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亿半跪在美人榻前,面前垂着的一只血肉模糊的手,猩红顺着纤细修长的手指滴滴坠落。
他掌心里满是湿热的汗,捏着镊子的指腹都在抖。
刘小亿极为小心地用镊子夹出刺在血肉模糊的拳峰上的木刺。
这是他第一次同这个一来到长硰城就搅弄风云、屠人灭家的小江爷如此近距离接触。
有一根极为细小的木刺,根部被挤在破溃的血肉中,要用镊子在里面拨开肉才能取出,刘小亿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着眼皮,谨慎地偷看青年。
“爷,您忍着点,马上就处理好了。”
其实根本不用他说,因为从始至终,小江爷都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他只是想偷看他一眼,近距离的多瞧他一眼。
刘小亿手下动作尽可能地仔细,迅速。
刚才他就猜错了,小江爷没有哭,哪怕眼睛红的要滴血,他也没有哭。
这位小江爷向来性情暴戾,喜怒不定,他是畏惧他的,对他更谈不上什么忠诚,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他只是想活的像个人样,想活出个人样。
但在这世道,想有个人样,就要先学会当狗,当好了狗才有资格成为真正的人。
可长硰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身边从来都不缺狗,更不缺忠心效死的狗。
所以没有人会愿意留他这种不忠的鬣狗在身边,更不会唯以重用。
所以他只能选择初到长硰城便搅弄风云的小江爷......
他何尝不是在赌?
赌这位小江爷‘奇货可居’,赌他能踩着他活成‘人’!
手背传来刺激神经的痛,然而江落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就像这只手不是他的一样。
他用完好的右手喂了自己几颗葡萄,苍白的面庞反而还有了一丝血色。
离他最近的葡萄吃完,只好拿起一个黄白的苹果啃,啃的腮帮子鼓鼓的,牙齿都在打架,每一口都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仿佛是在咬某人的肉。
江落想到了什么,阴冷的脸上,突然勾出笑容,那是一种极为夸张的狂笑弧度,但却没有与之匹配的笑声。
因为他嘴里还在咀嚼着已经稀烂的苹果肉。
男人浑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以你的聪明应该知道我的底线,这是最后一次......”
“你的失魂症没有好全,不想成为疯狗就乖一点,规矩些......”
张启山当真是天真到可笑,他昨个居然用这种事当他的把柄,威胁他乖一点?规矩些?
江落嘴角讥讽狂笑的弧度越咧越大,甚至有撕裂的刺痛出现。
喉结滚动,咽下去的瞬间,他才发觉苹果是沙的,不脆,绵绵的,咬成泥更是糊嗓子。
他不喜欢。
江落嘴角弧度敛了回来,眉眼间满是冷躁,痛觉刺激的他思维不受控地回想昨个发生的事情。
姓张的不光比他高,还比他壮,就连那都长得比他壮得不止一圈,人比人,当真是要气死人!
江落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实名制羡慕嫉妒恨,隐隐磨牙,恨不得现在就吮姓张的血咬他的肉。
他阖上眼皮,咬着舌尖勉强平复心绪,可冷静下来后,藏在衣物下一道又一道几乎布满整个后背的伤痕存在感也强了起来。
就像是有很多细针在戳,令人心烦意乱的疼,又热又麻的疼。
该死该死!
他明明那么‘喜欢’他,‘喜欢’的都可以给他当狗,但他还不满意!他居然还不满意!!!
故意为难他,故意折磨他,故意玩弄他!
江落气息变得不稳,戾气上涌,精致的眉眼恍惚间变得狰狞......
刘小亿额间的汗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滚,如此燥热的天气,小江爷的手除开淌出的血,其余都是冰冰凉凉的,好似白瓷。
他清理出最后一根埋入血肉里的木刺,小心地消毒包扎纱布,然而就在他谨慎地抬起青年的这只手,马上就要包扎完成时,他的视线突然被青年露出衣袖外的一截手臂吸引。
很白,晃眼的白。
但吸引他的不仅是这抹白,还有上面仿佛要渗出血的带紫艳红。
这两种颜色的冲击力,令他的口腔好似更干,眼睛也挪不开......
“你在盯着我看?”不知何时,刚才还在啃苹果的青年早已停了下来,阴冷的质问犹如巨石猛烈地撞击在刘小亿的心神。
他抬眸的一瞬,就对上青年黑漆漆的眼,那双令人畏惧的眼睛,正在冷戾地盯着他,周围眼白爬上了赤红。
刘小亿脑仁在嗡嗡响,青年散发的戾气死死压着他,让他想要辩解都做不到。
“你以为爷眼神不好你就能放肆?你是在看我笑话,想欺我眼瞎吗?”随着最后一个字尖锐尾音落下,空气中仿佛出现无数冰锥,刹那凝了起来。
刘小亿那点子刚升起的肮脏心思也被冰锥刺得对穿,消散无踪,就在他因为恐惧,牙齿都开始打颤时,一个被啃了一口的苹果一下子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滚!管不好眼睛的死狗给爷滚出去!”青年精致的面容扭曲,红艳的唇发出怨毒咒骂。
刘小亿鼻梁酸痛,鲜血争先恐后地从鼻子里涌出,他惊恐地捂住鼻子,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
整个公馆二楼只剩下江落一人,周围冻结的空气重新流动了起来,但却满是暴戾的冲击。
江落牙龈咬出了血丝,刚包扎好的左手愤怒地砸在榻沿,一下、两下、血液很快就将纱布渗透。
张启山把他当成猎物一样戏耍!
他把他玩弄的像条狗!他才是死狗一条!该死该死该死!
张启山就是要压着他,不想他得势!想让他卑躬屈膝成为他足下恶犬!
他现在斗不过他!他斗不过他!!!
江落像头暴戾的野兽,却被另一头比他还要强壮还要暴戾的凶兽死死压制。
他抄起张启山故意差人送来的匣子,重重地砸在墙上,哐当一声巨响,匣子被砸裂,里面的物件滚落出来。
江落听到声响,浑身一僵,他看不见,但他却隐约知道那是什么,精致如画的眉眼瞬间狰狞。
江落回想昨日的一切皮肉抖的发麻,突然发出神经质的嘶吼,猛地将手边的果盘砸在地面,响声令人骇然。
他遏制不住地怨声咒骂,仿佛要将昨个没骂出来的话全部发泄出来一样,可骂到最后,嗓子撕裂的疼......
但很快,在恍惚般的错觉中,他鼻尖好似又闻到姓张的身上的气息,那种掺杂了霜雪寒意的檀木冷香。
江落牙关紧咬,心口蓦地像燃起一团火,又像是积着一堆雪,又烫又冷。
一双眼皮轻微痉挛,露出眼底猩红,带着疲惫至极的喘息与哭腔:“该死该死该死!!!”
他甚至不知自己的表情有多可怜,一副愤怒又偏执的模样,可惜他不知,旁人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