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娶亲的习俗在民间祭祀中并不鲜见。
凡人为表虔诚,除却牛羊五牲瓜果供奉,偶尔也会为神明操办姻缘——
用竹篾扎就的彩衣美人,焚于香炉便算礼成。
“山神娶亲,闲人莫扰!”
当殷红轿辇擦身而过时,风逸之刚要探身询问,便被抬轿队伍里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喝退。
他讪讪退回青石旁,指节蹭过鼻尖沾染的晨露。
胡枝音环抱长剑倚在断碑上,剑鞘垂落的血玉穗子晃出讥诮的弧度:“祭祀大事岂容外人置喙?你这呆子倒会凑热闹。”
“我就是好奇供奉的是哪路山神,也想去拜拜。”风逸之憨憨傻笑。
“管他哪路神仙。”
胡枝音指尖缠着红绳将玉穗绕成结,懒洋洋掩住呵欠,“这穷乡僻壤的野神,护得住你翻越千里关山?”
风逸之一想也是,收回了黏在送亲队伍上不舍的目光。
“走吧,雨停了,天也快亮了,收拾收拾东西也该走了。”
胡枝音转身走回破庙,马尾随风飘荡。
“哎,来嘞。”风逸之应得很响亮,快步跟上。
白苓一直目送那抹鲜亮的红被雾气吞没,仍怔怔立在石阶上。
她望着送亲队伍消失的方向,衣袖被山风灌满,
她实在好奇这个有妖、有法术的世界,是否真有神明。
“阿怜这般恋恋不舍,莫不是……”幽冷苦香骤然靠近,青年声音含着调笑,“也想做新娘?”
白苓扭头嗔他一眼:“林公子若想看人穿嫁衣,我倒能替你扎个纸新娘。”
这老狐狸的脑回路也是奇葩,明明是山神娶亲——写做“娶亲”,其实是神明祭祀之事,他却说她想当新娘。
她当谁的新娘,山神的吗?
白苓既是无语,又因她昨晚被他吊一夜,腕骨还隐隐作痛,心里对他很是不满。
至于她早上为什么躺在干草堆上,定是老狐狸怕被男女主发现,提前将她挪了位置。
见那对浮着水雾的琥珀怨念满满,林惊鹤轻哂,悠闲展开折扇,“阿怜不想做就罢了。”
“我做不做新娘又与你无关。”白苓扯扯嘴角,扭过头不去看他。
林惊鹤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盯着她瞧,也不知在瞧些什么,唇角噙着古怪的笑。
白苓被盯得毛毛的,搓了搓手,决定还是先躲回男女主身边。
可她刚抬脚走了一步,玉骨折扇啪嗒合上挡在她面前。
她歪头去看罪魁祸首,对方巧笑吟吟,眸弯成极柔软的弧度:“阿怜别着急走啊。”
白苓眼中竖起警惕:“林公子,你拦我做什么?”
“自然是……”他抬起广袖,垂落一片银色流云,却把白苓的心高高吊起,“物归原主啊。”
玉柄黑刃、泛着幽蓝寒光的短刀从他袖中滑出,落在他的掌心,送至白苓跟前。
她愣了下,不可置信抬眸。
青年眸中戏谑:“阿怜不接着,莫不是想当做定情信物送给某?”
“什么定情信物……”
白苓吐槽一句,迟疑着接过噬雪刃,指腹抚过刀鞘缠枝纹。
这宝贝竟被他轻易归还?
“你把噬雪刃还给我,就不怕,我再用这个杀你吗?”白苓握紧刀柄,眼神竖起层层防备。
林惊鹤失笑:“某相信阿怜。”
青年黑眸润泽着笑意,晨雾拂过他秀美的面容,越发显得清润风雅。
白苓的表情陡然变得古怪,“你相信我?”
但这话她可不信。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青年又是一笑:“当然还有个原因……”
他从她身边走过,风中传来含笑的呢喃:“带刺的吊兰,折起来才有趣。”
神特么带刺的吊兰更有趣,他什么时候见过吊兰带刺了,真没常识!
啊,不对,她才不是吊兰,她是白玉簪花好不好!
白苓气结,却见他已施施然踏入庙门,这才跺了跺脚跟上去。
又简单吃了顿烤白饼配水做早餐,四人收拾收拾便继续赶路。
山道上的露水还未蒸尽,四人说说闹闹往北边走。
胡枝音拍着胸脯承诺:“等找到客栈,我们就能吃些好了。”
“哎,早知道就收下大娘送来的那几只风干猪脚了。”风逸之愤然仰头喝了一口水。
胡枝音失笑:“谁叫你要装大方。”
“什么装大方!”
风逸之随手从路边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我那是见人家大娘家境困难,猪脚又不是便宜的,拿不得,心意收到就好。”
胡枝音抱胸斜睨他:“那你现在后悔个什么劲儿?”
风逸之轻哼:“说说不行嘛!”
白苓正在数石头路缝隙里新冒的蕈菇,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
那顶红轿竟从他们来时的方向折返。
“诸位请留步!”
方才那个呵斥风逸之的中年男人,此刻竟然满面堆笑迎上来,棕褐色麻衣被水汽洇得发黑。
宽胖的脸肉随着他脚步颤动,显得很滑稽。
他拱手作揖,道:
“实在对不住,老朽是山下杏花坞的村长,方才因送亲太急,多有怠慢。”
“如老朽没猜错,诸位昨夜应该是宿于荒庙,实在辛苦,诸位若是不嫌弃,不如去老朽家中休息片刻,老朽也好略备酒饭以表歉意。”
听到“酒饭”二字,风逸之眼睛霎时就亮了,“好——”
他刚起了话音,却被胡枝音截断:“多谢村长邀请,只是我等着急赶路,只能辜负您的美意,您不必在意,心意到了即可。”
风逸之肩膀耷拉下,满脸失望,不过也没有反驳。
“这样啊……”村长面露纠结,想到什么,又问:“诸位可是北上去上京?”
胡枝音惊讶:“村长怎知?”
村长抚掌大笑:“猜测而已,此地大多都是去上京的赶路人。”
“原来如此。”胡枝音点头,抱剑拱手,“我们还要赶路,就先告别了。”
她刚抬脚,却被村长又叫住:
“诸位有所不知,从此地沿北上之路而去,五百里皆是荒山野岭,老朽见诸位风尘仆仆,应该是赶路已久,最好还是在我杏花坞休整一两天,再带上些干粮才是。”
五百里,也就是十几天的步程,皆是荒山野岭、
风逸之一听眉头就皱在一起,拽了拽胡枝音的衣袖:
“要不,我们听村长的,休息一两天,再准备些干粮再走?”
胡枝音抿抿唇,显然是在犹豫,她望向林惊鹤:“林师兄,你怎么看?”
林惊鹤折扇轻合:“盛情难却。”
胡枝音只好点头,对着村长道:“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村长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诸位请跟我来。”
由村长领头,他们四人跟在身后,而几个村民抬着红轿子殿在最后。
白苓注意到那几个轿夫脖颈都缠着三圈红绳,随着吞咽动作勒进皮肉里,眼睛直愣愣盯着前方,空洞而无神。
或许是当地的习俗。
她没有多想提着裙摆,小跑跟上前面的人。
村庄坐落在山脚下,弱水一条分支从中穿过,村口古槐垂下气根,将“杏花坞”石碑缠成茧状。
村门口坐着不少人,男女老少皆有,瞧着怡然自乐。
嬉闹的孩童们踢着个彩球迎面跑来,白苓却浑身发冷——
那分明是裹着人皮的骷髅头,空洞眼窝里还塞着干花。
“姐姐吃糖!”扎双髻的女童突然扑进她怀里,掌心躺着枚朱砂符咒化成的饴糖。
白苓刚要后退,女童指甲突然暴长三寸,在她小臂划出血痕:“吃了才能进村哦。”
白苓蹙起眉心,刚要催使妖力,肩膀却被摁住。
“阿怜你怎么站着不动了?”
胡枝音似穿透神识一般空灵。
白苓浑身一抖,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竟正与石碑面面相觑,差点就撞上去。
而方才的那些都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