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漻川还真思索了一下小少爷的排行。
“哥哥记不住?”
季漻川回神:“当然记得住。”
“小十七。”
林淮的小脸却一下沉下去,扯起嘴:“难听。”
季漻川觉得当哥果然累。
林淮又说:“但是哥哥喊我的名字,却很好听。”
季漻川哄他说,是你的名字取得好。
他说这话时带着笑,摸摸弟弟的脑袋,一副温柔好兄长的模样。
林淮的眼深了深。
他反扣住季漻川的手腕,手指冷冰冰的,好似弱气,却又轻而易举留下红痕。
“林五若出了事,”林淮的声音轻轻的,“哥哥要怎么做?”
季漻川还真没想过。
说实话,他对这里头的弟弟妹妹都只是一个面上宽忍。
心里确实不太有什么感情。
出事就出事了,不过也许会给他的任务一些线索。
“哥哥会陪他么?”
季漻川眉心无缘由地一跳。
“林五要是消失了,”林淮笑眯眯的,“哥哥也……滚出林家。”
“好不好?”
不好。
大大的不好。
季漻川不太有应付小孩的经验,尤其是这种一看就骄纵的小少爷。
他想了想,半蹲在小少爷面前,温凉的目光轻轻落在小少爷身上,察觉到对方刻意压下眉眼,又贴心地转而去望他的手,避开对视。
这一望,又让他瞧见了小少爷手腕上的束带。
那两截青绿色的绸带有些散了,松松地绕着少年的手腕。
季漻川细白的指尖捻起绸带两端,轻轻系好。
小少爷条件反射地缩了缩手,又僵在那里。季漻川只当没觉察。
“阿淮讨厌我?”
季漻川问,唇上有抹水色,清又静的面容映着暖灯色。
他就这么蹲跪着,仰着头,不知道自己这样看上去很好亲,但也发现眼前的小少爷眸色深了些,还以为小少爷又要发神经。
所以在林淮开口前,季漻川温和又果断地打断了他。
“我会当好阿淮的兄长,照顾阿淮。”
季漻川摸摸林淮的脑袋。
伸手时是带着试探的,但林淮没躲,季漻川心里缓了口气。
大宅大院养出的小孩么,烦是烦些,但还是好哄的。
季漻川掩下心中的厌,又微微一笑:“请阿淮等等我,给我一个机会。”
“林景,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林淮嘴角嘲讽地勾起,似又要说些发难的话,但又被季漻川打断。
“我在求阿淮,”季漻川说,“也许你并不在意,但是,阿淮,你每次叫我哥哥。”
季漻川指指自己,温柔又带着隐隐的羞与热,道:“我都会特别开心。”
零说:“季先生,您还真是能屈能伸。”
季漻川没有立刻回复零。
直到那小少爷腾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后退两步,古怪地望望他又望望自己的衣摆,而后拂袖离去。
逃似的背影。
季漻川才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对零说:“零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电子音滴滴两声:“数据显示季先生身体状态和心理状态都非常负面。”
“我以为季先生出事了。”
所以才过来看看,没想到只是在说话。
季漻川说:“其实也还好。”
下一秒,转过花廊拐角,季漻川扶着栏杆,又连连干呕。
大滴大滴的汗从他额上滴落,那双散着温意的眼又冷又淡,泛了红,却一点也不可怜可爱,只像冰上染了无动于衷的颜色。
缓了缓,季漻川靠在廊柱上,身后是灰蒙蒙的庭院。
“我真的,很怕鬼神。”
季漻川有些无力地闭上眼:“我也讨厌有钱人。”
“零先生,如果可以,请你再安排下个任务时,稍有筛选。”
“我不是在提无理取闹的要求。”
季漻川轻声说:“我只是想做得更好。我并非能时刻控制自己。”
电子音先是静默,而后滴滴两声。
季漻川吐出一口气:“多谢。”
今夜就在鸡飞狗跳间过去了。
隔日,家仆们找到了五少爷。
林管家来禀报时,季漻川正在药房记账。
听说五少爷黑灯瞎火地跑出去,撞到石头,滚到了假山底下睡了一晚。
季漻川放下笔,“小五没事就好。”
又觉得奇怪,问:“林管家,你抖什么?”
林管家已经不年轻了,满脸枯寂的褶皱随着表情变化抖了又抖。
“少爷啊……”
他拉上门,凑近季漻川低语:“小玉死了!”
季漻川第一反应是他听错了:“小玉?”
林管家似想哭,又竭力维持着腆笑,一时间看上去很微妙。
“在、在井里头,应该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林管家说:“早间,天刚亮的时候,下头人去找五少爷,顺带捞上来的。”
小玉掉井里淹死了。
季漻川想到昨夜,那个枯井旁的黑影。
思维发散之前,季漻川注意到林管家嘴唇格外得抖,心上漫延出另一种不详的预感来。
季漻川说:“林叔,你有话就直接说完吧。”
吊着人算怎么回事。
林管家一咬牙:“二少爷,小玉是昨天中午掉井里头的。”
季漻川又以为他听错。
林管家说:“昨个中午,大小姐让小玉去库房拿些杂物,结果小玉迟迟没回来。整个下午都不见人。”
“那井里头,也、也正有小玉,和一盘杂物。”
季漻川心中麻了:“可是昨晚,我们都有看见小玉。”
“可不是嘛!”
林管家要哭了:“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他伸出手:“二少爷,我斗胆看看您的袖子。”
季漻川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林管家枯瘦的指一捞,那袖子底下两片指印。
乍一看,像是手上沾了水去抓衣服,留下了晕散开的水痕。
季漻川摸了摸,触感是干的。
季漻川记得,昨晚小玉躲在他后头时,拉的正是这片袖子。
“晒不干,洗不掉,真他妈邪门!”
林管家骂了两句:“昨夜被她近身过的,衣裳上都有这玩意。”
“二少爷,我是真的不懂,我们素日和小玉也没什么矛盾啊。”
“我说句难听的,就算真不是意外,她被谁给冤死了,为何不去找害她的人,反而来牵连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呢?”
“二少爷,您读过书,您学富五车,您来评评理!”
半晌,季漻川缓缓道:“也许,她并不是想害人。”
林管家摇头:“二少爷心肠好。可是鬼祟哪有不害人的?”
“说起来,二少爷,我听人说昨夜小玉拉着你出去了一阵。”
林管家压低声音:“她对你说了什么吗?”
季漻川说:“她说带我去找长姐,要些佛珠,给小五安魂。”
“没别的了?”
老管家贴近,口中吐出的臭气打在季漻川脸上,厚眼皮遮住大半黑色瞳孔,剩下的两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季漻川思考了一会:“没有了。”
那瞬间,林管家面上的褶皱动了动。
饶是季漻川,也说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似惊似疑,似恐惧又似松了口气。
林管家哆哆嗦嗦又说了一堆话,又嘱咐季漻川:“二少爷还是快些换身衣裳吧。”
“府里人都把这旧衣裳烧掉了,”林管家说,“灰烬送到大小姐那处,大小姐会为我们祈福。”
季漻川温声应好。
等林管家走了一会后,季漻川马上出门去找李赛仙。
他对李赛仙讲昨夜有个鬼引他去了井边的事。
李赛仙表情几番变化,细细问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二少爷啊,您这是遇上鬼问话了。”
“鬼问话?”
李赛仙拍拍他的肩:“她死时有怨有恨,魂困于井,不得超脱,所以会拉个活人去问话。”
“你若说她是人,她就能脱身去投胎。”
“你要说她是鬼,她就只能继续在水里被淹。”
季漻川沉默。
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涩,但乍一听是一如寻常的。
“昨夜我们许多人都亲眼看到了那只鬼。”
她与活人无异啊。
有影子,会说会笑,还带着生前的记忆,知道谁最好骗。
季漻川说:“不知先生可有什么法子,能叫人明目清心,辨出邪祟。”
李赛仙一脸为难:“这法子要说,那当然是有的。”
“只是二少爷,您八字轻,我学的这些要用在您身上,只怕会叫您阴阳混沌,更容易冲撞鬼物。”
“不过二少爷要是想学,我现在就教给二少爷一个……”
季漻川忙拦住他:“那还是不了。”
虽然俗话说技多不压身,但俗话也说逃避可耻但有用。
遇鬼,和遇到更多的鬼。
季漻川坚定不移地选第一个。
季漻川又去干呕了几下,回来时小脸越发白了。
李赛仙借此又卖了季漻川一沓辟邪符。
季漻川又想到林管家。
刚才林管家问小玉的事情时,给他感觉很奇怪。
他在意的竟然不是小玉的鬼魂把他拉走做了什么,而是说了什么。
所以季漻川没有对林管家说全部的事实。
而林管家此前,对困扰季漻川的看门鬼的解答,也和李赛仙这边的不同。
李赛仙听说有人让季漻川跑出屋子,大惊失色。
“什么鬼话!”
“二少爷,那人怕不是想害你!”
李赛仙啧了声:“二少爷,您自己想想,那鬼物作祟出声,是不是就在夜深露重之时?”
“恕我直言,贵府近日实在有所冲撞。”
“那人竟然叫你半夜出逃,”李赛仙正色,“二少爷,那不是救你,那是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