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禧大厦的工地,冻雨无情地洒落,在黄色警戒带上迅速凝成尖锐的冰棱,宛如一把把寒光闪烁的利刃。三台卡特彼勒挖土机喘着粗气,喷吐着浓重的黑烟,缓缓驶过那片已然结冰的泥潭,履带碾压着泥泞,发出沉闷的声响。
何洁紧紧裹着貂皮大衣,身子不自觉地缩在押运车旁。她眼神紧张地看着身着迷彩服的押运员,正吃力地从防弹车厢里拖出十个墨绿色的钱箱。这些钱箱,承载着昨夜人民银行金库特批的一千万现钞,捆扎带还隐隐散发着库房里的樟脑粉气味。
“田毅这家伙疯了...”王强一边呵着白气,一边用力搓着双手,身上披着的绿色军大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这钱要是淋湿了......”他的话音未落,便被一阵骤然响起的尖锐汽笛声硬生生切断。
只见田毅的黑色奔驰S600如脱缰野马般迅猛地碾过工地围挡,车头的保险杠上还挂着半截随风飘动的红色警戒带,显得格外刺眼。今日的田毅,身着一件沾着机油污渍的军绿色棉服,满是泥浆的军靴在钱箱旁重重落下,溅起一片冰渣。他大声吼道:“把三号机的铲斗卸了!”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直径两米的钢铁铲斗重重落地,溅起的泥水四处飞溅。紧接着,十个钱箱如同摆放整齐的乐高积木,被依次推进这个巨大的钢铁容器之中。何洁见状,玫红的指甲不由自主地深深掐进貂毛里。
此时,田毅大步上前,抄起工地上的消防斧。寒光一闪,锋利的斧头落下,钱箱锁扣迸裂,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塔吊上栖息的灰斑鸠扑腾着翅膀,仓皇飞走。
“开始!”田毅猛地甩掉斧头,脖颈间的青筋高高鼓起,泛着骇人的猩红色,宛如即将喷发的火山。
在挖土机引擎的轰鸣声中,铲斗缓缓升至十五米的高空。紧接着,十捆百元大钞如红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被冻雨打湿的纸币在凛冽的寒风中舒展,恰似一只只妖冶的血色蝴蝶,扑簌簌地飘落在挤满民工的蓝色安全帽阵列之中。
“排队!摸过钱的都去傅瑶那儿按手印!”廖威高高举着扩音器,竭尽全力地嘶吼着,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人群沸腾的声浪里。人群中,一个绑着红头巾的泥瓦工,突然激动地跪在泥水里,双手疯狂地抓起沾着冰碴的钞票,往自己嘴里塞去;而那位穿着褪色工装的老会计,双手颤抖着摘下老花镜,用袖口反复擦拭着飞溅到镜片上的泥点,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田毅踩着满地狼藉的钞票,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塔吊,军靴无情地碾过一张被泥浆糊住半边的百元钞。
“田总!”何洁穿着高跟鞋,却在泥地里艰难地追赶着,高跟鞋深陷在泥中,让她举步维艰。“建设局电话......”
“让他们听。”田毅头也不回,一把扯开棉服拉链,露出里面皱巴巴的深蓝条纹衬衫。他伸手抓起对讲机,用力砸向正在专心点钞的傅瑶身旁,不锈钢外壳在铁皮棚顶上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反射出冰冷的光。“告诉所有人,这些钱会变成春禧大厦的地基钢筋!”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如同洪钟般响彻整个工地。
三十米高的塔吊突然亮起警示灯,旋转的红色光斑如鬼魅般扫过漫天飞舞的钞票,将整个工地映照得如梦如幻。田毅的影子被长长地拉长在泥泞的工地上,恰似一把出鞘的唐刀,仿佛要将满地的血色一刀劈开。
田毅紧紧抓住锈迹斑斑的护栏,军靴用力碾过塔吊平台上冻结的泥浆。三十米高空的风如猛兽般呼啸而来,裹挟着钞票,顺着他裂开的棉服领口灌进零下五度的彻骨寒意。下方原本攒动的人群,此刻突然安静下来,六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手中那柄沾着牛油火锅味的扩音器——这是2001年平安夜,客服老周用孩子的奶粉钱买来的二手货,承载着那段艰难岁月的记忆。
“三年前股灾——”扩音器里突然爆出一阵刺耳鸣啸,惊飞了缠绕在钢索上的乌鸦。田毅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带着一丝沙哑与沧桑,“就在九眼桥的苍蝇馆子,老子抱着兄弟们的血汗钱,毫不犹豫地往坑里跳——”
他冻僵的手指缓缓伸进内袋,掏出的却并非早已准备好的演讲稿,而是半张泛黄的深发展A交割单。沾着樟脑粉的纸片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面裹尸布,诉说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02年6月8号,这单子上的数字,害得老周女儿断了奶,害得老杨把媳妇的梳妆台送进了当铺!”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悲愤,眼眶微微泛红。
说着,他突然将交割单团成一团,狠狠塞进嘴里,喉结剧烈滚动,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人群里的老周见状,猛然捂住嘴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当年,田毅就是用这个决绝的动作,吞下了他们十三人联名的欠条。
“但今天——”田毅的嘶吼声混着纸浆的吞咽声,在钢架间剧烈震荡。他的军靴重重地踏在塔吊铁轨上,震落的冰碴如雨点般坠入下方的钞票堆,砸在仰头张望的民工安全帽上。“这些钱不是赎罪!”他用力扯开棉服,露出左胸那道狰狞的刀疤,在寒风中显得格外醒目。那是02年,因为欠员工工资,他亲手砍向自己的证明,“是让你们记住,我田毅的债——”
沾着唾沫的交割单残片,突然从他嘴角飘落,他凌空一把抓住那片泛黄的“罪证”,反手奋力抛向身后轰鸣作响的混凝土搅拌机。“得粘着钢筋混凝土来还!”
老杨突然在人群里高高举起那串挂着玉佛的钥匙,铜匙相互撞击,发出清越如磬的声响。六百人静静地看着田毅从高空掷下扩音器,黑色机身在空中飞速旋转着,坠入尚未凝固的地基桩洞——与2002年吞下的欠条、昨夜捏碎的烟盒,一同永远封存在春禧大厦的地基里。
田毅转身,再次登上混凝土搅拌车。脚下,又是一千万现钞,正安静地躺在防雨布下,蒸腾着新鲜的油墨气息。这是昨夜从香港空运而来的新钞,连号段上还带着恒生银行的封签,崭新而整齐。
“抬头!”他对着天空中民用无人机列阵,声嘶力竭地怒吼,声浪如汹涌的波涛,震落了龙门架上冻结的泥块。
六百名戴着蓝色头盔的农民工,齐刷刷地仰头望去,只见三十架民用无人机正吊着一幅巨型投影幕布缓缓展开。泛黄的2002年工资欠条在几十米高空浮现,会计老周女儿断奶的病例、老杨媳妇当票上的泪痕,在2560x1920像素下展现,每一个细节都刺痛着人们的心。
田毅猛地抓起一把钞票,用力砸向投影屏,纸币如瀑布般散落人群。“看看冠字号!cb2002——这就是当年欠你们的那批钱!”他大声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与解脱。
说罢,田毅掏出zippo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手中的“债务凭证”。火焰在雨中诡异地扭曲,竟隐隐呈现出凤凰的形状“当年我烧掉的是良心,今天烧的是镣铐!”
当灰烬缓缓飘落在新钞堆时,田毅猛地将烧焦的zippo掷向正在浇筑的地基。就在火光没入混凝土的瞬间,他大声吼道:“去领由你们让我浴火重生的酒钱!”
(总共发了2000万现金,十三个老员工共分得1300万,600个农民工分得700万人均不到1万多,其中田家亲戚58人,每人4万,这一分配符合2004年高收入水平,涵盖工资与年终奖,毕竟才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