大道之争。
这种争斗并非是这两个人喜爱争斗,而是本质上的相互敌对,相互压胜,这种本质上的争斗是没办法避免的。
既有争斗又分为两种,其中一种为异道之争,就像把水和火放在一起,水火不容,要么水盖过火,要么火把水蒸发。
除非水火不相碰,参商不相见,但对于顶尖修行者来说,世界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因此发展到最后,争斗一定会发生,两者必然是生死之敌。
而另外一个则是同道之争,与前者不同的是,同道之争的竞争烈度跟修行体系与个人选择有关,相对而言会拥有更多的变化,而并非向异道之争一样直接生死相向。
在部分特殊情况下,这种大道之争甚至会演变成同道而行,化敌为友,成为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彼此相互印证,成为【道侣】。
这里的【道侣】不是情侣,而是与志同道合的伙伴,可男可女,甚至不一定要是活物。
只不过现在黄玄素运用的道种修行体系一切力量寄托于道,道种毁而修为尽失。
这本身属于比较内卷,竞争力度较大的体系,离“道不可同修”只差一步,在这种环境下,个人选择就不重要了,大部分时候跟异道相争没有什么区别。
毕竟相比于其他的方法,直接暴力的解决敌人无疑是最省心也最省力的答案,竞争力度越大,越直接的手段效果越好。
但是,在上位者的干涉之下,黄玄素现在有了一个委婉拒绝,甚至结下良缘的机会。
黄玄素毫不怀疑,如果没有那层黑暗阻隔对方会毫不犹豫的杀死自己,毕竟道会跟杀沾上关系,没有什么良善之辈。
尤其是这个人的道路还走偏了。
黄玄素的大道甚至连雏形都没有出现。目前他所具备的,只是碎片,或者说道种发芽的土壤。
他的第一个大道碎片,也是大道的基础核心,就是镜像理论,“一者万相,万相如一。”这是他的大道机时,之后的修行过程中,基本上只有完善的可能,不存在彻底更改的余地。
他的第二与第三个碎片,甚至说是碎片都有一些勉强,更接近于一点感悟,一个是“亘”字符,而另外一个也京是上位者看中他的原因—【天之生杀大权】。
那位上位者希望用黄玄素这一位同道之争者为对方护道,成为对方的【护道者】,帮助对方将已经走偏的道路纠正过来。
所谓的【护道者】,就是保护道路的存在。这跟【道侣】不同,【道侣】是志同道合的伙伴,而【护道者】则相对要更加宽泛。
可以是伙伴,可以是亲朋,可以是敌人,甚至可以是从未见到过的陌生人。
护道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最简单的就是武力保护,保护这条道路上的人不受到外来的毁坏。
但道路除了外来的毁坏,还有内在的矛盾与毁坏,这个时候就需要互道者来进行帮助。
温和一点的护道者可能会像【道侣】一样温和的陪伴,甚至彼此之间相互砥砺,共同进步,或者像【引路人】一样在必要的时候给予适当的启发。
而暴躁一点的【护道者】,则什么都做得出来,甚至把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人给杀了都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护道者】要守护的是这条道路,而不是这条道路上的人,如果这条上道路的人走错了,不如自己直接去取代这个人。
【护道者】,【引路人】与【道侣】共同共成了一位修行者践行自身道路时所遇到的关键人物,并称为【道之三助】。
【引路人】指引道路,埋下种子;【护道者】维护道路,修剪枝干;【道侣】同参道路,相互陪伴,相互砥砺。
值得注意的是这三者只是身份,身份可以相互重叠,也不一定是唯一的。
拿黄玄素自己来举例,【青龙】化身东方青阳指引他走上了修行路,是最正统的【引路人】。同时无论在桃花源内还是桃花源外,在有在隐蔽的陪伴他指引他,也算得上是一位【护道者】。
而黄玄素现在的所学知识绝大部分跟道家有关,受庄周的影响颇深,庄周也是他的【引路人】。
若是之后黄玄素在道路的形成过程中又受到了其他人的影响,其他人也可以是引路人或护道者。
而现在要让黄玄素去当护道者,自然只可能是在不危害对方大道根基的情况下,作为一个医生帮助对方纠正与补足道路。
不过在黄玄素看来,自己被当做了一种祭品的可能性更大,这不仅仅是因为护道人的牺牲很可能帮助道主进步,更是因为自己道路跟对方实际上存在着隐含的矛盾。
黄玄素的道路碎片是【天之生杀大权】,而对方的道路涉及到杀之一字的则是【生命生杀之意】。
两者之间看上去区别不大,但实际上却是天与人,冬与秋的区别。
黄玄素的杀生大权由《四气调神大论》衍生而来,生杀本是天意,毫无道理,本质上是顺应天意的结果。
而对方却更倾向于刀兵与战争,战与杀本就不分家,是回应人心的结果。
而这两者的本质就在于是否有目的。
对于人类来讲,杀戮与战争只是手段,无论是怎样的东西只是他们用来获取目标的武器。
对于天道来说,杀戮本身就是目的。
按照后天八卦的说法,黄玄素自己是冬天,而这个人的杀道是秋天,古人常说秋后问斩,秋天为西方,对应兑卦,为泽,五行属金。
所谓的泽只是一种意象,并不代表它是水,它代表的是泽气的升腾,阴阳的交融,代表着革故鼎新,就像秋天,秋风来,秋叶落,但随之而来的是硕果累累,使生命的成果与延续。
杀伐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而冬天不一样,冬天为北方为坎,坎为水,五行属水,是险,就像冬天一样,是彻底的葬送。
坎卦之前为乾,为天,为至阳之相,主客过于阳刚便有争端的隐患。而在这之后,水客天主为讼卦,引发诉讼之征,中吉,终凶。
直到坎卦向艮卦转变,主客易位形成山水蒙卦,回归到原初的蒙昧之中才有转机。
所以黄玄素的道路顺应天意,乾—讼—坎—蒙,先杀后生,先有死者才后有生者,向死而生,既是周末,也是原初开始,如此一来方可为久固,为天之杀。
而按照对方的道路,本来应该是坤主泽客为萃,泽主乾客为履,萃者,汇聚众生民意以成大军,革故鼎新,后而有所依仗可如履平地,去除糟粕,焕发新生。
合二为一形成地天泰卦,阴阳交合,令万物升平。
但对方却反了过来,泽天夬卦,地泽临卦,前者意为灾祸初起,去之不难,后者意为君王无道,力挽天倾。
两者本来都是好的卦象,然而现在却颠倒了顺序,逆反天地,成了乾—夬—兑—临—坤。
这样一来便意为灾祸初起,却沉溺于欢乐之中,没能及时去除,以至于君王无道,刀兵四起,如此一来,自然难以挽回。
反应到现在他的身上发生了刀兵混乱之象,以至于杀性入脑。
而这样一来,两者的关系那么便极为紧张。
黄玄素就相当于古代坐北面南的君王,亦或是隶属于冬官工部的医生,虽然挂掌着生杀大权,但实力微弱,尚处弱小状态,有权与名而无实用。
对方则相当于执掌兵部,手握大权的将军,而这个将军实力强大,还逆反天意,心怀不满,这个时候不发生兵变就不错了。
而这也就是成功性最大的方法,以黄玄素本身的大道碎片作为祭品,可以成功的消除对方的杀性入脑,甚至更上一层楼。
这相当于将军造反变成了将军起义,以人统天,造反成功,天杀与人杀结合为一,成为了君王。
但这样会有一个隐患,就是对方的大道根基将发生变化,毕竟对方的道路只是涉及到了杀之一道,杀并非是对方道路的全部,但加入了黄玄素这一块碎片,极有可能对大道产生变化,让杀占据更多的部分。
而大道根基变化之后,对方的修为与境界上升与下降很难说,至少对于黄玄素来说很难判断,不过根据上位者没有直接献祭自己来看,大概率是会下降。
或者虽然上升,但那位上位者并不希望对方的道路发生变更。
毕竟对方是逆反天意的,黄玄素如果作为献祭补足残缺,那么连带着他那部分也会一同被逆反,山水蒙转化为水山蹇,根源上就失去了生的那一部分,形成了天地否卦,否定万物,永无生机。
对方的道路会只有杀,只有死亡。毁灭与破坏,谋反与叛逆会成为对方的本能。
那么对方让黄玄素去做的,黄玄素能想到的只有唯一一个办法。
那就是架桥梁。
对方的问题,是杀性入脑,毫无节制。
原本顺应天意,应该就是一条循环的圆,线条流畅,可以自由流动,看似只有一条曲线,实际上内含无穷网络,包容一切,细密而稳定。
现在对方逆反天意,就在圆上生出了褶皱,要将圆强型撕碎并重新整合,把圆那无穷无尽的边重新撕碎成了有线的边,而现在对方只有两条边,一条是乾向兑,一条是兑向坤。
而黄玄素要做的就是架起一条桥梁作为第三边的支撑,形成最稳固的三角形。
而他本身为坎卦之相,对方则为兑卦,形成的便是水泽节。
以节制束缚对方,抵消掉兑卦的愉悦,使得隐患能被及时发现。君王不至于无道,从而消解过多的杀性,便可保证对方的无恙。
黄玄素没有注意到,随着他的思考逐渐深入,他的双眼变得格外空灵清澈,黑的更深,白的更纯,在他的双瞳之中像是有四重嵌套的圆环在运转,最外层那一道圆环最为清晰,像是在他的虹膜边缘多带了一层透明的无色美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