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这香难闻,而是——
香味郁浓,直透神台,如被漫天花朵环绕,又极艳极烈,恰似花开到荼蘼,一口烧刀子的酒猛灌入喉。
熏人的醉让人昏昏然,白苓却从其中嗅到一种靡丽的枯败、腐烂,像是花瓣烂在泥水里,花香与泥浆的腥臭糅杂在一起,胃部跟在翻山倒海,一发不可收拾。
白苓强忍着恶心,手指蘸上一点胭脂涂抹在腕部,指腹慢慢打转让胭脂浸入皮肉里。
脸上她是涂不下去的,只能退而求其次。
当然,白苓也不是非涂不可,命书只要她在花想容买一盒胭脂,没说是玉女,更没要她用上。
可玉女奇香蛊惑人心、让人爱上使用者的奇效,令她这个在攻略路上屡屡受挫的花妖十分心动。
她想用在林惊鹤身上。
强撑着涂完后,白苓抬腕闻了闻,紧蹙的眉心慢慢松了。
这种花开荼蘼的香与她自身的玉簪花香融合,清淡许多,也不再那么令她厌恶。
可心理作用让她不想多涂,仅仅涂了两只手腕,便合上盖子丢到梳妆台上。
白苓望向铜镜中的自己,一身素白单衣,衣摆逶迤在地上,腰间系着松松垮垮的白绸带,领口稍大露出白瓷似的轻薄锁骨。
眉眼尚有水雾萦绕,出水芙蓉,是有一种清丽的妩媚.
她轻轻扯了下唇角,十分满意自己的美貌,又顺便骂了某人有眼无珠,才施施然起身走向床榻。
华夫人耐心叮嘱过,若是白苓想把这香用在心上人身上,涂抹当日是无甚效果的。唯有隔上一夜,第二天常伴于那人身侧,等到晚上效果便能出来了。
任务完成指日可待,白苓躺在床上阖上眼睫,唇角却忍不住上翘。
她非常期待明日——在玉女奇香作用下,林惊鹤这个如诡谲浓雾似的贵公子,究竟会是个什么模样。
……
翌日一早,四人都早早起了床,用完早饭后,在风逸之房中聚集了片刻,商量今日去兰陵城州府之事。
“我已经遣人提亲送去了拜帖,等会,我们一道登门即可。”
胡枝音对此事很熟稔,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还叮嘱了他们几条注意事项。
白苓几个都一一应下。
风逸之好奇问:“你之前是在官府里待过吗,怎么细节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胡枝音骄傲扬了扬眉,只卖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谁稀罕。”风逸之撇撇嘴,近半月的相处打闹,让他也不再如初见那般古板拘束,展示出蓬勃的少年意气。
话归正事,胡枝音清了清嗓子,继续叮嘱:“等到时候你们就跟在我和林师兄身后,不要多言……尤其是你,风逸之,千万不可鲁莽发言,尤其是昨日的荒唐话。”
她目光如炬,风逸之耸了下肩,答:“知道,我又不是傻子,当着人面说这些话。”
“呵——”胡枝音不置可否,只眼皮一翻。
风逸之想质问她是什么意思,却被少女一巴掌拍在胳膊上打断:“废话那么多,赶紧走吧。”
他揉着胳膊只好把话吞下去,认命地跟在她身后。
白苓故意落了半步,走在林惊鹤身侧,青年若有所思地看来时,她轻轻别开了目光,看向别处,不给眼神相接的机会。
幽香不动声色的靠近,林惊鹤鼻息微动,低头轻轻一哂。
兰陵州府离他们所住的客栈并不远,只走两里路就到了。
在来之前他们特地打听过,当地知州名为沈天扬,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深受百姓爱戴。在他的治理下,兰陵百姓安居乐业、繁华富足,无一不称赞他的丰功伟绩。
按道理说,这样的好官,不会下这全城封口禁令,可道听途说也不见得是真实的,或许那些夸赞也是强迫而言。
还是那句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可他们亲眼看见知州沈天扬时,也看不出他是那个下禁令的人。
或许是得了胡枝音提前送来的拜帖的势,他们刚到州府大门便被侍卫恭敬迎接进去,显然是提前交代过,没多费半分口舌。
还有一个褐色衣袍、体态宽胖的中年男人特地来接他们,他自称为管事,笑得很憨厚:“几位贵客,请随我来,知州大人和青令大人皆在前厅等候。”
青令是各地州府缉妖司的首领,而上京中央缉妖司首领则称为赤令。
青令在是因为胡枝音在拜帖上交代过他们都是无方宗捉妖师,前来商讨兰陵城恶妖作祟一事。
管事领他们到前厅,就见两个男人站在那里。
一个稍微年长些,身着深蓝色直裰,宽面隆鼻,长须美髯,约莫有四十岁,看见他们微微一笑,十分温和儒雅。
而另一个不过二十多岁,浓眉深目,薄唇挺鼻,十分深刻英俊,就是面带冷色,眉宇之间隐隐有倨傲之色,看着不太好相处。
年长些的正是知州沈天扬,而年轻的是兰陵城缉妖司青令,名唤沈钰。
风逸之这个好奇宝宝又开始例行发问:“你们都姓沈,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可你们俩长得实在不太像,不像是父子。”
他认真瞧着两人沉思。
“哈哈哈!”沈天扬爽朗大笑,“风少侠当真是敏锐,不过,我和小钰确实是父子,不相像也实属正常,钰儿是我的义子。”
“原是如此。”风逸之恍然,朗声笑道,“那你们这父子俩,一个是知州,一个是缉妖司青令,兰陵城被你们一起协理,不正是父子齐心、其利断金。”
他其实只是随口称赞,但在别人耳中就变了味。
“风少侠这是话中有话啊。”沈钰冷他一眼,似笑非笑,“放心,我这青令之位可不是靠我义父。”
“沈青令,我非有此意啊。”风逸之一个直性子哪里想到自己的话竟能被如此曲解,焦急解释,“我只是……”
胡枝音怕他越抹越黑,把他推到一边,笑着拱手:“沈青令千万不要多想,风逸之他就是个木头,不太会表达。”说着她嗔了还蠢蠢欲言的风逸之。
她扭头继续笑道:“沈青令年轻英杰,缉妖司遴选青令只以能力论处,透明公正,自然不会有什么偏私。”
“嗤——”沈钰意味不明地冷哼,“那胡少侠的意思,是我故意曲解风少侠的话咯。”
这回换胡枝音哑然:“这……”
好在沈知州及时出声打破这场尴尬:“钰儿,不得无礼。”
他转而对着男女主两个人面带歉意:“不好意思,两位少侠,犬子性子直爽,言语之中若是冲撞了各位,还请海涵。”
风逸之和胡枝音连连摆手:“无碍,无碍。”
“诸位皆是无方宗的捉妖师,无方宗乃是天下第一捉妖门派,诸位也皆是能人,不知突然莅临州府,所为何事?”沈知州抬了抬袖,目光温和扫过所有人。
“沈大人谬赞了,我等皆是寻常捉妖师而已。”胡枝音再度拱手,“今日过来是为了兰陵城恶妖作祟一事。”
“什么,我兰陵有恶妖作祟,什么时候的事?”沈知州面露震惊。
“沈知州是当真不知?”胡枝音微眯了眼,神色严肃,极为掷地有声道:
“我等在城外发现一处白骨尸冢,洞里墙壁上整齐悬挂着三十具少女尸骨。林师兄捕捉到最后残余一缕妖气,我们便推测是有恶妖行凶。”
“可到了兰陵城后,我等并未感知到任何妖气。知道前日又听说,近十年来,兰陵城每年都有少女失踪一事,有三十个……”
胡枝音一顿,继续说:“不,城西花匠家的是第三十一个。我四人分开去调查,谁知我和师兄赶到花匠家时已人去屋空,周遭邻居拒而不言。我师妹师弟去酒坊茶楼询问,也无人敢答。我等猜测,兰陵全城百姓恐是被下了封口之令,不可轻易谈论此事。
“沈大人,这些事,你可都知晓啊?”
红衣少女虽年岁不大,稚嫩未脱,可说话字字有力,直击要害,艳丽又不失英气的眉眼气势凛然,天生的高贵气度,令人不敢小觑。
白苓瞧着,心中不由得称赞一声。
“少女失踪之案我是略有耳闻,可并没有查到是妖作祟,都一直交给衙门审理,不是说早有结果了吗?”沈知州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看向沈钰,“钰儿,你可知晓此事与妖有关?”
沈钰收敛了倨傲,毕恭毕敬答:“回父亲,孩儿带人探查过,失踪少女之家并无妖的痕迹,特尔定为人祸交由衙门处置。衙门无能,久久没有断案,孩儿也无可奈何。”
他顿了下,抬眼看向胡枝音几人,眸光极冷:“至于下封口禁令不准百姓谈论此事,就是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