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他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久。
艾娃弓步弯下腰,轻声询问东方来的医师:“怎么了?”
她表情轻松,但做这事之前的询问声却太过于轻了,似乎是不想让正玉发现一样。
艾娃从正玉垂下银色的发丝间看向他的眼睛,与一双沉静而没有多少情绪的淡红双眼对视。
因为长身人骑士身材高大,因此神似‘真的哭了吗?’的表情包。
正玉被逗乐了,握着凭证的手遮在唇前,眯起双眼遮盖了自身大部分情绪。
哎呀,说到底这异世界的上位者们,和他现实中遇到的领导也差不多啦。权势在手的怪物,都控制欲极强,有很严重的窥探欲。喜欢看下属的隐私,希望在工作环境内占据主动。更希望下属毫无保留地,把隐私暴露在自己一个人面前。
哪怕只是一个表情,也想要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点,多少有些过度关注了。
通常这种都会被解析为‘通过了解对方,做出更明智的管理决策,赢得对方的忠诚与追随。’,但正玉从不内耗反省自己,他只会从对方行为的发起原因思考问题。
正玉面上浅笑,心中快速过了一遍和艾娃相遇后的事。
哎呀,是她刚刚做的私印有哪里不正常吗?等会儿去试探一下那些骑士和医师吧。
想到这里,不过瞬息,正玉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眉眼漂亮地弯起舒展开来。
“更进一步的承认吗?这可真是我的荣幸啊。”正玉笑着将遮挡了面容的发丝别到耳畔,给面前的女士看自己的表情。他面色羞赧,似乎为被西尔文家族重视而感到骄傲与不好意思。
此刻微微侧身垂首的姿态,正好可以露出自己的脖颈,是一个有意示弱的姿态。
“哪里谈得上荣幸呀!以你的才能和品德,本来就完全配得上我给你颁发这样的凭证!”艾娃豪爽地大笑起来,同时用力地拍了拍正玉的肩膀,仿佛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深厚的友谊一般。
两米半的长身人女骑士,把还没两米高的正玉揽在怀中。
两人亲密地靠着,在聊怎么处置被复活后的玩家,似乎从未有过相互猜忌怀疑。
在艾娃·西尔文带着正玉双骑救小孩之后,顺位负责此次伤员抢救与控制反叛者的,正是在‘温斯坦城’副本时间线中,刚升职不久的骑士长女士。
费伦、艾莎和几位死相各有凄惨的僧侣,这些玩家本身就在诛杀令上榜上有名,自然第一批被控制起来了,而她又另抓获了一位潜在的背叛者。
那位被正玉背后告状的巡逻骑士真的很倒霉,这位一直为‘集会’做内应做的卧底玩家,他被发现单独死在教堂内部。
很多雷骑,即使是负责巡逻的骑士在死前都会遭受‘集会’折磨,通常找到的遗体都惨不忍睹。可一样的遭遇,只有他这位巡逻骑士,和‘集会’打得有来有回,最后被费伦痛快捅死了。
可以说,死的过于轻松,非常反常。
骑士长女士因此觉得这位巡逻骑士非常不可信,并未第一时间让医师使用复活术唤醒他。
想必那位被贺闲用平沙落雁折磨了近三分钟的玩家,他若是知晓自己真正被怀疑的原因,大概会破防骂人了。
是!我看上去是被一枪捅死了!但我被人有意识的情况下操控着追杀了兄弟好几分钟啊!这不叫被折磨吗!
很可惜,作为骑士长,这位女士她向来做事滴水不漏。
被控制起来的玩家甚至不知晓自己到底哪里露馅了。
骑士长女士她并没有相信这位玩家的辩词,什么独自面对‘集会’围剿的胡言乱语。若是他这个实力都能和费伦打得有来有回,她们这些雷骑也不用扎堆抱团了,早就冲上前一枪一个玩家了。
雷骑作为温斯坦·西尔文留下的组织,单人作战能力比不上帝国骑士团,控制能力比不上冰骑,回血能力也比不上圣骑。
温斯坦雷骑只作为一个不挑潜质,容纳性极强的骑士团。
她所吸纳的队员都是本地父母双亡的孤儿,彼此之间互称兄弟姐妹,甚至可能来源于同一个孤儿院或慈善组织。
加入后就抹去姓氏,因此雷骑的团体作战能力,和对城主的忠诚称得上帝国最强。
骑士长女士她和‘巡逻骑士’,来自同一家孤儿院,曾经也一同发誓要成为城主的左膀右臂。
但‘巡逻骑士’被玩家夺舍后,他就不再努力训练,反而专注于成为城内的巡逻骑士。
对方的破绽明晃晃,她又怎么会完全没有察觉。
这位跟随艾娃·西尔文的骑士长女士,她本就擅长通过细节推理,还擅长恐吓与谈判。
如果不是她真的有能力,那位在正玉窗下找乐子的内测玩家,试图保人的地精大神官昆延·费尔韦瑟,她也不会折腾半天,用尽手段还是被她将军掉了。
即使是她刚刚升职时的不完全状态,也足够刺破玩家谎言,还原真相了。
她只短短几句话就把这位巡逻骑士的底细套干净。
犯下背信弃义的罪名,参与了拐卖城中儿童。这位玩家他死定了,且会在死前被西尔文家族榨干价值。
骑士长女士将她所探查的情报报给了西尔文女士,而后又从艾娃·西尔文女士口中得知正玉的指认,算是为这位半身入土的‘巡逻骑士’玩家敲了最后一根钉子。
得到了艾娃·西尔文的关押指令,骑士长女士亲自押送‘巡逻骑士’前往最深处的牢房。
巡逻骑士似乎还在为现状愣神,角色面板在他视网膜上闪烁红光,StR数值如沙漏般流逝,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粘稠而黑暗的梦中醒来。
开始独自面对这个并不真实的世界。
那位玩家在历史中也是如此,抛弃了自己的账号,只留下角色本人面对烂摊子。
而被操控的原住民,他完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犯下如此恶事。
他为什么在记忆中会成为背信弃义无恶不作之人。
“......”巡逻骑士他一路上都非常沉默。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骑士长女士将他押送到监牢后,那句话还是从她嘴里吐出。语气沉重而笃定,仿若悼念一位志同道合的人。“我明白,你从来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当年院长嬷嬷说过,圣骑士的血能洗净罪恶,可惜我不是圣骑士,区区雷骑,无法为你洗清罪恶。”
骑士长女士摘下头盔,脸与面前的巡逻骑士有几分相似。
先前在审讯中,为了从玩家口中得到情报,她隐瞒了两人的血亲关系,只透露他们来自一个孤儿院。
果不其然,玩家上钩后一直拿‘我们出身一家孤儿院’说情。
骑士长女士她如今长得太高太壮,铠甲勾勒出的凌厉线条,早已覆盖了芦苇般单薄的轮廓;
骑士长女士跟随艾娃·西尔文于各个部门实习,政务厅熏染出的官腔,稀释了记忆里粘人的尾音;
骑士长女士常年跟随长官对外作战,风沙磨砺出的气场,割裂了本该相连的血脉。
玩家无从分辨,误以为没有转机,最终放弃了巡逻骑士的身体。
“哥,大概我们下次见面,就是死刑了。”
她与面前的阶下囚对视,似乎在等待相依为命的哥哥给予自己一句应答。
石缝渗出的水珠在萤石照耀下,折射出十字光斑,像极了孤儿院漏雨的穹顶。
许久,无人应答。
骑士长女士不再停留,她收敛了悲伤的情绪,转身离开。
哒、哒、哒。
骑士她离开的脚步声虽仍然铿锵,却间隔极慢。
作为哥哥的巡逻骑士仍然茫然无措,仍然痛苦悲伤。但记忆中做了那些伤天害理行为的人,那张脸的确是自己没错。
“啊...我很抱歉。娜塔莎,千万不要变成我。”
地牢铁窗将他的面容切割成光暗拼图,恰如审判天平两端的砝码,那位骑士声音沙哑地忏悔着。
骑士长女士脚步一顿,她举起右臂,手在空中画了个圈。
那是收到的手势,是他们儿时玩乐间定下的战术暗号。
她知道了。
她心中发誓,只要艾娃·西尔文女士不会倒下,她必然不会成为背信弃义迫害子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