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深处传来夜枭刺耳的啼鸣,翅羽掠过古树枝桠,搅碎了倾泻在青石阶上的月光。
银屑般的月华簌簌坠落,跌入山神庙破碎的青瓦间,在蛛网密布的供桌上流淌成蜿蜒的溪流。
“阿苓的头好疼啊,好难受……”
月光里,白衣少女柔弱倚在青衣男子怀中,云鬓散落的青丝垂落腰际,指尖抵着光洁的额角。
“定是方才庙鬼的怨气侵了灵台。”
男子神情关切,将掌心覆在她腕间,青色灵力如溪水漫过羊脂玉,
少女虚虚攀着他的衣袖,仰头时露出天鹅般脆弱的细颈:“多谢清瀛。”
染着鼻音的尾音打着旋儿,像是被春雨打湿的杏花,透着股惹人怜爱的娇气。
待灵力流转三周,她苍白面颊浮起三月桃花的粉晕,眼波流转间又垂首咬住樱唇,将少女情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而男子淡笑看着她,温情脉脉。
两人仿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咔嗒——”传来玉骨折扇叩击的脆响。
林惊鹤斜倚着朱漆剥落的门框笑看这一幕,银线绣云纹的雪色衣摆沾着几点暗红。
他脚下蜷缩着团不成形的黑影,金线捆缚的庙鬼正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呜咽,獠牙不断涌出猩红的血。
“阿怜这是怎么了?”青年用扇骨挑起少女一缕青丝,冰玉似的黑眸映着满地寒霜。
白苓猛地抽回头发,指尖攥紧清瀛的衣角:“林公子要阿苓扮作新娘诱敌时,可没这般体贴。”
她偏头将脸埋进清瀛肩窝,发间银铃随着抽泣叮咚作响,“若非清瀛相救,阿苓怕是要被那庙鬼撕碎了去。”
林惊鹤倏然收拢折扇,竟感觉这扇柄纹路有点硌。
他盯着少女紧攥青衣的柔荑,只觉得那抹竹青色刺眼得很——就像春日里最鲜嫩的柳枝,偏要缠在别人窗前。
林惊鹤眸底划过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晦暗,面上却云淡风轻。
“哦,原来阿怜受伤了!”
他像是刚知道一样,一惊一乍的,表现得非常夸张,“怪不得阿怜要靠在这公子怀里,某还以为阿怜是想占这公子便宜呢。”
青年满脸无辜之色:“是那作恶多端的山神干的吗?阿怜放心,某已经将那山神绑住了,阿怜可亲自将他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愤。”
白苓听得眼角抽搐,若不是还要继续装柔弱,真想一拳头捶过去。
不过,她微微蹙起眉,很是不解,这老狐狸不是应该吃醋嘛,为什么现在还无动于衷?
命书适时补刀:“他又不喜欢你,怎么会吃醋,你这招可能会适得其反。”
白苓呵呵冷笑:“那又如何,本姑娘爽了最重要。”
供桌上残烛猛地爆开灯花。
白苓狠狠剜了林惊鹤一眼,转身却化作泫然欲泣的模样:“清瀛你听,他平日便是这般欺辱阿苓的。”
她扯着男子衣袖,“非要人家一个弱女子去当诱饵……”
\"林公子。\"清瀛突然正色,略带指责,“阿苓一介弱女子,你怎可让她如此涉险?”
“弱女子?”林惊鹤忽然低笑出声。
他手腕翻转,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面容,只露出一双淬着寒星的眼:“好个郎情妾意。”
扇面移开时,青年唇角勾出漫不经心的弧度,“公子可知,这小花妖可是有五阶,那作恶多端的山神并非她对手?”
“作恶多端的并非是山神!”
在清瀛未回答之前,白苓忽然认真强调,对身后人极尽维护,“而是鸠占鹊巢的庙鬼,清瀛才是这钟山的府君。”
“那庙鬼联手恶妖将清瀛囚禁于神龛下,以山神之名为非作歹,实在是可恶至极!”
“这样啊……”林惊鹤挑起锋利的眼尾,竟然施施然拱手行礼,“原来这位公子才是钟山府君,幸会。”
清瀛略微颔首:“公子不必拘束,你既是阿苓的朋友,也就是本座的朋友。”
“清瀛,你作为山神还如此平易近人,真好。”白苓适时展露少女的崇拜。
清瀛:“阿苓过赞了。”
两人又目光相接,周围好像环绕着一道旁人插不进的透明屏障。
林惊鹤捏着扇柄的指骨紧了紧,唇角笑慢慢敛下。
他幽幽开口:“看来,阿怜和府君一见如故啊。”
他眸中似是揶揄:“不像新相识,倒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情人。”
“你!”白苓气得双颊绯红,突然扶着额角摇摇欲坠,“清瀛……我头又疼了……”
青衣男子立即搀扶,修长手指即将触到少女腰肢的刹那,一道金光破空而来。
清瀛袖摆无风自动,灵力化作青藤缠住袭来的暗器——竟是半块玉珏。
“府君见谅。”林惊鹤把玩着剩下半块玉珏,笑意不达眼底,“方才手滑。”
白苓看着地上碎玉,又抬眼看去,正撞见青年垂眸凝视掌心血痕——方才玉珏碎裂时,锋锐边缘在他虎口划出道细痕。
白苓暗道一句:蛇精病,但还是退开了清瀛两步,盈盈俯身:“阿苓多谢府君救治之恩。”
清瀛:“阿苓不必多谢,本座将阿苓当做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再正常不过。”
虽知是演戏,可温香软玉离怀,清瀛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他遮掩得并不好,被在场的另一个男人都收入眼底。
林惊鹤轻轻一哂:“阿怜可真是好运气,竟然能得山神做朋友。”
“不必林公子说,阿苓也知道自己好运气。”
白苓扬起笑靥,像是得到糖的小孩在炫耀:“府君大人英俊又温柔,法力还高强,拥有这样的朋友,阿苓可高兴了。”
她还故意强调:“而且,府君还不会逼迫我孤身诱敌。”
林惊鹤忽地轻嗤。
小花妖演技太刻意,他一眼便知她是故意在挑衅,淡淡出声:“哦?那太好了,某真为阿怜高兴。”
白苓古怪地瞧了他一眼,见青年神色还是那般风轻云淡,有些可惜地撇撇嘴。
不过她很快又想明白了,老狐狸不喜欢她,这般刺激确实无用,等她真把他攻略下再狠狠虐他一番。
白苓暗自下完决心,也懒得再继续刻意演戏,先冷漠开口:“林公子若是不适,不妨先回去歇息。”
又转身兀自对青衣男子道:
“清瀛,那庙鬼虽然已经被捉住,但杏花坞共犯还在逍遥法外,你既是此地山神,这些人理应由你处置,不如一道前去?”
清瀛听到她这番话,便领会戏已结束,郑重颔首:“好,本就是因我失职导致的灾祸,此事既然由我起,也应当由我来结束。”
白苓宽慰:“此事也并非你所愿,况且你也是受害者,被囚禁多年。”
“多谢白——阿苓安慰,不过这是我作为一山府君应当承担的责任。”清瀛想起身边的人还在急忙改口,尤为郑重。
“好。”白苓莞尔,“那我带小柔,你带那庙鬼,我们一起回杏花坞。”
清瀛点头:“好。”
说罢,两人便开始动作,似乎完全忘记了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林惊鹤瞧着那携手作伴的两人,眸中晦暗不明。
折扇“啪”地敲在掌心,他抬脚碾碎地上霜花,却碾不碎心头翻涌的躁意。
方才他们刻意演出的亲近,他只是略微有点不舒服,甚至还觉得有些有趣。
可现在见他们自然相处,并不十分亲昵,却让他心口无端酸涨,像是浸泡在梅子水里。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心生一股尖锐的戾气,如数根针在经脉里横冲直撞。
咔嚓——
细微的一声,折扇玉柄裂了一条缝。
可那两人忙着正事,无一人察觉到。
山风卷着残香掠过神龛,腐朽的帷幔扑簌簌飘动。
林惊鹤敛下鸦羽似的黑睫,指腹抚过那道裂隙,玉柄霎时光洁如新。