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苑内,沉香袅袅。
二十四位候选者伏案疾书,唯有花子游倚坐末席,指尖轻叩案几,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这个逆子…
看人家都在专心致志的写诗,他却一会朝着公主来个飞吻,一会又朝对方抛个媚眼,面前的笔根本就不动一下。
\"这个混账东西...\"
赵玉盘在屏风后咬牙切齿,鎏金护甲险些掐断手中团扇。
只见那花子游非但不提笔,反倒愈发肆无忌惮——先是拈着红梅朝她抛了个眼风,待她怒目而视时,竟用唇形比着。
\"今晚三更,老地方。\"
她气得别过脸去,又听得\"啵\"地一声响,那厮竟隔空送了个飞吻。
“mua!”
\"殿下...\"
青杏慌忙递上新的纱帘。
\"您这已经是第三次扯坏帘子了。\"
花子游见状笑得更欢,索性将毛笔往酒盏里一掷,蘸饱了酒液在案上画起小人来。
画到第三个小人时,忽然笔锋一转,勾勒出个蒙着面的少女,正是赵玉盘跟他初遇时的模样。
“那厮到底在干嘛?”
赵玉盘由于离他距离过远,未能看清他在案上画的什么。
不过,单从他下笔的轨迹便可猜出…
这货——定然不是在写诗。
而花子游那厮见赵玉盘正在生气,心中愈发得意。
拿起毛笔又蘸了点酒后,在案上竟歪歪扭扭的写下\"想我了?\"三个字。
最可气的是那问号,竟画成个心形,还在案几上闪闪发亮。
花子游看着案几上自己的杰作,嘴角竟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嘿嘿,画的,真他么的好…”
就在他暗自窃喜之时,福安那尖细的嗓音又突兀的响起。
“时辰已到,请诸位才子奉上佳作。”
呃…
这么快吗?
可老子还没玩写啊!
忽然听到老太监福安的吆喝,花子游后背顿时感到一阵发凉。
虽说自己并不想当这个什么驸马,可一个字不交,答个白卷…
在皇帝面前…这不是找死吗?
“等一下。”
就在老太监福安即将开始收花子游的宣纸时,他却急忙叫道。
老太监疑惑的看着他。
“那个…我问一下,就,就若是…交个白卷会如何?”
花子游话音未落,琼林苑内霎时鸦雀无声。
福安的老脸皱成了菊花。
\"这位小公子,老奴伺候三朝,还没见过谁敢在御前...\"
\"斩立决。\"
一道阴冷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蔡攸抚摸着腰间玉带,笑容像淬了毒的匕首。
\"按《宋刑统》,殿试舞弊者绞,欺君者斩。像你这般...\"
他故意拖长声调。
\"怕是够诛九族了。\"
花子游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他余光瞥见屏风后的赵玉盘已经站起身,手指都把纱帘扯出了个破洞。
“诛九族?罪过这…这么大的吗?那…能不能现在退出啊?”
“放肆…”
花子游话音刚落,宋徽宗赵佶的声音便又响起。
“你当这选驸马是在跟你儿戏吗?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四名禁军立刻冲上前来。
赵玉盘见她爹要当场发飙,立马便想要为花子游求情。
“父…”
\"且慢!\"
可还没等她发声,却见花子游猛地举起右手。
\"微臣并非未作答,而是...而是用酒作诗。\"
\"荒唐!\"
蔡攸厉声喝道。
\"酒渍岂能做诗?\"
花子游不理他,转向宋徽宗赵佶的方向。
\"陛下明鉴,微臣家传'酒墨'之法,需以酒代墨,待干透后字迹自现。此乃微臣所作《琼林叹》一首,请陛下过目。\"
说罢,他便将手中的宣纸给呈了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御阶。
禁军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阻拦。
宋徽宗原本阴沉的脸色浮现一丝兴味,抬手示意侍卫放行。
花子游将宣纸呈上时,酒液写就的字迹在火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微光。
“陛下,微臣的字需用火微醺过后,方才能显现。”
老太监福安小心翼翼地持着火折子,在宣纸下方缓缓移动。
不多时,浅褐色的字迹,如同春日破土的新芽,从宣纸上浮现出来。
蔡攸的脸色愈发阴沉,他往前半步,目光如炬,试图挑出瑕疵。
宋徽宗微微前倾,目光在纸上游移,轻声诵读起来。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朝堂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宋徽宗读到\"不胜人生一场醉\"时,手中的茶盏突然一颤。
他仿佛看见自己被困在龙袍里的灵魂——那个本该在画院挥毫,在艮岳赏石的文人赵佶。
随着温度升高,宣纸底部缓缓浮现最后四句。
\"丹青误染帝王袖,
笔墨空负林泉盟。
愿借官家三寸纸,
写尽江南万里晴。\"
宋徽宗读到此处,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跌落在地。
这哪里是诗?
分明是把他二十年来不敢宣之于口的遗憾,血淋淋地剖在了纸上!
\"丹青误染帝王袖\"——道尽了他被迫为帝的无奈。
\"笔墨空负林泉盟\"——戳破了他与米芾等画友的旧约成空。
\"三寸纸\"与\"万里晴\"——正是他当年在端王府与苏门学士们唱和的典故。
最震撼的是\"官家\"这个称呼——这是他私下作画时,让画院学生对自己的称呼啊!
徽宗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前浮现出。
登基前夜,他将未完成的《烟波图》锁进箱底时,滴在宣纸上的那滴泪。
大婚之日,他在龙袍内衬偷偷绣上的那枝墨梅。
长子出生时,他悄悄在摇篮里放的不是玉玺,而是一方李廷珪墨...
\"陛下?陛下?\"
蔡攸连唤数声不见回应,凑近一看——这位九五之尊竟对着诗稿泪流满面。
屏风后的赵玉盘死死捂住嘴。
她从未见过父皇流泪,更没见过有人能用一首诗,就把那个永远优雅从容的君王,击溃得如此彻底。
琼林苑内,瞬间变为一片死寂。
许久后…
“花…花子游,你…你到底是谁?”
宋徽宗赵佶言语中带着轻颤。
花子游闻言,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言辞恳切道。
“回陛下,小人出身寒微,乃…乃花府一名下人。”
“好,好一名下人…”
赵佶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花子游,忍不住心生感叹。
“唉!你的才学真是大大的出了朕的预期,没想到你出身低微,文采上却能有如此造诣,当真能让朝中百官汗颜啊!”
赵佶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抬眸望天,只见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琼林苑的琉璃瓦上,泛起一片银辉。
他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讥诮,几分苍凉。
“朕,至今都记得当初你在矾楼内所说之言。”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宋徽宗说到这里,突然扫了一眼身旁的郑皇后,见对方脸色阴沉,急忙抚须轻笑。
\"朕,那日微服出宫,本想寻个清静,却不料...\"
他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缓缓展开——帕上赫然绣着那两句诗,字迹却是瘦金体。
满朝哗然。
能让官家随身携带的诗句,这是何等殊荣!
花子游怔怔望着那方锦帕,心想这诗不是老子做的啊!你这样公之于众,让老子情何以堪啊!
万一被那清朝的赵翼知道…
他不得告我侵权?
他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哽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
\"小人...惶恐。\"
\"惶恐?\"
赵佶突然大笑,笑声中却带着些许兴奋。
“那日我见你把周邦彦怼的哑口无言之时,也未曾见你有丝毫害怕啊!”
花子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月光下显得格外晶莹。
他偷瞄了一眼屏风后的赵玉盘,只见公主正用团扇掩面,肩膀微微抖动——分明是在憋笑!
\"陛下明鉴。\"
花子游硬着头皮道。
\"那日矾楼醉酒胡言,实非微臣本意...\"
\"无妨,无妨。年轻人,有些轻狂也无可厚非。\"
宋徽宗连连摆手。
不过,随后他又似突然来了兴致,将锦帕往案上一拍。
\"你告诉朕,这'江山代有才人出'的后一句,该当如何?\"
琼林苑内顿时落针可闻。
宋徽宗这样问话,很明显的是有些喜欢花子游啊!
花子游眼珠一转,突然瞥见赵玉盘那娇俏的美眸,他顿时计上心头。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若问今朝谁独秀——\"
他故意拖长声调,朝屏风方向眨眨眼。
\"琼林宴上玉生烟。\"
\"妙啊!\"
老太监福安突然拍案叫绝,\"'玉生烟'三字既暗合李商隐'蓝田日暖玉生烟'的典故,又暗指...\"
他猛地捂住嘴,惊恐地看向屏风方向。
赵玉盘气得一把扯烂了最后的纱帘。这个登徒子,竟敢当众调戏她…
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是心生甜蜜。
宋徽宗却抚掌大笑。
\"好一个'玉生烟'!来人,赐御酒!\"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满脸通红的女儿,又补了句。
\"就用那坛...埋在艮岳十八年的女儿红。\"
徽宗话落,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皇上,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