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向恶灵提过三个问题。
——【谁是把“学长”害死的凶手?】
【鬼的回答是: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凶手知道自己是凶手吗?】
【鬼的回答是: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凶手掌控之中。】
——【“学长”的情人就是凶手。对吗?】
【鬼的回答是,情人就是学长的死因。】
恶灵的回答模糊不清,但是恶灵不会说谎。
月亮桥……
邻居们只是目睹他们发生争执,先后离开。
c的确是路过,他甚至有一个朋友作为证人。
a在季漻川之后才出现。
最有可能下手的b,具备作案的动机、时间、嫌疑,似乎他们只是缺少直观的证据。
可是季漻川知道不是这样的。
回忆着那三个问题,季漻川后背发凉。
恶灵微笑:“您想到答案了吗?”
“您的情人,他的死因是……”
恶灵拖长语调,耐心地、兴致勃勃地等他回答。
“是……”
短暂的沉默后,季漻川轻声开口。
“他是自杀。”
【第一轮:a的故事】
【a和她的挚友们,有一个敬爱的学长。】
【学长死了。】
【尸体在月亮桥。这件事发生在三月的某一天,警方认为是自杀。】
【学长是落水而死。】
【现场没有别的痕迹,没有目击者,没有证据。】
【我的故事结束了。】
季漻川喃喃说:“他是自杀。”
“对吗?”
恶灵发出长长的叹息:“是的。他是自杀。”
情人亲手杀死了那个被抛弃的自己。
他们曾经如此甜蜜,牵手漫步在那条铺满枫叶的大道上,情人说“幸好你知道”,他微笑,在情人泛红的脸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可是后来,他们又爆发了那么多的矛盾。
激烈的争执,会耗尽感情和回忆中寸寸积累的美好。
他怎么舍得呢?他怎么就做出了抛下情人的决定?哪怕他的初衷是为对方考虑?
他以为他的残忍尚有余地,毕竟他也对情人叮嘱过,外面的世界很美好,他知道情人会听他的话。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情人给出的回答,会如他直白的、情意绵绵的双眼那样,纯粹得惊心动魄。
“……是我害了他。”
季漻川脸色发白:“我……我没想到,我真的,我没想到……”
外面开始下雨了。
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好像闭上眼,就能回到古堡,声音和温度都是一墙之隔。
玻璃长窗像一面镜子。
他难以自控地被吸引着靠近,镜子里,他的倒影如此仓皇,身后的恶灵面容则始终笼罩在暧昧不清的阴影里。
他忽然在倒影里,看到他生动的情人。
他们的确一墙之隔。
蜡烛惨淡的光在黑暗中闪烁,其他人都在抱团窃窃私语,只有情人始终望着他的方向。
因为他还在门外,他还在幻境里。
“最后一个问题。”季漻川轻轻说。
“出去以后,我就能见到他了吗?”
他的眼神同时带着温暖的柔软和冷冰冰的质疑,“他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古堡里?
为什么还能和他们一起参加壁炉仪式?
恶灵说:“当然,你能见到他,你见到的就是他。”
恶灵没有正面回答原因,只是意味不明地微笑:“你所不解的,也许可以直接问他。”
“如果,”恶灵的笑容越来越大,“如果,来得及的话。”
他猛地推开那扇通往现实的门。
与此同时,古堡中爆发尖叫,因为受幻觉影响,季漻川实际上推开的,正是他们试图阻拦恶灵脚步的那扇门。
沙沙声遽然浓烈刺耳,狂风躁动,混乱中蜡烛还被推倒,光线明明灭灭。
在他出现的一瞬间,俞池就抓住了他的手。
俞池好惊喜:“你,你出来了!N,你……”
季漻川短暂地抱了他一下,说:“再等等。握紧你的蜡烛。”
他没预料自己可以跑得那么快,长廊浓郁的黑暗像深渊巨兽吞没了他的身影,他清晰地听见身后有不断逼近的沙沙声。
但他如此幸运,在鬼抓到他之前,他先一步穿过漫长的黑暗,回到壁炉火光闪烁的正厅——
铛——
钟声响起,古堡死寂。
很少见的,他犹豫了一下,因为想到每个人都能听见他的话。
他想到情人温柔的眼神、情意绵绵的眼神、隐忍着怀疑着望过来的眼神、在黑暗里等待他回去的眼神。
季漻川定了定心神,在身后毛骨悚然的注视感中,轻声说:“‘学长’是自杀。”
“时间是三月,地点是月亮桥,原因是……”他垂下眼睑,“原因是,‘学长’的情人,离开了他。”
……
古堡开始摇晃,好像有飓风在内部挣扎嘶吼,他站不稳,头顶的时钟“哐当”一下砸到身上,碎片四溅。
玻璃似乎都被震碎了,外头的狂风暴雨毫不掩饰地侵入。
他额角滑下鲜血,视线也开始模糊。
记忆的最后,他听到的是,夹杂在狂风暴雨中的,微弱的警笛声。
……
“您还好吗?”
他皱眉。
视线被完全占据,他最先看到的是对方瞳孔中微缩的自己——
一抹颤动的光斑。
虹膜的琥珀色沟壑无比清晰,像拘禁光斑的栅栏。
因为太近了,所以季漻川愣了一会,视线才缓缓移动,从琥珀色瞳孔,到眼睛下那颗痣。
直到看清口罩上的褶皱,他才回过神来,眼前的只是护士。
不是那个反复穿插在幻觉和记忆里的俞池。
护士见他终于有反应了,松了口气,站起来,回到他身后,继续推轮椅。
暴雨后,穿过枝桠的太阳光明艳得有些刺眼。
轮椅嘎吱压过一截树枝。
身后的警察说:“然后呢?”
“先生,您还能回忆起什么细节吗?”
季漻川停顿了很久,才慢慢想到刚才讲到了哪里。
“然后,我就被悬挂在壁炉上方的钟砸到了。”
“我晕了过去,”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最后会在山路上找到我。”
警察边在纸上记录,边观察着他的神情,像在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镜面反光里,他们对视,警察依旧是严肃的神情,手上不停。
季漻川垂眼。
这时他忽然听见一阵沙沙声,原来是风裹挟着长廊下的落叶匆匆而过,有散步的路人举起手机拍下这美丽的一幕。
他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觉得幻境里那个沙沙声有点熟悉了,因为那就是月亮桥上,枫叶落下,风吹过、人踩过的声音。
月亮桥……
他沉默不语时,侧脸看上去很静。
警察在斟酌词句后还是开口:“实际上,先生……”
“我的同事们在山里搜了两天,并没有看到什么古堡和捉迷藏游戏的痕迹。”
“先生,”警察温和又小心地说,“这个季节,山里的暴雨,的确非常恐怖。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出了车祸。”
“并且,救援队五个小时后才抵达……”
车祸,暴雨,五小时。
他错愕抬头。
——“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您因为过度恐慌,而产生什么幻觉……”
镜面反光里警察依旧在公事公办地劝导。
——“那都是非常正常的生理反应,医生说这也是一种创伤后的应激状态……”
他脑袋一片空白,迟钝地回想那几个字。
——“但无论如何,您都非常幸运。”
车祸,暴雨,五小时。
他迟钝地回想着。
——“您是这场大型车祸里,唯一的幸存者。”
那种迟钝带着隐秘的痛感,源自心脏被尘封已久的尖针猝不及防地穿透。
后来警察又说了什么,但季漻川都听不见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对方道别的,护士似乎注意到他的走神,在他耳边轻声询问他有哪里不对吗。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了,应该是故作从容、应付了事。
护士推动轮椅,把他送回病房。
走廊很安静,时钟的指针咔擦、咔擦移形。
他习惯将创伤埋在记忆深处,但从未预料到没有愈合的伤口被猝然牵扯出来时,他居然要花那么大的心力才能将自己短暂安抚。
回过神以后,他首先感到的是后怕,而护士伸手递给他一杯水。
“您好些了吗?”
护士口罩上的琥珀色眼珠对着他:“先生,是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请一定要告诉医生,”护士说,“别怕,我们都会帮助您的……”
身后传来敲门声。
护士的话顿住。
他没有接过那杯水,护士也依旧举着手,琥珀色眼珠望向他身后。
“先生,那个人来看您了。”
护士把水和药放在桌上。
“请按时吃药。”
护士说:“先生,您的情人,他来看望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